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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在我下班的时候,那个姓黄的工头堵住了我的去路:“妹子,怎么进了工厂就忘了哥哥了?也不去看看哥哥!”
我望着他黝黑脸庞上笑出的一脸褶子和参差不齐的老玉米似的大黄牙,感觉刚才车间里那种酸臭难当的恶心气味又回来了,忍不住一阵反胃。
黄头显然是看出了我厌恶的表情,脸色瞬间就变了:“已经到这里做工了,就别给老子摆什么千金小姐的谱了。嫌弃我?你好好想想,你现在在我的地头上,还有这个资格吗?”
我就站在工厂的通道中间,两边是上下班来来往往的人群,却没有人能帮助我。我感觉自己就象是接受检阅一般,每个路过的人似乎都会投来好奇的目光。有的人面露不忍,有的人恍然大悟,也有的不乏幸灾乐祸。
我强忍着不适想要解释,可是嗓子干得冒烟,声音也粗涩得象是秋天枯萎的树叶被人拿脚用力的碾了一下:“对不起,我没有。我只是胃里有些不舒服。”
“哼,这还差不多!小妞,我警告你,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不管你以前什么样,到了这里,就得乖乖听我的话!我都给你两条路,第一,开了工钱第一个月的工资全部给我,一分都别留;第二嘛……”他眯起眼睛,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你要是舍不得你的钱,就得舍出你的人!以后给我随叫随到,让你干什么你就给老子干什么!”
我只觉得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在往头部涌,汗毛竖了起来,头似乎也都要一根根的立起来。我深吸了口气,强摁住羞辱的情绪,低声下气的道:“黄头,工资要是给你,我下个月就活不成了。您看您能不能通融一下,我分几个月……”
“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想拖来拖去拖黄了不成?没门!”姓黄的一口拒绝。
他看我抿紧嘴唇不说话,又嘻皮笑脸的上前:“你不是识文断字的?应该能比别人多识些实务吧。放聪明些,何苦跟我对着干,受那些零碎折磨?收起你那不值几个钱的脸面尊贵吧。告诉你,我看上的人,凭她多硬气,也甭想逃出我的手掌心。你也不用好象受了多少委屈似的,我这是抬举你。跟着我,有的是你的好处。以后在厂子里我罩着你,不只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也没别人再敢欺负你!”
说完,他又把那只手向我的脸颊伸了过来。
这次我早有防备,说什么也不能让他的臭手再碰到我。我向后一撤,同时“啪”的一声,一巴掌毫不客气的打在他手上。其实我的力气并不大,也不至于就真打疼了他。只不过我们所处的这个地方,全是工厂的工人。原本我们站在一处就有些显眼,如今更是引来不少人的目光。有人看到便跟着起哄,也有笑着指指点点的,更有人怪叫着吹起了口哨。
他面子上挂不住了,甩着手恼羞成怒大声骂道:“小丫头片子,给脸不要脸是不?谁借你的胆子,还敢跟我动手?!你别着急,咱们走着瞧,我早晚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说完,用一根指头点点我,便恨恨的扭头大踏步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呆了半晌,心里反倒不觉得害怕了。虽然不知道他会怎样对付我,但对于刚才那一掌我却并不后悔,反而觉得痛快得很。恨只恨自己力气不够,最好打得他这只爪子再也抬不起来才好。
不过好景不长,第二天,我就明白他说的“厉害”是什么意思了。我被告知被调到了缫丝车间。
所谓缫丝,就是把蚕茧用开水浸泡后,再抽出茧丝来。缫丝车间,是整个工厂里最辛苦的一个地方。因为蚕丝不热不熟是剥不了丝的,因此要用蒸气高温蒸煮。在这里工作的女工们,头顶上就是蒸汽管,工作的环境如同蒸笼一般,每个人都成了大火蒸烤的小笼包。而且由于双手并用,并没有多余的手剪丝,要全靠牙齿咬断蚕丝。捻添、打鞘、接结,不断的劳作,加上熟练和认真,最后才能结成一根根细若银毫的蚕丝。因为手要浸泡在水里,久而久之会蜕皮痒,还会有种挥之不去的特殊味道。
我知道是黄头故意整我,但除了硬着头皮上,我也没有别的方法。我不能半途而废,我还要攒钱读书!好在车间管事的见我文弱而且是新来乍到,并不分配过多的活给我。
饶是如此,坚持了两天后,我已经有了中暑的症状,头昏,呕吐,出虚汗,没有力气。车间管事同情的看着我,半晌憋出一句话来:“你这样撑不了多久的,要不……你别干了。”
我虚弱的笑笑,勉强道:“我今天回去好好歇歇,说不定明天就好了。”
她张张嘴,却没说出什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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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个人缓缓的往家走,双腿象灌了铅般沉重,每走一步,都要使出全身的力气。举步、落下,再举步、再落下。原本短短的一段路程,艰难得竟象是永远走不到尽头。
初夏的天气虽然已经有了炎热的迹象,但是跟缫丝车间的温度一比,倒显得清爽凉快的多。记得去年夏天刚刚到来的时候,有一次,我也是走在这条路上。同样是今天这种刚刚放晴的天气,阳光照得人脸上烫。老街上很多二层楼房笼出片片阴凉。卖樱桃的小贩坐在路边,摆出一个个小碗,每个碗里都盛得冒尖的娇滴滴红艳艳的果实。用井水浸过的樱桃上面,还留存着晶莹剔透的水珠,不由得人不馋涎欲滴。
我有些恍惚,那真的只是一年前的事吗?我把头微微仰起,哪怕是要迎着刺眼的阳光。我不敢低头,因为我怕一低头,眼泪就会不由自主的落下来。
要到弄堂口了,我暗自给自己鼓劲。我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从井里打一大桶水上来,先灌个饱,再痛痛快快的洗个凉水澡。
谁知就在此时,我见到一个穿着整齐学生装的人,正站在石库门前东张西望。那里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但也只有他满满的透着与周遭环境的违和,显得那么突兀。我没有看错,那是杨人杰!我心里一惊,他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我绝不能让他看到我的狼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