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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皙从医院回家,是许怀勐亲自给接回去的,回去路上,胡仲感慨,前一阵子是当爹的住院,当闺女的来看,这才多长时间,当闺女的住了院,倒是把当爹的给急坏了。
最后一期疗养也不住了,许怀勐让胡仲收拾东西非要从山里出来,怎么劝都没用。
下了车,老的扶着小的,嘴里一直担心嘱咐:“你可慢点儿,慢点儿。”
进了单元门,许怀勐跟霍皙说:“要不……爸背你上去?”
霍皙脸都臊到耳朵根了:“……我腿没事儿,能走。”
胡仲拎着行李在后头乐:“你爸这是惦记你都不知道怎么该怎么办才好了。”
家里没个能照顾病号的女人,很多东西不好动手,霍皙躺在屋里,许怀勐跟胡仲商量,要不……给她找个阿姨?
霍皙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不喜家里有陌生人,说什么都不同意,许怀勐问她,那你天天吃饭怎么办?脸让人打的跟花猫似的,虽说现在好的差不多了,但是碍着面子,她肯定不好意思下楼去食堂,这地方压根叫不来外卖,一日三餐都是问题。
霍皙说我自己能做,许怀勐吃了一惊,方便面加袋儿榨菜也叫能做?霍皙用被蒙住脸,闷声闷气,你走行吗?
霍皙要强,本来挨了打让许怀勐知道就挺害臊,这下,许怀勐对她越好,越拿她当回事儿,她心里就越过意不去。
最后,许怀勐和胡仲一商量,去超市给她买了一堆半成品和冰冻面食,千叮咛万嘱咐的才从家里出来。临走的时候,许怀勐站在门口,瞅着霍皙背影跟她说。
“我走了?”
霍皙侧躺在床上:“嗯。”
许怀勐转身,想了想,又转过来:“你那伤口别紧着碰水,按点儿吃饭,有什么事不想跟我说就跟你胡叔说,出门带着陶家丫头,你俩好歹也是个伴儿。”
霍皙闭上眼:“知道了。”
许怀勐咂咂嘴,想走又舍不得。下了好大决心似的:“我走了。”
下了楼,胡仲去后排拉车门,坐进去之前许怀勐又抬头往三楼的阳台上看了一眼,霍皙果然站在窗口,探出一颗小脑袋在看,见许怀勐抬头,霍皙马上又把头缩回去了,许怀勐高兴笑笑,背着手心满意足的上车。
胡仲载着他回家,跟他汇报这几天的事情:“首长,打二朵儿那两个人抓着了。”
许怀勐严肃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不要插手。”
胡仲点头:“是。”
胡仲跟许怀勐很多年,说话不拘谨,有什么讲什么:“其实我看……斯亮对二朵儿也还是有感情的。就是两个孩子心里都憋着,较劲呢。”
许怀勐在后座翻了翻压着的文件,戴上老花镜:“怎么说?”
胡仲一笑:“前一阵他和小诚他们把金能的大公子给收拾了,收拾的还挺惨,第二天听说就让他老爹给接回去了,人家老爹找人上告,斯亮因为这事儿挨了个大处分,给刘卫江气的够呛。”
许怀勐宽厚笑笑,虽没表态,但是胡仲明白,他这是默许这帮小子干的这事儿呢!
胡仲从后视镜看了许怀勐一眼,试探着问:“那二朵儿工作的事您看……要不要我去找她们领导给说一说?”
许怀勐沉思,半晌悠悠合上文件,叹气:“新闻嘛,写了就写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她那工作……我不想再让她干了,女孩子,多读读书,学学东西,比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要强。”
“那您是……想让她接着上学?”
上学,是接着念语言?还是念新闻?
就霍皙那脾气,能答应?
许怀勐也愁,摘了老花镜不再说话。
………
最近天热的很快,下午五点多钟,太阳依然烤的人火辣辣的。
沈斯亮的车在大门口按了按喇叭,门卫抬杆,黑色奥迪嗖的一下蹿进来,直奔着矮矮的灰色家属楼而去,拐弯的时候遇上下班回来的熟人,站在窗外跟他打招呼。
“斯亮!今儿有空回来了?”
“啊,回来了。”
“怎么着,前一阵听说吃了个瓜落儿,刘卫江没少扒你层皮?”
“滚蛋。”
“嘿,你家往左拐,往右拐你是去哪儿呢?”
沈斯亮一脚刹车,从车内探出头骂他:“丫闲的是吧?”
