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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霜回将军府的时候,晋安已经被安置妥当了。大将军将他安排在了离黎霜所住之处最远的一个小院,傍晚,黎霜与家人用膳之时,也没见大将军将晋安叫来。
归家第一晚,主人不招待客人……
大将军的用意再明显不过。
黎霜心里明白,也没有给父亲找不痛快,安安静静吃完一顿饭,便也自行回房了,关于晋安的事,一句话也没有问。
大将军纵容过她的任性,而现在她也该找回属于她自己的理智。
可是到了夜里,无人之时,黎霜却还是忍不住的会挂念将军府另一头的晋安,他身体如何?离她远了,玉蚕蛊会不会又开始焦躁?
黎霜洗漱罢了,长发湿透,她推开窗户,枕着手臂静静的望着夜空里的月亮,而月亮所在的方向正是晋安所在的小院处。
月亮升得不高,所以也不知黎霜望着的到底是天上月还是地上竹影婆娑的小院。
思及今日司马扬与她的对话,黎霜不由轻轻一声叹息,温暖的气息融入了微带寒凉的春夜风里,飘飘绕绕掩入夜色。院里一片安静,只有春虫轻鸣,所以黎霜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更不知道晋安此刻便在她头顶屋檐上静静坐着。
将她的叹息声尽数纳入耳中,收进心里。
月色很好,只是黎霜再没有出声,不知这般静坐了多久,许是终于将头发晾干了,黎霜起身关了窗户,入睡去了。而晋安却还是一动不动的坐在房檐上。
直到屋里传来了绵长的呼吸声,晋安才翻身自屋檐上落下。
一如塞北里的很多个夜里一样,他手脚极轻的入了黎霜房间,没有惊动任何人,哪怕是黎霜。
行至黎霜床榻一侧,他静静看着被窝睡得正香的人。
晋安黑色的眼瞳里却不似往日的痴迷于沉醉,反而带着几分探视,他步步靠近,像是在看着敌人,又像是在看着猎物。一双黑瞳在夜里竟犹如塞北的鹰一般精亮。
他手指动了动,但最终,他什么也没做,只是靠近她,像是被吸引着一样不停的靠她更近。
不是无法远离,而是不想离开……
靠得太近,呼吸交错,黎霜睫羽一颤,晋安陡然回神!
他身型一闪,不过片刻,在黎霜睁眼之时,他便已经没了踪影,而窗户大开,却是他失了后手。
黎霜也只看了那窗户一眼,便背过身去,当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再次闭上了眼睛。
翌日京郊行宫,圣上设宴款待西戎使节,庆祝两国终得友好和平,酒桌上觥筹交错,人人面带喜色,笑容可掬,只是这笑里又暗含多少度量与算计便也不可得知。
黎霜素来不喜欢这样的宴,陪过了一轮酒,便借酒力不胜,退了出去。
京郊行宫极大,后院甚至有一野湖,黎霜至湖边漫步,秦澜不放心她便也跟了过来。黎霜回首看他,笑道:“担心什么,你还不懂我的路数?”
许久未听黎霜这样与他说话,秦澜不由嘴角轻浅一笑:“将军寻了醉酒的借口离开,属下可不也得寻个早走的理由。”
黎霜也是轻笑,先前在塞外打仗兵荒马乱,而后黎霜有千里奔赴去了南长山,直至现在才终于有了片刻感觉安稳的时候,她应了声:“散会儿步,回头圣上歇了,咱们就打道回府去。”
“嗯。”
然后便也沉默了下来,黎霜与秦澜打小认识,这样的沉默倒也不尴尬,和着夜风,听着湖水在岸边轻轻拍着,两个大忙人倒难得有几分惬意。
在这种时候,说话倒还不好,只是忽然间黎霜脚步一顿。
秦澜跟在她身后,差点没将她撞上,急急停了脚步,他看了黎霜一眼,未见她目光,但能感觉出她直愣愣的盯着野湖对面的树丛,秦澜正是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微微一怔。黎霜却倏尔咳了几声,惊破了野湖的宁静。
“夜还是有些凉。”她说着,声音带着沙哑,好似真的被冻着泛寒了一样。
秦澜静静看着黎霜,直到黎霜推了他一把,让他背过身,开始往回走,他才接了话:“属下的披风,将军先系着吧。”
“不了,走快些回去,暖暖身,也就好了。”
他随着黎霜的脚步离开,没有回头。
而湖对面的树丛在两人离去之后,沾了湖水的低矮草叶泛着水光,倏尔颤了颤,枯瘦的老头自树丛中显了身,老头驼着背眯眼望着黎霜的背影:“可需要臣下斩草除根?”
