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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九节 何处话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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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女子转身坐下,窗外之人看得分明,这女子,果然便是秋阑馆陶菊苑的御侍廖敬之!

    那人只看她的衣着举止,便已经隐约猜到是她,只是绝想不到,琴美人会与廖御侍是中表之亲。殢殩獍伤听琴美人和雅筝口口声声称呼她为“表姑娘”,一时想不起琴美人与宫中的哪位是表姊妹。此刻看得清清楚楚,便是廖敬之,心中不由得大奇。

    好在耀阳馆正厅东西纵横三间,琴美人她们此刻所在,正是居中的那一间。虽然三间房子不曾隔断,然而终究隔了这么远,窗外那一声轻呼,才没有被听见。

    “方才那一番话,都是按着表妹的意思说的,表妹在后面听着,可觉得有何不妥没有?”琴美人问道。

    “多谢琴美人一番信任。这也不过是我的一些小见识罢了,琴美人自然也是想到的,只是美人怀着龙裔,不能轻易劳心使力,所以这些小事小情,我一时想到了,不敢不回说的。还请美人不要多心,不要怪我多事才好。”廖敬之一席话说得委婉得体,窗外那人却愈发惊异。

    常听后苑的人说,陶菊苑的廖敬之最是个孤言寡语不爱说话的人。矜持沉默,不言不笑,倒与秋阑馆别院揽月阁的秦娘子一般无二。日常相见,果然是位沉默寡言的人,今日,却听见她这样侃侃而谈。

    “表妹进了宫,怎么反而与我生分了?你我虽不是真正的亲表姊妹——”琴美人的声音忽然变得极为柔和,“但你母亲待我的好处,我却是一日夜不曾忘记的。”

    窗外那人心下恍然,果然,她们不是真正的表姊妹!

    “要知道乳母比亲娘,若不是当年我年幼无主张,断不会同意将你母亲嫁予廖家做妾。”琴美人说得动情,脸色更见苍白。

    原来,廖敬之的母亲,竟然是琴美人的乳母!且廖敬之,并非廖家正室嫡出。窗外之人暗暗点了点头,一颗心却是砰砰直跳。

    既然廖敬之的母亲已经做了琴美人的乳娘,那必然是已经生育过的,一个生育过的妇人,又怎么会去嫁人呢?廖敬之的年纪显然比琴美人要小很多,那么廖敬之,便是她的母亲嫁到廖家之后才有的。据琴美人所言,廖敬之的母亲,显然还有一个比琴美人更大的孩子。

    “那……那些传言,果然是……是真的?”廖敬之声音微微发颤,眼睛却看向了雅筝。

    琴美人会意,对雅筝说道:“去看看早饭齐备了不曾?今早我和表妹一起用饭。”雅筝忙答应着下去了。琴美人又轻声说道:“我进宫时,娘家陪嫁的八个丫鬟,死的死,散的散,有的被指走做了绣娘,有的去六尚局当了干活儿使唤的宫女……”

    说到这里,琴美人漆黑的眼睛更显得明亮异常,但这样的神色却在一瞬间被掩了下去,接着又说道:“如今只剩下文弦和雅筝。文弦伺候得妥帖小心,却不是个有谋算的。只剩下雅筝一个,在宫里日子久了,也历练出了许多本事。”

    琴美人说着,伸手拉住了廖敬之的手,“表妹没来时,我身边,也只有这一个人,可以说说知心话。”接着收敛了感伤的神色,微笑道:“表妹看她说话行事,可也过得去吗?”

    “琴美人调教出来的人,怎会有不好的?雅筝姑娘说话应酬的风范,已然不属于宫中历久的嬷嬷了。”廖敬之赞许道。

    琴美人眉心微蹙,微嗔道:“表妹真的要与我生分吗?”

    廖敬之忙从座上站起,俯身站在琴美人身边,递上一碗茶,轻声说道:“琴美人且请珍重!我不敢称呼美人为‘表姐’,敬之实在,实在不敢妄想……”

    “当日的事情,原是我母亲的错在先,是我张家,对不住你母亲……”琴美人低声叹息。

    “琴美人……”廖敬之想要说什么,却被琴美人摇手止住。

    “你在廖府里,风里言风里语,未必没有听到一些。此事若不说明,始终是你的心结。”琴美人拉廖敬之坐在她身边,神色庄重,低声说道:“陈姨原是我母亲的一个使婢,我母亲生下姐姐后三年,又怀了我。那时却发现……陈姨也怀了身孕……”

    廖敬之的双手微微颤抖,眼眶也是一阵酸热,却终于没有留下泪来。

    “其实,陈姨是我母亲陪嫁,我父亲收为姨娘,也没有什么……陈姨先生产一个月,她生的,嗯,是你我的哥哥。我母亲生下了我,偏生又是个女孩儿……我是吃着陈姨的奶水长大的,只是从我有记忆起,却没有见过陈姨抚养过哪个哥哥。

    “我在府中,并不甚得父母喜欢,后来母亲和二娘三娘皆生了男孩儿,更加不放我在眼里。陈姨一直伴着我,奶我到了六岁,父亲跟母亲商量,说是官家立了太子……说来可笑,当时张家,除了姐姐年纪大了,只有我一个嫡出的女儿。一夜之间,真的是一夜之间,父母对我好了起来……我身边忽然有了两个傅姆,我却一个也不想要……

    “陈姨便是那个时候,被送出了张家。直到刘圣人点我进宫,我说话有了分量,才派人打探到,陈姨嫁给廖家做了三房。生了一子,又生有一女……十五岁,我进了宫,到处都是生硬冰冷的面孔,我越发想念陈姨,那是我童稚的记忆里,最温暖的一张脸。府里宫里,其实生活都一样,尔虞我诈,你夺我抢……

    “也许真的是报应,我母亲不知怎样处置陈姨的孩子,报应在了我身上。”琴美人的睫毛微颤,眼睛却已经红了,只是咬牙忍了又忍,强笑道:“你看我,说这些做什么?”

    廖敬之服侍琴美人喝了一口茶,两人相对默然,心中都是波澜起伏。两人四手相握,却都感觉不到任何温度,因为她们的指尖,都是一样的冰凉。琴美人失子,廖敬之早有耳闻,此刻重新听到,再想起自己的母亲,真是失意人逢失意事,只觉得加倍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