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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为着筹备晚上的宴席,萧清婉自午宴上下来,便哪里也没去,只在坤宁宫里歪着养神。
到得申时二刻,门上便有人传,皇帝已自清漪园归来,迳往坤宁宫来了。穆秋兰微微诧异,道:“往年都要到了酉时,如何今年回来的这样早?”萧清婉心中虽也不解,仍是起来让文燕过来侍奉着重新妆扮了。
不多时,便听外头人通报道:“皇上驾到——!”萧清婉便到门前跪了,口中道:“臣妾拜见皇上,皇上福寿康安。”赢烈迈步走进门内,就俯身拉了她起来,同她携手走到日常二人闲话之处,就在炕上坐了。绛紫文燕奉上了茶果点心。
萧清婉观赢烈神色平和,就笑道:“皇上今日怎的回来的这样早?可是今年园子里没什么好景儿看么?”赢烈道:“倒也不是,今日纬儿不在,纪儿又太小,朕同旁的人,也没太多话说,心里又记挂着你,就早早回来了。”萧清婉听他绝口不提赢绵,心里略不自在,面上仍是笑道:“原是如此,臣妾还以为是臣妾保举的地儿不够好,皇上待的不耐烦了,就成了臣妾的罪愆了。”赢烈莞尔道:“若真如此,朕定是要罚你将功折罪的,还容你好好的坐在这儿说话么?”萧清婉听他话中暗指日前之事,脸上一红,不肯接话了。赢烈又道:“今日见着你父亲,问了两句,你母家内宅都安好,你父亲的气色看着,也很精神。早先的咳疾,也都好利索了。”萧清婉忙道:“皇上盛宴之上,能记挂臣妾母家,臣妾感激不尽。”赢烈笑道:“那是你的娘家,又是朕的岳父岳母,朕怎能不上心?”说着,见炕几上摆着一瓶菊花开的好,就亲手折了一枝,簪在了萧清婉发髻上,看着人比花娇,就笑了。又问道:“朕这一日不在,你在宫里做些什么?”萧清婉抬手摸了摸发髻上的菊花,道:“还能有些什么呢,中午同着众姐妹吃了宴席,看了几出热闹好戏,就回来了。正在里头歪着,皇上可就进来了。”
赢烈道:“你日前说的事儿,可不是忘了罢?朕瞧你这宫里,除了多了些节上的摆件儿,与往日并没什么不同。”萧清婉就笑道:“原来皇上竟不是为了瞧臣妾来的,只是惦记着臣妾厨房里的菜?既这样,还是臣妾那日说过的,皇上想去哪位姐妹那儿,就自管去好了。菜得了,臣妾亲自送去,皇上不必挂心。”赢烈笑道:“矫情东西,朕既同你约下了,又怎能去旁人那儿?你不说你懒怠留朕,倒叫朕背个背信负约?”萧清婉以袖掩口,轻轻一笑。
赢烈又道:“那日你说曲水流觞,今日他们还真做了不少诗出来。旁的倒也罢了,倒是那李十洲的诗,清丽脱俗,别有一番韵味儿。朕命人抄了,带了回来,你也瞧瞧。”说着,就叫张鹭生拿了那诗稿进来。萧清婉就笑道:“是新登科的那位状元郎么?果真是位才高八斗的人才呢。”赢烈就看着她,淡淡道:“朕记得不曾同你说过新科状元的名讳,你怎么知道是他?”萧清婉微笑道:“皇上忘了,还是皇上赏赐臣妾蜀锦屏风那日,外头公公报说新科状元等着召见,臣妾就去了。出门时,见状元郎在地上跪着,他自称自己叫李十洲,臣妾故而知道。”赢烈便笑道:“却是这个缘故,朕还真是忘了。”说毕,就令张鹭生将诗稿呈上,同着萧清婉品评了一回。
说话间就是酉时二刻了,张鹭生进来奏报道:“皇上、娘娘,晚宴时辰已到,崇敬殿宴席齐备,请二位起驾。”赢烈道:“说着话,竟忘了时辰,已经这个时候了,你快些换了衣裳,咱们一道去。”萧清婉应了,忙进内室,让几个近身宫婢侍奉着穿了袍服,就出来同皇帝一道出了坤宁宫。
出了坤宁门,赢烈先上了皇帝的龙辇,仪仗先过去了。萧清婉才坐了午间的那乘画轮车,往崇敬殿行去。
到得崇敬殿前,帝后下车,共入殿中。