“不了。”树丛深处传来的却是晋安的声音,在月色也照不透的树丛间,晋安的眼眸也跟着黎霜的背影慢慢挪动。
老头干涩的笑了笑:“大晋的黎将军虽然动人,可傲登殿下,您现在可是皇太子了,王上还等着你回去封礼呢。断不能在这里出了差池,大晋的皇帝要是知道您在这里,可不会放你走了。”
老头干枯的拇指一动,他手下的拐杖头立刻显出了两根银针,他笑了笑:“一人一根,谁也查不出死因。”
话音一落,拐杖上银光如天边流星,一闪而过,然而在还没飞过这方岸边的时候,却有黑影一闪而过,以指尖擒住两根银针,扔进了湖水里,没一会儿,便有十来条小鱼翻了肚皮,从湖里飘了起来,被微波推到了岸上来。
晋安瞥了一眼脚下的死鱼,盯着老头:“我说过,不许伤害她。”
老头一勾唇角:“好,老朽不动手就是,只是未曾想,傲登殿下,竟也有这样护着谁的一天。只是殿下莫忘了,咱们的会面若是被别人知晓,我可就再难将你带走了。希望这黎将军,也能对你有点情义吧。”
晋安静默不言。
“时间差不多了,老朽先回宴席上去了。”
湖水轻荡,不停有翻肚皮的小鱼从湖里被推上来,晋安看着它们倏尔想到了昨日夜里,他在黎霜床边的时候,看着毫无防备的黎霜,他其实……想过杀她的。
他找回了自己所有的记忆,知道自己是谁,同时也并没有忘记这段时间以来的事情。
他知道自己如何长大,是什么样的人,过什么样的生活,也想起了他在野外打猎,如何栽在了五灵门那老巫婆手中,更记得那生不如死的日子他是怎么熬过的,但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后来的记忆来的清晰。
他记得自己有多爱黎霜,或许……那不是爱,只是深深的沉迷于这一个人,依赖她,需要她,无法离开,上瘾一样被她掌控着所有情绪。
可这不是他,这只是被蛊虫控制的自己。
在听到西戎皇帝身亡,父亲登基这个消息时,父亲的名字成了打开他记忆的钥匙,让他清醒了过来。
前两天还处于混沌与混乱当中,而到现在,在从南长山一路回到大晋京城的时候,他便完全清醒过来了。
他是西戎的世子,现如今他父亲登基做了西戎的皇帝,他便是西戎的太子了。他是西戎人,皇族,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然而在过去的这几个月,他却帮着大晋,逼退了自己族人的大军,斩杀了自己国家的大将,还像被控制一样,跟随者那个女人。
他昨天是想杀了黎霜的。
让他身体里的蛊虫失去主人,这样或许,他便能获得自由。
然而,当他走到黎霜身边的时候,看着她睡得那么毫无防备,晋安可以肯定,自己能一击拧下她的脑袋,他身体里的力量甚至告诉他,他甚至能徒手将她撕碎。
但是……
越靠近她,越是嗅着她的气息,他的心便像是无可救药的长了无数根刺,只要一想到要杀了她,那些刺便像是要先将他自己杀死一样,将他扎得千疮百孔,痛苦得令他难以忍受。
他没法杀了黎霜。
甚至也没办法容忍别人杀了黎霜。
这样的情绪太强烈,以至于让他根本无法分清这到底是他自己的意愿,还是蛊虫让他做出的选择。
他只是现在看着黎霜渐行渐远得几乎看不到的背影,倏尔想起了那一日,在他将要恢复记忆,却还没有完全变成自己的时候,秦澜要杀他,而黎霜却挡在他的身前,说“你将我杀了,再杀她。”
那时夕阳的光芒那么耀眼,几乎晃了他的神,令他心动。
这个女人在保护他,在回京的路上,打马休息的间隙,她也在保护他,用以关心的眼神,微带无奈的神情,她想靠近他,与他说话,而每当他避开时,她眼里总会或多或少的闪过些许难过。
看着有些可怜,令人心软,让他……
想去抱抱她。
虽然,晋安也不知道这是蛊虫想做的,还是自己想做的。
他对黎霜应该是没有爱的,虽然他这么清楚的记得这段时间他为了黎霜做的那些疯狂事,也记得亲吻她时,她唇的柔软的温热,还记得她每次被唐突之后,脸颊上气恼的红,和其他女子的娇羞不一样,她连生气都那么英气,他更记得自己因为黎霜的脸红而怦然心动的心情,一颗心脏满满都装着她的感觉,想把自己都完全献祭给她的痴狂……
但……
那不是他。
晋安一声叹息,有些混乱的按住自己的心口,晋安不是他,过去的自己好像也不再是完整的自己,他到底是谁……
他到底……对黎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