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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善宇是一个嘴非常严的人,什么事儿该说的时候说,不该他说的,谁问都问不出来,那天沈斯亮在外头那么逼问他霍皙那年冬天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他就蹲在路边抽烟,一根烟抽完,弹了弹烟灰。
沈斯亮,你要是真想知道,当初就不会那么让她走了。走都走了,现在人也回来了,你问这些,一点意义都没有。
他站起来,目光如炬,你弥补不了了。
现在霍皙这么问,许善宇是真动摇了。不为她那一声哥,仅仅是为她现在那一双茫然无措的眼睛。
短暂的,这几秒钟里,对他下意识的依赖。至少在挣扎选择中,霍皙觉得,许善宇不会骗她。
“这事儿……说跟你有关系,也就那么点关系,小航不去找你,路上就没那么一遭,要说跟你没关系,人都已经走了,难听点儿,那叫命。”
“该着他命里有这一劫。”
“所以小航的车真被人动过是吗?不是他超速,是因为刹车失灵,根本没法停下来。”
许善宇沉默,目光诧异:“你从哪儿听来的?”
他这么问了,霍皙就知道,完了。
她闭上眼,痛苦把脸埋在手里,眼泪无声往下掉,许善宇坐在一旁,伸手想去碰她的肩膀,手掌扣上去,温热掌心碰到她的肩头,霍皙忽然呜咽出声。
事到如今,没人知道她心里究竟背负了对小航的多少愧疚,她甚至在无数个深夜里想那天为什么死的不是自己,她想起监护室长长玻璃后小航看着自己,看着沈斯亮时笑起来那一双澄澈无力的眼睛。
她太压抑了,也太痛了。
不是这个事实真相被浅浅揭开后的如释重负,是比原来还要难过的精神包袱。这个包袱她不能跟任何人说,唯有用哭声来发泄情感。
许善宇以为她想起了那件事。
一个快要三十岁,在感情世界几乎一片空白的男人,面对自己妹妹哭的声嘶力竭时,也只剩下手足无措。
许善宇慌张去掰她的头,用手给她抹眼泪:“别哭了,事儿都过去了。”
霍皙嚎啕摇头:“过不去……来不及了……真的……真的……”
“什么来不及了?”许善宇皱眉,抓到她话中只言片语。
他不会哄人,只能笨言笨语的宽慰她:“你都回来了,什么都来得及。”
“老许都同意你俩的事儿了,现在也没什么阻力,我知道你委屈,但是霍皙,人活这么大,不可能一点委屈都不受。”
这句话说得苍白,许善宇自己都没法说服自己。
那可叫背了这么多年的人命债啊。而且,还不止一条的人命债。
许善宇搂她,跟搂个宝贝似的,心里疼的他恨不得捶胸顿足,把沈斯亮骂上一千八百遍,那种疼不是对恋人之间,是心无旁骛,单纯的可怜她,他大掌摸着她的头,让她趴在自己胸口,也顾不上俩人之间那点磕磕绊绊了。
“行了行了,就算没人要你了,你真不想跟沈斯亮在一起了,你还有个家,你不是还有老许吗?再不济,老许没了,你还有我呢,我将来就是成家了,也肯定饿不死你,一准儿给你留口饭吃。”
“哎,哎,对了。”许善宇扳着她的头,兴冲冲:“你不是喜欢我那车吗?我把它给你怎么样?”
霍皙哭的更伤心了。
许善宇长长叹气,也不劝了,心想着你哭吧,什么时候哭不动了,什么时候也就解脱了。
……
沈斯亮从报社出来,中途去了一趟程聪那儿。这小子新开了个酒庄,规模不大,但是装修的很好,卖的酒也都是国外进口,国内一些上档次的陈酿,他给沈斯亮打过几次电话,沈斯亮一直有事儿没去。
今天路过,去露个面。
到了他也没进去,等程聪上车。这段时间程聪能感觉到沈斯亮在有意晾着他,宁小诚结婚的时候赶上自己生病,偏偏程聪是个十分知进退,心思敏感的人。
他怕自己去了尴尬,给宁小诚包了个红包,打了个电话,就算躲过去了。
今天沈斯亮主动找他,程聪还挺高兴:“哥,来了怎么不进去啊。”
沈斯亮笑笑:“我路过,看一眼就行了,生意还挺好?”
程聪高兴:“刚开业没什么人,都是生意照顾的老朋友,也不赚什么钱。”
听程聪说话有点瓮声瓮气,沈斯亮随手把单位带出来的那些药给他:“听你说话有点感冒?好像有段时间了吧。”
程聪没当回事儿:“嗨,感冒这病就这样,不爱好。”
“单位同事给我买的,你拿走吧,按时吃了,别回头烧成肺炎麻烦了。”
程聪有点受宠若惊:“我不要,你拿回去吃吧,看你这脸色也不太好。”
“让你拿着就拿着,这东西有什么可让的。”沈斯亮这话纯属无心说的,可是听到程聪耳朵里,心里滋味却大不一样。
自己在北京没什么亲人,平常交的那些女朋友都是鱼水之欢,一宿的交情,要说真关心他的,压根也没几个人。何况就是亲堂哥来了,也还不是冷言冷语?
男孩接过来,垂眼不知道寻思什么。瞥见车里那束花,程聪问:“哥,你跟霍皙姐挺好的吧?”
“挺好的。”沈斯亮发动车:“太晚我先回去了,改天联系。”
程聪叫住他:“哥。”
“嗯?”