对方哈哈笑,跟他一摆手:“走了,我家二小子要吃奶粉,得快着点买去,回去晚了,她妈非跟我急。”
“走吧,回头办百天记着让人给我捎张请柬。”
“得嘞。”
沈斯亮的车沿着杨树林往前开,慢慢滑到一幢颇有年头的灰色小楼门前。
他关上车门,从后座拿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纸袋,背着手,吹着口哨,旁若无人的钻进了单元门。
霍皙在家里养了几天,伤好的差不多了,就那只胳膊严重了点,晚上偶尔陶蓓蓓会来陪她,白天她一个人在家里泡壶茶,看看书,上上网,时间倒是过的很快。晚饭之前她在电视里看一个美食节目。胖胖的厨师教主持人做海鲜虾仁手擀面,看了几分钟,霍皙就饿了。
笋是前天许怀勐让人带着几样新鲜蔬菜送来的,虾仁是冰箱里速冻的,面也有,霍皙犹豫再犹豫,打算动手试试。
一个平常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娘,第一次下厨房,乒乒乓乓,惨不忍睹。
光面团,就和了两个小时,最后和面的小瓷盆里都装满了,面团也没成形。霍皙瞅瞅面盆,瞅瞅自己,沮丧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门外有人敲门,霍皙不理,坐在地上发呆。
门外那人百折不挠,敲的没完没了,霍皙烦躁站起来,腿磕在厨房的柜门上,她疼的骂了句脏话。
她曲着一支腿蹦蹦跳跳去开门,门一拉开,露出半张脸,霍皙就猛地往回扯。
沈斯亮站在门外,早就料到她会这么干似的,手掰着门缝用力往外拽,霍皙瘸着一只胳膊,不是他对手,被沈斯亮这么使劲一拽,脚下踉跄,扑通一声仰在地上。
沈斯亮慢悠悠进来,把手里的纸袋放在她家门口玄关,看她抱着腿呲牙咧嘴。讥笑嘲讽:“甭装,胳膊瘸了,可没听说你把腿也给伤了。”
膝盖那股又酸又麻的劲儿久久不散,霍皙一听他这么说,一下就没声儿了。
在他眼里,自己就是个满嘴谎话的骗子。一个用可怜博取他同情的骗子。
见她不说话,沈斯亮心里犯堵,走到她跟前提着裤腿蹲下,她在家里未施粉黛,素着一张脸,肿消了,就鼻梁骨上还有点青,不仔细看瞧不出来。
屋里南北两扇窗户被她开着通风,都是些实木的老家具,越陈木头越香,外面郁郁葱葱的树遮住阳光,一室绿意。很有她的味道和风格。
沈斯亮伸手蹭蹭她脸上的面粉,动作亲昵:“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挨打吗?”
他问的认真,霍皙看着他,反问:“那我做错了吗?”
俩人都不提事件始末,却都知道彼此指的是什么,霍皙问的也不挑衅,像是真的在寻求他的答案。
霍皙看着沈斯亮的眼神清亮,透彻,也有依赖。那是长久以来只有两个人才懂的,她对他的依赖。
霍皙十七岁没成人以前,在尚未形成自己对这个世界独立观念的时候,很多做人做事的道理是她母亲教的,母亲教她读书,教她礼貌,教她是非,可在霍皙成人以后,十八岁以后,她与人之间的交往,对社会形色的种种理解,是沈斯亮教的。
她是第二个他,又不是他。
她有种骨子里的蠢,那种蠢,是灵魂里的纯真,不被外界所污染,始终坚信着自己的世界观,她善良,倔强,柔软,也刚强。所以这样的人格外容易受伤,也更需要被人保护。
沈斯亮深深看着她,很久才说:“没错。”
他想说她做事不过脑子,他想说她冲动,话到嘴边,被她那一双眼睛硬生生堵回去。
沈斯亮恨自己今天这趟来的没意思,来干嘛呢,他能做的,想做的,都已经为她做了。他站起来,居高临下的。
“武杨那车送去修了,修好了还回去,别占着人家的东西不放,我有个闲着的,就停在礼堂后头,钥匙给你放门口了。”
“武杨是人家,那你是谁?”
沈斯亮被她反问住,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他脑子转的快,跟她诡辩:“你用谁的都是用,我跟武杨没区别。”
呸,区别大了。
霍皙撑着地站起来,但她是站起来往屋里走的:“我不要。”她犯了倔劲儿,狠心拒绝他:“沈斯亮,我不是要饭的,用不着你怜悯,烦我恨我了,一脚踢走,后悔心疼了,就拿根骨头哄一哄。”
说完,霍皙回头,两根眉毛竖起来,一脸冷漠,颇有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势,跟他对峙。
“你也说了,小航那事儿过去了,我没脸把自己跟他,跟你扯上关系,小航走了,欠他的我怎么还,拿什么还,用不着你管,我不欠你的。”
“你走吧。”
沈斯亮气疯了。
他木木的戳在客厅里,眼里诧异,从来没想过她会这么跟自己说话。愣了几秒,他又乐了。
气乐的。
“你爱要不要。”
反正这么犯贱,就这一回了,下回她想都甭想。沈斯亮转头就走,把破旧的铁门关的震天响。
他急匆匆下楼,一身怒气未散,迎面撞上个带着眼镜,气质斯文的男人。大热天的,男人穿着灰色衬衫,白色长裤,斜挎着包,似乎在找着什么,沈斯亮看他一眼,越过他往车上去。
男人推推眼镜,忽然出声:”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沈斯亮两只手插在裤兜,在车前站定,慢悠悠拧过头:“干嘛啊?”
严靳愣了一下,随即不卑不亢的问:“跟您打听一下,五号楼在哪儿?”
沈斯亮往后略一摆头,开门上车,随即欲走:“这个就是。”
车子打着火,沈斯亮手停了一下。不止他停了,连穿着灰衬衫的男人也停了下来。
这声音,太耳熟了。
沈斯亮说话的时候带着京腔,痞里痞气的,还有点不耐烦。严靳的印象非常深。
俩人目光相对,沈斯亮往椅背上一靠,恶劣笑笑,颇为玩味的盯着严靳,跟主人似的。
“你找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