因是合宫家宴,这宫中妃嫔连着皇子都到了。又因大皇子赢纬仍在禁中,故而只二皇子赢绵同三皇子赢纪来了。当下众人跪接,帝后二人共同落座,赢烈才道了平身,群妃入席,赢纪挨着贵妃坐,赢绵却就坐了最远处的席位。皇帝便令太官令开了宴。
一时筵开玳瑁,褥设芙蓉,珍馐美味、时鲜菜蔬、羊羔美酒无不齐备。这宴席比之午间,又自不同。因着皇帝亲自驾临,众妃无不精心装扮,殿中莺声燕语、衣香鬓影,那起平日难见天颜的宫嫔均翘首以盼皇恩。不多时,宫里的歌姬伶人上来献艺,各个都使尽浑身解数,以应佳节,殿中歌欺裂石之音,舞有天魔之态。
因是重阳佳节,殿上为应景都挂着菊花彩灯,此时已是掌灯时分,烛影摇红,映着满殿的妖娆舞姿,更觉醉人。萧清婉吃了两杯菊花酒,不觉脸就红了起来,两颊滚烫竟微有醉意,就放了杯子,悄悄的令穆秋兰出去拿了醒酒丹进来。一旁赢烈低声笑道:“朕记得你往日是很能吃上几杯的,今日是怎么的了?”萧清婉亦低声回道:“臣妾也不知什么缘故,想是午间多吃了两杯罢。”赢烈道:“可别吃醉了,朕还等着你呢。”萧清婉笑道:“皇上也少要饮酒吃菜,吃得饱了,坤宁宫里一桌子菜就都白搁着了。”
席间不时有妃嫔起身,恭祝帝后安康,赢烈与萧清婉也只是敷衍一番,仍旧低声笑语。贵妃坐在下方冷眼旁观,看着殿上合宫皆到,独独缺了自己的皇儿,心中颇为懊恼。虽是那日自己央着皇上,解了齐才人的禁,但皇长子的禁令却因是皇帝亲口下的,不论怎样求,皇帝终不肯松口,还险些引火烧身,只得罢了。重阳佳节,六宫俱欢,却唯独自己的儿子被禁于皇子府,虽是无人敢在她跟前说些什么,终究是没脸。此刻又看着上头皇帝皇后低声说笑,软语温存,皇后两颊微红,艳压桃花,春风满面,心中一股子闷火无处发泄,只是冷着面自顾自的吃酒。
黎顺容起身向帝后敬酒,退下时行至贵妃桌前,对贵妃笑道:“贵妃娘娘瞧,皇后娘娘今日的脸色好看的很,不知使了什么胭脂?”贵妃冷笑道:“黎顺容不妨多敬皇后娘娘两杯酒,皇后娘娘一高兴说不准明儿也赏你两盒胭脂膏子擦,省的你在这里眼馋心热,本宫看不上!”黎顺容本是因着今日皇长子不能赴宴,借了话头来看贵妃的笑话的,不想反被贵妃讥刺的满面通红,又不敢反驳,只是灰着脸。
三皇子赢纪,因现下归了贵妃看养,就坐在贵妃旁边。看着母妃走来,连着几日不见母亲,心中思念,小小孩童也不顾许多,就伸手扯住黎顺容的衣袖,道:“母妃带我回去,我不要再跟着贵妃娘娘。”黎顺容看见儿子,眼睛就红了,碍着贵妃在旁,只好道:“纪儿乖乖的听贵妃娘娘的话,母妃改天就去看你,给你带你最爱吃的桂花糕。”赢纪拖着哭腔的道:“母妃骗人,纪儿去了长春宫这么久,母妃一次也没去看过纪儿,纪儿也没吃到过点心。”黎顺容听了这话,便望着贵妃,心如刀割。
贵妃冷冷道:“顺容还是快些回自己的位子罢,不然让上头瞧着,不好看。且三皇子是皇上亲口下旨,要本宫代为抚育的,本宫要如何教导,无须顺容置喙。”黎顺容咬着牙道:“你……”贵妃也不理会,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酒水,又见赢纪只是扯着黎顺容的衣袖不放,心中一阵烦躁,又怕上头瞧见,便对身旁的宫女低声呵斥道:“死了不成?!”那宫女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要将赢纪的手拉开。奈何赢纪只是不肯放手,嘴里只念着“母妃带我去。”那宫女恐伤了皇子,又不敢使力,一时竟然僵持不下。
