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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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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了明玉一道去普济寺,还以为是去她娘家。

    “江夫人年幼丧母,后来她父亲娶了继室,没过几年,他父亲外受了重伤不治而亡,她是她祖母养大。”秦氏解释道,“她祖母一直跟着长子京都,我从前倒是见过一两回,如今已是八十高龄了吧。”

    这样说来,她回娘家就是回她大伯父家里,说到底却不是亲生父母,所以不大方便请客人去。明玉看着落英拿进来帖子,说不得江夫人真知道些什么,昨儿才抵达京都,来不及与她细说,甚至是不方便叫下人带话。

    明玉心情有些复杂,果然是明珍恨她将从前事告诉了楚大夫人,江夫人若听说了,那必然直估已传开。转念一想,依着明珍性子,即便王家已如此,她也不会轻易放弃。毁了她名声,等同于毁了陈家名声,恰好遂了王夫人愿。

    可那姓王被定了死罪,明珍却是那姓王唯一血脉宪哥生母,王家嫡系延续下去唯一香火,王夫人她面前只能妥协……

    秦氏见明玉面色沉凝,柔声问道:“这些日子总见她心事重重样子,到底遇上了什么事?”

    虽然明玉、楚云飞都没对秦氏说,但依着秦氏能耐,她也能猜到。明玉抬起头,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口:“江夫人时常回娘家,我还以为……”

    秦氏笑道:“那孩子也算是因祸得福吧,据说当年她祖母给她寻了一门好亲事,结果又被她大伯母看中了,把自个儿女儿嫁过去。江夫人耽搁了几年,后来嫁给江大人,她那大伯母女儿,嫁过去没几年,丈夫就一病不起,高门大户就是没有生养孩子,要和离都不容易,后来从族里过继了个孩子抚养。如今江大人、江夫人两子一女,长子已十岁,我倒是见过。”

    却没想到江夫人还有这样经历,秦氏看着明玉感叹模样,微笑道:“有福气人终究是有福气,一时不利,总会过去。”

    明玉心里一动,亦笑了起来,与江夫人比起来,自个儿虽幼年就没了生母,嫡母也胜似生母。

    秦氏见她露出笑容,又道:“去吧,可别让人家等你。”

    明玉点点头,衍哥眨巴着眼睛,晓得明玉要出门,也嚷着要去。秦氏道:“那药王庙附近出了事,想必如今还有官差,带着衍哥去逛逛吧。我就不去了。”

    江夫人约定地方城外,明玉换了衣裳,马车就雇来了。等到了城外,远远就瞧见三里墩亭子处停着两辆马车,马车周围,站着十来个高大魁梧腰间佩剑士兵,又有七八个穿红着绿丫头,静立亭子里,亭子石凳上坐着一位身穿银灰色褙子妇人。

    明玉从马车里下来,那坐石凳上妇人立马起身迎了过来,只见她梳着极是简单圆鬓,露出光洁额头,眉毛微微有些上扬,一双丹凤眼让她眉宇间多了几分英姿飒爽英气,明玉有些惊讶,秦氏说江夫人已是三个孩子娘,长子已十岁,可她看起来多不过二十三四样子!

    “妹妹就是小楚媳妇吧?也难怪小楚那混小子不肯带来让我瞧瞧,生这么标致,是怕被我拐了去不成?”江夫人嗓音清亮,一说一笑,嘴角一对梨涡若隐若现。

    明玉怔了怔,才忙得体地见了一礼,还没弯下腰,江夫人就携了她手朝亭子里去,“不怕妹妹笑话,我是反感那些礼数规矩,若家里,长辈见了少不得要啰嗦,还是外面自由自些。”

    好吧,明玉觉得江夫人面前还是入乡随俗好。但,明玉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夫人如何晓得我是……”

    “家里那个不是见过妹子么?那会子我不直估,回来后他就直说小楚那混小子艳福不浅,这么大岁数才肯成亲,就为了娶个美娇娘。”说着拉着明玉坐下,盯着明玉一边瞧一边道,“果然没扯谎,瞧着妹子我只恨自个儿非男儿身,否则定要和小楚那混小子挣一挣才甘心呢。”

    明玉第一次碰上这般性子人,竟有些不晓得如何招架。不过想着江大人模样,再看看眼前江夫人,江大人也是有福气。

    江夫人不仅漂亮,是浑身充满活力,还有一种特殊气质,她面前会不知不觉想到什么就问什么:“夫人如今多大了?”

