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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体格异常高大强健的中年雄性怒气冲冲穿过中庭立柱高耸的游廊,大步向内殿走去,侍卫和仆从们战战噤噤尾随其后,不敢发出丁点声音,生怕再度激怒他们神武的城主大人。
乍一看,法安与这雄兽长得很像,一样浅金色的头发,宽阔的额角,翠绿色的眼睛,雕塑般立体的轮廓,只不过一个硬朗中带着蓬勃热烈的朝气,眼中的神采仿若深耕后撒满草籽的土地,青稚却生机无限,而后者则因岁月的刻画和磨砺显得过于冷酷,好似山崖顶端高高矗立的岩石,经历得越多,越是兀立尖峭,难以亲近。
然而,貌似屹立强大的背后,往往是自身都难以察觉或者说是不愿承认的销蚀和衰败。
内殿里,两个哑奴低着头,小心翼翼摇动绸扇,铜盆里的冰块散发出丝丝凉气,由都抬了下手,哑奴们悄悄退了出去。
朵岚一手支颐,斜靠在凉榻上,脸颊微微潮红,顺滑卷曲的棕发在肩背上起伏流泻,天气热加上即将临盆令他浑身上下透出一种慵懒倦怠的感觉,冷艳的蓝眸里少了几分凌厉,多出如丝媚意,没有外人在场,由都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目中难掩痴迷。
朵岚望着窗沿边一丛栀子花,脸上神情莫测,接连传来几个不太好的消息,他却难得没有动怒,就算心里厌烦,那又怎样?事情大致已成定局,父亲总是深谋远虑,早已想好了对策,只不过又叫他多忍耐一阵罢了。
手指从肚子上挪开,伸出窗外用力一弹,洁白柔弱的栀子花瓣掉下几片,原本无暇的花朵顿时变得残败,不知为何,令他突然想起了法安的母亲莱亚,昏暗的屋子,腐朽的气息,惨淡的容颜,比生命消逝得更快的是爱人信誓旦旦的甜言蜜语,有那个可怜愚蠢的雌性在前,他才不觉得委屈,呵,雄性。
由都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也不着急催促,只膝行几步,轻轻托过那只手,伸舌舔去指端上的花汁,专心致志的样子好像那是他唯一想做的事,事实也确实如此,所有人都是*横流,而他,心里只有得不到的恨意,希望毁灭一切,为此他什么都不在乎。
朵岚眉峰一挑,斜睨了他一眼,正要说什么,守在外面的那玛急急忙忙推门进来,只一眼,又立刻诚惶诚恐地把头低下,禀报道:“夫人,城主大人回来了,像是……像是十分恼怒。”
由都不急不慌地站起来,恢复了平日里的高深,短短一个多月,这只银狐越发消瘦,丝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皮肤苍白透青,几乎与头发融为一色,妖冶的五官和泣血般的瞳仁在室内略微幽暗的光线下,有种阴森森的艳丽。
“嗤,还说巡城至少要十来天,这么快赶回来,就知道有人会多嘴。”
“夫人,您和族长想好对策了么?”由都终于问道。
朵岚直起身,慢条斯理吩咐下去:“把昨天父亲送来的雌性打扮好了带过来,关照他乖乖听话,不然我把他眼珠子挖出来。”
“雌性?”由都看向朵岚,这段日子他一直卧病在床,看来错过了一些事。
朵岚眼中闪过阴鸷,冷笑道:“一个黑头发的尤物,谁见了都会着迷。”
“哪来的?”巫师不以为然。
“底下人捉来讨好哥哥,结果还没沾上手,就被父亲心急火燎地送了进来,正好用来解决这次的麻烦。”听到走廊上传来阵阵脚步声,朵岚嘴角勾起一抹讥讽,“也许我该把上次沙莱曼的事儿也顺带提一下,那就更万无一失了,由都,你说是一个凶兽的儿子重要,还是美人重要?”
肚子里忽然躁动了下,朵岚表情放松,抚着肚子母性十足地说:“噢噢,我的宝贝儿坎夏斯也会帮忙的,是不是?”
