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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后回忆这一幕,秦流萤只痛恨自己幼稚,痛恨自己无能,竟会让她去求这样人。
“富春公主,素来是圣人之掌珠,”似乎只是一瞬探究而已,萧清岩重又恢复了他一贯淡然姿态,“殿下多虑了,圣人是殿下亲父,又怎不为您计议了。”
这样平静面孔,似乎刚才一瞬侧目审视只是幻觉而已,又似乎说起她人生,就像判决一个无关紧要囚犯一般。
“可是……”秦流萤觉得自己蠢就是明知道已经没有可能,却犹然想要说动对方,“女子终身大事,便如……便如男子入仕,身世浮沉一般。为士者,怕便是明珠暗投、宝珠蒙尘,这样心情终是相通。”
萧清岩打断她,“殿下,远乡侯位列侯爵,您是天潢贵胄,正是相得益彰。”
看着他说着轻飘飘语气,忽秦流萤心底觉得冰冷无比。
对方不想听她讲情理,不想和她讲情面。
一直以来,作为魏帝爱女,秦流萤身边并不少巴结人,可自从自己被许配给远乡侯之后,前程去了一半,所有人见了她都是退避三舍,又让她想起了幼时和傅良人母女两个掖庭无宠又无势日子……
似乎那么多年来,她努力只是一场幻梦,到头来还是一纸公文把她打回原形:她仍然是掖庭里被冷落魏王庶女。
其他人趋炎附势她不过一笑而过,名利场总不过这些虚伪笑脸,而萧清岩……她落难这刻找到他,内心中,流萤是相信他。
如今连他也回避她了。
秦流萤思绪有些乱,日光光晕也变得刺目昏眩,心中冰冷一片,不甘之情使她冲动地犯下了又一个错误。
“先生,我们是皇父尚为魏王时便相识了……”她抬起头,显然是去激他,“见面还要说三分情,不知我何时何处得罪了您,要使您处处与我为难。”
“臣不知为何殿下要这么说?”
“过往……阿爷以女相许于你事本便是隐秘事,如今不但弄得人人皆知,人让人念叨嘴里也是我名号,”秦流萤想起这个就羞愤难堪,“都已是过往事了,即便君心中介怀,我却是女流,真就这么让世人戳着我脊梁吗?”
“这事……”萧清岩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事会弄得人人皆知,但不可否认受伤害总是女方大。
秦流萤也明白,萧清岩真要捉弄她,抬出这件事也未免太小儿科了,但事到如今也只能借题发挥,“过往之事便罢了,却何故您要刻意把我推入王家那个泥潭?”
“公主这话不知从何说起。”
“那日,北面辽皇帝要迎娶宁定公主邸报才刚到,圣人便将数位重臣齐召议事。此后第二日竟然下了三道下嫁公主旨意,”秦流萤再看不出也有些白目了,“这中间究竟有甚么事,您为何就不能与我明言了?”
萧清岩叹了口气,知道今天他不说秦流萤是不干休了。清亮眸看得人有些凉意,“如公主这样,果然是个刚强人。”
秦流萤有些惊异,“你?”
“太过刚强人,早先我便与圣人说,北朝既然要与我朝联姻,已经北朝那位宁定公主虽然也是陛下长女,却历经两朝变故,自有主见,不是个容易左右人,”萧清岩说道,“再嫁一公主过去话,我谏议便是皇八女您了。”
相识一场,不给说情,他竟然建议魏帝用她去和亲!
难以置信话语,仍由萧清岩说出,“八公主心思剔透,女子中亦颇有见地——您是一个绝不会把自己日子过坏人。”
一个外国公主身处敌国,举目无亲,唯一方法只能一边蛰伏,一边加强和母国关系——这也就达到了南朝提议和亲利益大化。
秦流萤胸中气郁,袖中手微颤,冷笑,“倒还要谢您高看了。”
“臣知殿下必然不甘,但这个世间也真是怪异,”萧清岩目光似是看着远方,若有所思,“优秀兵士不是为了保家卫国,而只是为了进到天子禁军。优秀学士不是为了为政一方造福于民,只是为了挤入京官,哪怕只是做个散佚小官。”
这话确实令人深思,秦流萤没空和他辩驳这些,“便是因为这原因,您就认定了该去北朝委曲求全必要是我了?”
“陛下适龄三个公主中,也确只有殿下有这份能耐。”
秦流萤全是被气得笑了出来,年轻女子上前一步,“就是为了这个吗?你知不知道,你这轻言决定就是女子一辈子。”
南朝公主到敌对北朝和亲,与其说是婚姻,倒不如说是送去无期徒刑。
萧清岩仍然说得平静,“对于殿下来说是一辈子,那对其他公主来说就不是一辈子了吗?皇女,得享常人不能之富贵,为父母之国和亲早就是职责了。”
秦流萤转避过身,闭上眼,她并不是不明白公主职责,然而,“让女子和亲而换得苟安,身为男儿,你不觉得羞耻吗?”
萧清岩嘴角勾起,“臣本便不认自己是君子。谋臣而已,如果百姓和乐,国内政治清明……那么便是有些牺牲又如何。”
“你说倒是大义凛然……”
“只是可惜了,圣人到底是舍不得公主这位掌珠,”萧清岩说得不无有些遗憾,“贵妃四公主可不是一位能委曲求全人。”
竟然说是“可惜”……秦流萤暗暗握紧了手心。
“昔唐中宗爱女安乐公主,得享圣宠而肆无忌惮、穷奢极欲,”萧清岩说道,“开府设官,干预朝政,贿买官爵,宰相以下官员多出其门,百姓则民不聊生。中宗是因爱一女,而失天下。”
“先生竟视我如‘太平、安乐’之流,”秦流萤笑得有些悲戚,“该是谢您高看了。”
“殿下论宠比拟安乐,论谋比拟太平,留国内终易成祸。”
“那还多谢先生您高瞻远瞩,想对北朝来个‘祸水东引’,”秦流萤讽笑道,“将我与元后之女同论,即便阿爷宠我如是,我生母却只是个小小良人,哪里比得上韦后名门权贵之女?”