“……也没什么,就是。”程聪舔了舔嘴唇,似乎有话想说,又有点为难:“改天吧,改天我找你出来,有点事儿想和你谈谈。”
沈斯亮不漏痕迹的笑:“行,我等你电话。”
……
许善宇给哭的精疲力竭的霍皙送到楼上,看她睡着,又轻手轻脚的下楼。
门外有人短促按了按喇叭,果不其然,沈斯亮正在外面等。
还没等开口,许善宇疾步走过去,上去就朝沈斯亮脸上重重挥了一拳。
沈斯亮这一拳挨的毫无防备,硬生生往后踉跄了两步,被打的偏过头去。待缓过神儿来,他用拇指蹭了蹭嘴角的血,瞬间暴戾揪住许善宇的领子:“丫晚上没吃药吧!”
“你看清楚了吗??”
许善宇冷笑:“打的就是你!”说完,又是重重一拳。
沈斯亮本来就发烧,心里因为之前跟霍皙闹冷战的事儿拱着火,挨了两拳,彻底被激怒,反手也给了许善宇一下,直接砸到他鼻子上,鼻血顺着脸往下淌,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
许善宇被沈斯亮钳着,怕声响惊动了楼上睡觉的人,咬牙切齿:“是汉子跟我出去打!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沈斯亮忿忿:“谁不去谁王八蛋!”
许善宇:“走!”
沈斯亮:“走!!!”
俩人找了个背光的地方,没走出几米,就又拧在一起。
俩人以前斗争许善宇全都败在沈斯亮那颗脑袋上,好容易找个机会这么肉搏,他自然使了吃奶的劲儿。
挨了沈斯亮几下,见他气喘吁吁,有些体力不支,许善宇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弹起来,开始报仇。
专往脸上招呼:“我他妈打你一点也不委屈你!”
“霍皙那么喜欢你,你对她干的都叫什么事儿?”
抬手一拳。
“你弟弟死了她心里难受,她为你遭罪的时候你难受过吗?”
又是一拳。
“到现在你还瞒着她小航真正死因,要他妈不是你在外头让人惦记,人家能报复你弟弟去废了他刹车?”
再一拳。
“我现在真庆幸当时死的是小航,要不是小航,保不齐这笔账要算到谁头上!!!”
最后重重一拳。
许善宇大汗淋漓,一翻身躺在地上,像条被扔在岸上的鱼。
沈斯亮躺在地上,闭着眼睛,一言不发,也没反抗,就放着许善宇那么揍他。大概是太长时间没有这么痛快发泄过了,身体上的痛感加重,反而人变得清醒很多。
他慢慢坐起来,然后起身,往远处走。许善宇大声喊他:“这就怂了?”
沈斯亮走到后备箱,拎出两瓶矿泉水,一瓶拧开漱了漱口,然后拿着另一瓶走到许善宇身边坐下。
许善宇接过来,单手撑地,随意冲了冲脸上的血,静坐:“是不是特恨我。”
沈斯亮咧了咧嘴:“我要是真恨你,你现在都站不起来。”
“甭吹,你那两把刷子我还不知道,别以为自己拿过两次学校的大比武冠军就牛气,武杨我不是对手,就你这身板,再来俩都不是问题。”
沈斯亮懒得理他,他低头晃了晃头上沾的树叶,沉默几秒:“我想去看看她。”
许善宇面不改色,很果断:“别看,睡得好好的,她今天晚上回来,跟老爷子说想跟你分手了。”
“沈斯亮,不管你信不信,这是我第一次觉得霍皙不跟你在一起,也不是件坏事儿。”
沈斯亮皱眉,很严肃:“她跟你说要跟我分手?你亲耳听见的?”
“啊。”许善宇把矿泉水瓶空投到对面的垃圾桶里,站起来走了:“她这几天状态不好,你别见她了。”
沈斯亮默默在树下坐了一会,起身离开,临走的时候瞥见副驾驶那束花,他想了想,拿出来扔掉。
他对玫瑰花过敏。来这一路上,都是强忍着打喷嚏的冲动。
……
关于那天晚上那一架,俩人都绝口不提。许善宇怕家里发现,干脆不回去住了。对外就说下楼梯的时候摔下来了。
沈斯亮脸上挂着彩,让武杨他们看见,他更镇定自若:“没怎么啊?我怎么了?哦,你说脸上啊,不小心磕了一下。”
武杨是个老江湖,一看他那伤就知道是让人揍的:“……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碰上抢劫的了抹不开跟兄弟说?”
沈斯亮不耐烦,去掏裤兜:“这个月充完食堂饭卡就剩三十二,谁抢我?要饭的看见我都恨不得给我扔俩钢镚儿。”
于是沈斯亮脸上的伤,一直是个谜。
那天局里去学校招收外事人才进行两轮面试,就在外国语大学,恰巧霍皙报的那个俄语班也在那个学校里头,沈斯亮掐准了时间,在门口等。
面试结束离下课还有一个多小时,他去教室后门看。
霍皙坐在倒数第二排,学习的时候很认真,戴着耳机在进行听力测试,沈斯亮看了一会儿,站在后门等。
下了课,霍皙出来,装看不见他,往外走,沈斯亮追上去:“霍皙。”
“咱俩谈谈。”
“谈什么?”
“你想知道什么,咱俩就谈什么。”
“我没什么想知道的。”
沈斯亮深吸一口气,缓了缓:“你上回不是说我家里有几本书你上课用得着,想带走吗,去拿一趟吧。”
“咱俩现在这么不死不活的,好歹你给我个机会把话说清楚。就是你想跟我分手,也不能这么晾着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