尼普蒂亚城。
杨路打坐结束,拧了把温毛巾给法安擦身,小孩这几天睡得昏天黑地,经常无意识地在兽形、半兽形和人形之间变来变去,巫医欧鲁思给的药里大概添加了帮助睡眠的药物,虽然没太大起效,但至少让法安不那么疼痛难熬,咯血次数也减少了。
自从安提亚小镇那次进益后,全力以赴下,杨路的修行可以说是突飞猛进,没时间胡思乱想,反而心无旁骛,一天比一天处之泰然,杨路外表看着柔弱,其实内里有非常坚持和执着的地方,认准了就义无反顾,压力越大反弹越强,以前他或许有点悲观主义,但现在有了法安,想要守护一个人的愿望超出一切,他告诉自己,心里有颗希望的种子,希望才能生根发芽,这种改变来自法安,小孩说他是他的妻子,那他们便是彼此的家人,对杨路而言,法安不光是爱人,更是他的责任。
当然,杨路的这份笃定里少不了玄清道人的功劳。
“唔,吃……”擦过身后,法安明显舒服许多,不知梦见了什么,嘴里嘟嘟哝哝。
“吃什么?”杨路贴在吃货耳边好笑道。
“炸……猪排。”
“好,明天做给你吃。”杨路满口应承。
“……做给杨路吃。”
法安翻了个身,很快沉沉睡去,杨路心里又软又痛,这时,天窗轻轻响动了下,知道是莱米洛,他起身站到窗下,临着通道的门窗都有侍卫看守,莱米洛只能偷偷爬天窗,黑熊城长还算客气,应该也是知道他们就算逃出这间屋子,也很难逃出尼普蒂亚城。
莱米洛把杨路要的焰晶从窗口放下去,杨路见他欲言又止,问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一大早他就听见旅馆东面动静不小,利利安暂时被看押在那里,不过他可没杨路和法安这样安静,整天哭着闹着要出去,旅馆驴老板本来以为这次倒霉倒到家了,结果没想到生意不跌反涨,吸引了不少爱好悬疑剧的过路客。
莱米洛点点头,说:“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路安,你想先听……”
“行了,别卖关子了。”杨路翻翻眼,忍不住打断他,相处久了,俩人之间多了份随意。
“……好吧。”莱米洛看似郁闷,其实挺喜欢杨路这么和他说话,好像他终于被划拉到了自己人的圈子里,想到要说的事,莱米洛笑意收敛起来,“利利安死了。”
杨路稍稍一怔,却没感到意外,无用的棋子多半是这么个下场,他早就猜到利利安会玩火*,“有人瞧见凶手么?”虽说人多眼杂,可人死了,外面的侍卫不该一点没有察觉。
莱米洛哼了哼,似笑非笑地说:“没有凶手,说是他畏罪自杀,最搞笑的是桌上居然还有一张利利安亲笔写的字条,瓦布隆已经找达雅巫医他们确认过了。”
杨路都有点佩服那个背后搞鬼的人了,单纯的兽人世界里,这人绝对是个高智商。
“你这算是坏消息?”
“不,这个是好消息。”莱米洛一本正经状。
这算什么好消息,干掉了利利安,接下来就轮到他们了。
“至少有人给欧鲁思巫医陪葬。”
杨路以为莱米洛会说他们很快就能自由了,心里一动,追问道:“那坏消息呢?”
杨路仰着头,天窗落下的光线将他笼罩其中,形成一圈迷离的光晕,莱米洛不由恍惚了下,无法形容眼睛看到的美丽。
“莱米洛?”
莱米洛回过神,有点懊丧地抓了抓脑袋,为什么他每次都表现得像个愣头青,“坏消息一时半会儿说不清,等你和小豹子出来再说吧。”
吃过午饭,法安就彻底洗脱了嫌疑,门外的侍卫很快撤走,莱米洛拎了一提蜜奈果,领着两个兽人进来,杨路不认识,法安却喜出望外,“泽拉尔,比金卡!”
来人正是从萨尔罕逃出来的蛟狼和甲豚族侍从。
主从相逢本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可见到法安这幅惨样,泽拉尔恨不得刎颈自戮,高高大大两个兽人眼睛红得跟蹄兔一样,就连杨路一时半会儿都没引起他们注意。
“佩迪恩和班得瑞呢,你们没在一起?”法安精神倒是颇好,杨路剥了只蜜奈果,慢慢喂给他吃,小金毛狲抱着一瓣果肉蹲在杨路肩膀上嘬,和人类相处惯了,小家伙如今胆子大了不少,不会动不动就躲起来,不过他还是只喜欢杨路身上的味道。
比金卡没想到法安上来就打听另外俩人,支支吾吾张嘴便道:“他们,哦,他们半道上遇到个亲戚,走亲戚去了,您安心养病,过些天他们就回来了。”
比金卡和泽拉尔路上听人说欧鲁思巫医遇害,嫌疑犯是只年轻翼豹,但那翼豹究竟是不是法安传话的人说不清楚,传来传去哪有准数,有说是,有说搞错了,只知道那翼豹身边陪着一位极其漂亮的雌性,想到上次从过路商队听到法安在彭普拉城掳人私奔的传言,俩人猜想八/九不离十,决定先来尼普蒂亚城救小主人,但没想到法安身体会虚弱成这样,比金卡生怕雪上加霜,佩迪恩和班得瑞的事提都不敢提了。
搭伴走亲戚?
杨路瞥了法安一眼,莱米洛差点被嘴里的蜜奈果肉呛住,泽拉尔扶额踢了比金卡一脚,倒霉催的,不会撒谎他妈还抢着插嘴。
“究竟出了什么事?”法安脸孔一板下来,威严顿生,杨路第一次见到他露出这种表情,举着果肉的动作停了停。
“对不起,吓到你了。”法安眉眼一弯,立刻从老虎化身成了hello kitty。
杨路习惯性想去捏捏法安耳朵,突然发觉这个动作很不合适,他家小孩一天比一天长大了呢。
法安歪歪身子,小声嘀咕道:“咱们待会儿关起门来捏。”说是关起门来,尾巴已自动自觉缠到了杨路腿上。
捏?捏什么?泽拉尔和比金卡没听懂,两个人都被法安大狗样的表情吓住了,这才正眼打量私奔故事中的另一主角,泽拉尔还算好,比金卡二十来岁,年轻气盛,又在萨尔罕素了两年多,一下子被杨路闪得口水差点没滴下来,幸好在法安发现之前,他屁股上又挨了泽拉尔一脚,比金卡手忙脚乱地把舌头和哈喇子收回来。
“说吧,不要让我再问一遍。”法安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