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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二节 七情内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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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来不知何时,唯见帘幕低垂。5

    眼睛依旧是那样发涨、发热、酸痛,微微睁开一线,已觉得不能承受,随即闭上。好像是一块干涸了很久很久的地,被晒到了皲裂,阳光还是要毫不留情地直射到地底。

    方才一瞥之间,看见床帏之外恍惚有两个人影。

    想要出声呼唤,却使不出一点力气。然而脑袋,喉咙,胳膊,脊背,全身上下,到处都是疼的,还有被妙元扎到的伤口,也在隐隐地疼着。嘴唇仿佛被粘住了一样,轻轻一动,便有撕裂的感觉。嘴里却是苦的,一只苦到心底。

    然而,身体虽然没有醒来,意识却已经清醒。

    脑中只是清清楚楚地记着一件事,惠风,已经死了。

    “一会儿药煎好了怎么办?那样灌,十成中咽不下一成,病势却一点不见好转。”是华芙的声音,连着急都这样亲切。

    果然鼻端嗅到了一股草药的气息,那样近,仿佛是从自己身边传来的一样。舒娥用力吸了吸,药草的气味就在自己的枕边。忽然想起,这定是方才华芙在自己睡着的时候给自己喂了药,洒在了枕边,所以喉间嘴中,都是这样带着苦味。

    “不用灌了!”华东阳的声音带着欣喜:“她……夫人醒了!”

    床帏被揭开,虽没有睁眼,却也明显的感觉到有光亮透了进来,双眼仍是忍不住紧紧一闭。

    舒娥可以感觉到华芙的手伸到了自己的额上,轻声说道:“夫人,你醒了吗?”声音是那样温柔轻细,就像在唤醒一个沉睡的婴孩,唯恐惊醒了她无忧的美梦。

    舒娥慢慢睁开了眼,看着华芙一双疲累的眼中闪着泪光,半晌,费力吐出三个字:“孙娘子……”

    华芙含泪笑道:“夫人终于醒了。5觉得好些吗?”

    舒娥勉力点了点头,看着周围不能辨别时辰的光线,涩然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华芙凑在舒娥身边,柔声说道:“现在是申末时分,今日已经是初五了。”

    舒娥惊道:“我……我已经……”

    “从昨日清晨到现在,夫人一直没有醒。”华芙说道。

    “孙娘子,你一直……没有睡吗?”舒娥说话带着沙哑,每一句都说得十分艰难。

    华芙微笑道:“我去给夫人倒完茶。你且闭上眼歇歇。”

    舒娥看着华芙的脸,果然写满了倦色,想到前日初三的晚上华芙便是连夜奔波,昨日一早,天还未亮,自己便这样晕了过去。到现在,华芙已经是超过两日两夜未曾休息了。

    片刻间丁香和紫毫也已经闻声赶来,三人扶着舒娥起身,将一碗茶喂舒娥喝下。丁香固然是一脸带着欣喜的忧倦之色,紫毫看起来却也甚为疲累,看见舒娥醒来,亦是十分喜悦。

    舒娥心中一动,终究,这半年朝夕不相离,还是有几分感情,有几分真心。这是这样的感情,却让舒娥觉得愧疚。看着她们焦虑的神情和疲累的神色,心中愈发觉得是自己不对。

    亏欠了她们太多,辜负了她们太多。终究,自己不过是曹府中的一个无名无姓毫不起眼的小丫鬟。阴差阳错到了宫中,仍不能为她们带来更好的生活,不过是用绫罗绸缎、锦衣玉食,将她们终身禁锢在了这冰冷的深宫之中。自己又有何德何能,值得她们这样。

    何况,自己对不住的,又何止是她们?

    还有菊豆和素墨,还有何嫂,还有小英子,还有……还有那死去的惠风。

    一口水滑到嘴里,喉头却忽然紧紧地哽住了。

    剧烈的咳嗽,仿佛要把嗓子震断,仿佛要把心脏咳出。还有腹部那个伤口,也是一点一点撕裂的疼着。

    只是这样的疼,又算得了什么?惠风的伤口,更深,更长,而且不论时间过去多久,也终究不会有机会愈合。

    心底忽然升起了一种快意,身上愈是痛楚愈是难过,心底的伤便愈觉得模糊浅淡。惩罚也好赎罪也好,一条命去了,总要有另一条命来抵过。

    舒娥心中只是思潮起伏,全然没有顾及自己还在不住地咳。

    华东阳走了过来,低声对华芙说了些什么,又伸手比了比自己的颈下比了比。华芙忙伸手过来,伸指按在了舒娥锁骨之间的位置上。

    舒娥忽觉得天突穴被按住,抬头看见华东阳对着华芙点了点头,华芙又加重了手劲。咳嗽终于渐渐平息,华东阳轻声在华芙耳边说了句什么。终于,华芙看了看舒娥,放下帷幔,在床边放了一张小小的圆凳,带着丁香和紫毫走了出去。

    房门被轻轻掩上,发出“噔”的一声闷响。

    华东阳轻声说道:“请夫人伸出手来。”

    舒娥只是斜斜倚在墙上,不管华东阳是否看得见,只是摇了摇头。

    “夫人自然懂得,口吐鲜血,继而昏睡两日一夜,高热不退,究竟是何道理。”华东阳徐徐说道:“七情内伤,郁怒忧思,肝气郁结而化火,肝火上犯损伤胃络,迫血上行;更兼劳倦体虚,脾气虚弱不能统血,以致血失统御,血溢经外而上逆吐血。夫人此刻肝火盛而脾气虚,四肢五内,都已受伤。若再迁延下去,本元大伤,就难治了。”

    “华医官开的有药,又何必再诊?”舒娥说道。

    “病情时时有变,同一病症,也有盈虚、剥复、昼夜之别,心绪有变,也同样会影响脉象,左右医者的判断。”华东阳说得甚是平和。

    “心绪已然平和,非复当时。”舒娥淡淡说道。

    华东阳见舒娥执意不肯将手伸出来让他诊脉,便也不再说话。许久,方才叹道:“是我没能做到,辜负了你的一片期许。让你伤心失望了……”

    舒娥闭上眼睛,双眼那么的疼,只有闭上,才能勉强好一些。片刻,缓缓说道:“没有期许,也没有失望。她出宫时已经是命在垂危,大渐弥留,我都是知道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错……”

    华东阳听着舒娥嘶哑的声音,心中也自十分着急难过,伸出手去,快要碰到那一层薄薄的帷幕,却终于将手停在半空,犹豫片刻,缓缓垂下。

    寻了这么多年,找了这么多年,与她的祖父结下了和她的婚约,又与她一起解除。然而这个约定,已经引导了自己一生的方向,或许,也毁掉了自己一生的幸福。

    如今咫尺相隔,这个自己立誓要守护一生的人,忽然变得这样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