主位上,萧清婉看着歌舞,同赢烈低声软语,眼睛一扫就瞧见了贵妃位上,几人厮缠,心中暗道:我还发愁这事儿怎么办,你倒自己撞上来。便对赢烈道:“皇上你瞧,黎顺容怎的不回自己位上,倒同贵妃姐姐拉拉扯扯的?”赢烈顺声望去,果见贵妃席前,黎顺容同赢纪夹着一个宫女,正在厮缠,便开口问道:“贵妃,你席前吵嚷,所为何事?”贵妃见皇上问话,忙整衣起身,道:“是黎顺容过来说话,三皇子见了扯着不放,臣妾正在劝导。”赢烈道:“今日是重阳佳节,让他们母子说说话,又有何妨?”正说着,忽听‘哐当’一声,原来赢纪与那宫女推搡之下,不慎碰倒了席面,登时酒水吃食洒了满地。
赢纪见闯了祸,嘴一咧就放声哭了起来,那宫女已是吓得魂不附体,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舞蹈的伶人见此变故忙停了下来,匆匆退下,殿中登时便静了下来,众人皆望向此处。
赢烈的脸色霎时便暗了,贵妃与黎顺容一前一后跪在了阶前,只听赢烈开口道:“贵妃,朕将三皇子交与你教导,是想着你是养育过皇子的人,比黎顺容更妥帖些。如何三皇子今日这般失仪,朕瞧着,竟还不如往日?”贵妃垂首道:“皇上明鉴,三皇子殿前失仪,是嫔妾教导无方。只是方才黎顺容过来,同三皇子说话,又拿些点心诱哄,这般的小女子行径,臣妾恐引了三皇子往日的习性,这些日子的功夫就全都白费了。故而臣妾叫黎顺容走开,不想黎顺容只顾思念皇子,竟全忘了皇上旨意,只是立着不肯去,就拉扯起来。想是黎顺容举动失措,碰倒了桌子。”黎顺容听她这般颠倒黑白,气的全身乱颤,但她原本就是个不善言谈的,皇帝又没问着,更不敢随意开口,只是略略抬起了头,偷偷看着皇后。
萧清婉听了贵妃的一番话,就笑道:“贵妃姐姐这话就差了,三皇子还只是个半大孩子,爱吃些点心,也不妨事儿。怎么就和性情扯上了干系?再如何,他也是黎顺容的亲生孩儿,母子连心,既见着了说说话,又怕些什么呢?贵妃姐姐,怎么就这么急着要黎顺容走开呢?”贵妃在下头听着,心中急怒不已,待要张口分辨,却听萧清婉又道:“皇上,臣妾也有几日没见三皇子了,今儿瞧着好像比往日倒还瘦了些?”赢烈听了,就张口道:“纪儿过来。”
那赢纪哭了一会儿就停了,带他的宫人给他擦了把脸,就领到了阶前。赢纪自己上了台阶,走到父皇跟前。赢烈看着赢纪哭花了的小脸,摸了摸,道:“是瘦了些。”又温言问道:“纪儿最近可好?”赢纪撅着小嘴,道:“纪儿不好,父皇,纪儿不要住在长春宫里,纪儿要回母妃那儿去。贵妃娘娘不让纪儿见母妃,还把母妃送来的点心都丢掉了。”赢烈便冷着脸,问贵妃道:“朕只叫你看养三皇子,并不曾让你阻绝他们母子相见,你为何如此?你宫中是怎么照顾皇子的,竟叫他形容瘦损?!”贵妃惊了一身冷汗,脸上一白,就要张口。萧清婉在旁却又轻轻道:“皇上,贵妃姐姐也是求成心切,急于教导,却忘了三皇子还是个半大孩子,也不宜苛责。只是这么大点的孩子,还是跟在自己母亲身边更为妥当些。且三皇子素日脾胃如何,贵妃姐姐并不知个底里,长春宫里饮食不对胃口,皇子难免失了调养,加上思念母亲,时日久了怕是要闹出病来呢。孩子的性情,自有书房的先生陶冶教导,三皇子如今还小,也不必急在一时。”赢烈听着这话在理,他人至中年,膝下统共这三个皇子,这赢纪又是最小,虽是言行一贯不入眼,却倒是格外疼爱些,便开口道:“贵妃养育皇子无方,三皇子即日起还是归黎顺容抚育。”
话音落地,黎顺容急忙叩头谢恩,贵妃脸色难看却并没说什么,还是端端正正的磕头领旨。
出了这桩事,赢烈兴致全无,淡淡道:“朕与皇后都累了,就先行回宫歇息,诸位爱妃便自在享用宴席,宴毕还是贵妃着人料理。”言毕,就挽着皇后的手往殿外行去。行径二皇子赢绵的席位时,萧清婉便觉一道似有若无的视线停在自己身上,还是迈步越了过去,只作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