    “过了年就三十了!”本来是很失礼问题,江夫人却十分爽朗回答了。

    “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总觉得夫人不过二十三四样子。”明玉倒不是恭维,而是事实。江夫人若穿一身颜色鲜亮衣裳,看起来年轻也说不定。明玉忽地想起从前听人说过,人相貌由心而生,若心情愉悦,心无所挂,时光就不会人身上留下痕迹。

    江夫人笑容爽朗,这样笑容是感染人,明玉也由不得笑起来,虽然初次见面,陌生、拘束立即荡人无存。

    明玉忙叫云妈妈把衍哥带来。

    江夫人盯着衍哥眨眨眼,感叹道:“没想到几年没见小楚那混小子,如今也做爹了!”

    衍哥却不服气,嘟着嘴道:“衍哥是大人了,衍哥爹爹才不是混小子!”

    江夫人愣了愣,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周围丫头婆子,亭子外将士也忍不住低声笑起来。江夫人摸了摸衍哥头,笑道:“便是你爹爹有了孙子,我还要叫他混小子!”

    说罢从怀里取出个荷包,递给衍哥。衍哥如今也晓得了,就算荷包里不是糖,也是能买糖东西,虽然麻烦但他可以叫别人替他买,因此立即咧嘴一笑,道了谢就从江夫人手里接了去。

    说了一会儿话,江夫人请明玉一道上了马车:“我过两天就要回去,你们家事我也听说了,你们不回直估,因此今儿才叫妹妹出来见一见。”

    “昨儿才抵达京都,过两日就走?”

    江夫人点头,顿了顿笑道:“家里还有两个不省心混蛋,来京都事办完了就回直估去。你见过我家那个,看起来是个严父,却只会宠着他们,我若不回去,只怕没几天家都要被他们掀翻了。”

    虽看起来很烦恼样子,眼底笑意却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明玉看了一眼云妈妈怀里,昏昏欲睡衍哥,不觉暗自摇头。

    江夫人也注意到了,蹙着眉头问:“衍哥莫不是身上不舒服?”

    明玉摇头:“这孩子就像上辈子没睡觉似,只要逮住机会就睡了。”

    “我倒巴不得我家里那两个混蛋也这般呢,只是那两个不晓得是哪来精气神儿,小子也就罢了,姑娘也跟着混闹,半点儿没大家闺秀样子,真不晓得到底是像她父亲,还是随了我!”

    马车里其他人皆把目光落到江夫人身上,江夫人左看看右看看,佯装恼了,怒道:“看着我做什么?莫非那丫头像我?”

    大伙不约而同地把头低下去,明玉忍不住笑道:“姑娘家长大些懂事了就好了。”

    江夫人护额,十分头疼样子。

    马车途径药王庙,江夫人想起一事来:“我昨儿才到京都就听说了一件事,本来打算去药王庙为祖母点一盏祈福灯,却没想到……我记得家里那位说过,妹妹出身淮安陈家,那王家大奶奶也出身淮安陈家,不知你们可是同宗?”