萧清岩回了一个耐人寻味笑,似乎真计算她可能乱政潜质。
“民间常说,一个巴掌拍不响。”秦流萤也不管说话风不风雅了,嘲道,“能造就‘安乐公主’岂是安乐自己一人?即便我想为‘安乐’,皇父也不见得愿为‘中宗皇帝’,而我母亲是……”
秦流萤想到,就她妈傅良人那个白兔性格,要真能像韦后那样彪悍,哪怕只有一半,她宫里日子也要轻松得多了。
亲生女儿那么得宠,母亲却还是呆呆楞楞地杵低位,也可见一斑了。
萧清岩轻摇头,付诸一笑,“殿下这样能言善辩,便是朝中大臣也少见了,皇女中这般人物,实可惜只困于国都下嫁臣子。”
“远乡侯王家……”想到她终指是个三继后妈,秦流萤也没多自,嘲讽道,“还好是留国都么?还要多谢您口下留情,这帝家女儿,一个两个由着你们口中糟蹋了。”
“臣惶恐。”对方笃悠地说道。
到了这时候,秦流萤也翻脸了,懒得搭理他,“先生离席多时,还不回去吗?”
这是赶人了,萧清岩亲眼目睹了一番公主变脸记,一个十四岁丫头做出这表情让他觉得有意思。
也没生气,从从容容行礼,“告退。”
滚!
秦流萤几乎是怒目瞪着萧清岩走。
自己命运,竟然是由这样人牵动……秦流萤极忍住欲哭冲动。
太丢人了。
总以为他们相识一场,之前相处也是相安无事,时间长了总要带些情分。同样是君主身边亲近人,对于政事又经常有同样默契,久而久之都有着互利互惠客套。彼时秦流萤只是一个稍大点女孩,上辈子也不过是个小老百姓,就算多了点后世拾人牙慧见识,总体政治素养还是很稚嫩。萧清岩这个时候已经是秦石昌首席谋士了,年龄比她大得多,对一个努力又独立小女孩也有几分眼缘,会给一些提点、包容,就像扶持着稚子从蹒跚学步日渐成长。
秦流萤十二岁时候,秦石昌突然要将女儿许配萧清岩时候,其实也只是为了拉拢而已。当秦流萤知道之后,自己是笑疼了肚子,觉得这事是荒唐透顶,但潜意识里却隐隐窃喜,连她自己也没意思到她其实挺搞笑秦石昌开这个口。
后,“荒唐事”果然是不了了之了,萧清岩拒绝了婚事。秦流萤什么都没多说,一丝怨气也生不上。知道他看不上自己,除了失落,倒反而多是为对方开脱:他们俩年龄差太多了,自己还不够好不够配上这样优秀人,或者因为自己是君主之女使得对方政治上有多顾虑……
唯一让她难过,却是有过这次尴尬后,两人再也回不到过去那样交情了。
但这一点遗憾后也是消除了。再见面时,萧清岩仍然像之前一样,似乎从无求婚之事,仍然如往常一样温和优容,仍然会时而给出指点、警醒,像一位年长兄长般欣慰地看着她政治上成长……以至于秦流萤自己有了是得纵容错觉。
一直到刚才,秦流萤还寄希望于对方看过往情分上,能为她下嫁远乡侯之事上,说几句好话。
却想不到他不但没为自己说好话,是他极力想去促成。
其实也没有什么想不通,如果对方会为她说话,以他们情分不用请求就已经说了;如果对方不想话,就算她请求也没法逼他做不愿事。
如今……不指望萧清岩能说什么好话干预这桩联姻了,哪怕是不说不推动已经很好了。
这么想着就愈发气闷。过往时日,依旧历历目,倒似她自作多情一般……天子重臣与爱女,都是天子身边亲近人,但之间距离有多远,若不是年龄相差大,她那时还是女童,大概是连搭上话都难。
又如何指责他“背叛”?
本就无任何道义,如今想来让秦流萤如坠深渊。这个场景中她,竟然看起来荒唐而可笑……如此自作多情。
面纱下已经泪流满面,她却只是用袖拭擦后风干。
说她是太平、安乐之流,萧清岩竟然说她会动乱南朝……竟然将她视为这样存。
“混账!”年轻女子一时发狠,扔了遮脸幕篱,露出姣好艳丽面容。
艳若桃夭,华丽而灼人,秦流萤有从来不是传统所偏爱温婉含蓄,若清水芙蓉般女性美。
她扬起侧脸冰凉而隐忍,冷酷却仍然美丽。
扔走帷帽正好飘落一旁树梢上,落打声音一片动静,曲廊旁遍植草木,窸窣地一阵声响,倒走出个人来。
“乱扔东西,”男子身姿颀长,顺手就摘下挂桃李树梢上帷帽,“这就太过分了。”
贺兰致行上前走到她面前,用客气得过分姿势递给她,“公主,请。”
那是一张很有魅力脸,眉目生得有些潇洒闲雅风致,上勾嘴角暗许无数温柔……总得来说,是张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脸。
秦流萤暗恨自己刚才窘态被人看见,伸手要去抓住帷帽,含糊地说了句,“有劳了。”
真要抽回来却又被拉住了,姑娘有些气急,瞪了他一眼,却听对方清冽声音说道,“这一次抓住了,殿下就请仔细了,莫放手了。”</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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