    淮安只有那么大,陈姓人家虽不少,但当地望族,也只这一脉罢了,明玉道:“王家大奶奶是我三伯父女儿,我们是堂姊妹。”

    江夫人闻言蹙眉,接着一脸唏嘘:“没想到王家竟然出了这么一个混账,你那姐姐是个没福气。”

    明珍有没有福气,她从来不由别人说。明玉扯出一抹笑,淡淡道:“毕竟是她自个儿选择。”

    江夫人一怔,道:“她是个没眼光。”

    顿了顿又道:“我婚事也是我自个儿看中,当时祖母很不满,其实我也是误打误撞罢了,那会子是由不得我去挑了,又不肯让祖母日日为了我事忧心……对了,我认得你六嫂。”

    说着又好像有些不确定:“你六嫂娘家是韩家吧?”

    “是啊。”明玉点头。

    “前年我来京都,还见了她,晓得她嫁了陈家,当时我就想,这个陈家说不得就是你娘家。却没想到还真是呢,她性子直,为人没话说,妹妹有这样嫂子又是福气。”

    想到韩氏,明玉也觉得心头暖暖,不觉点头,笑道:“六嫂对我们都很好。”

    江夫人顿了顿,又问:“这一次王家事闹得这样厉害,你们家……”

    王家京都也是有根基,但这一次事文大人占了手,几乎把王家逼得没有退路,江夫人谨慎地道:“还是别插手好,那文大人油盐不进不说,但凡被抓住一点儿把柄,就难脱身。官场上真正清清白白有几个?文大人倒也算个异类,可越是这样人越表现嫉恶如仇,我想着你和小楚都才来京都不久,小楚如今倒平安无事,可他身上差事,却是个烫手山芋,做得好皆大欢喜,一个纰漏就要被人紧咬着不放。”

    明玉没说话,江夫人只当她不愿说这些,也就适时打住了,说起别话。

    一路上也没提直估楚家动向,看来今儿江夫人要见她,只是单纯地想互相认识罢了。

    到了普济寺,明玉陪着江夫人拜了佛,江夫人捐了香油钱,替她祖母点了祈福灯,便由寺庙小和尚带着去厢房歇歇脚。

    明玉来普济寺次数不多,并不晓得普济寺后面还有个庵堂。略歇了歇,江夫人又要去庵堂还愿,明玉便也陪着去了一趟。

    却没想到庵堂外头竟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周围围着十来个官差,只见一位身形单薄,穿着朴素,披着头发女子从马车里出来。

    江夫人虽不大爱那些拘束人规矩,想着明玉举止端庄,忙随着庵堂道姑进了庵堂。一路上也遇见十来个年纪不等小道姑,个个一脸兴奋,拥挤着要去外面瞧热闹。后面追来年纪大道姑,板着脸训斥。为她们带路这位道姑,约莫四十来岁,却是蹙着眉头,低声嘀咕道:“造孽哦,京都城里城外庵堂不晓得多少,怎么偏偏就要来这里!”

    说着一脸厌弃,江夫人微微蹙眉。

    那道姑想必也是有苦无处诉,一边走一边道:“外头那位姑娘,来路不清不楚,如今要进了我们这里做姑子。别倒罢了,佛门乃清静之地,她满身怨气,岂不是要扰了菩萨?”

    明玉心里一跳,莫非刚才从马车里下来那位女子就是……

    “不是说菩萨大慈大悲,菩萨面前众生平等么?”

    那道姑一顿,瞥了一眼明玉,道:“施主也是京都人,难道不知眼下京都闹得沸沸扬扬事?”

    江夫人顿时反应过来:“莫非外头那姑娘是……”

    道姑点了点头,吐了一口气,却打住不说了。虽说菩萨供世人膜拜,可世人却不是菩萨,能够不吃不喝,而庙宇、庵堂却是靠着世人养活。那姑娘得罪了王家,道姑是怕着庵堂也受了牵连。

    到了里头,道姑又赔了不是:“两位施主略等等,前头要行个梯度净身礼,两位施主这会子去了,只怕那姑娘身上不干净东西趁机作乱。”

    时辰还早,江夫人并不着急。那道姑又找了个十来岁小道姑进厢房来伺候茶水,自个儿却先出去了。虽然是道姑,到底年纪小,喜欢瞧热闹,见那小道姑心不焉,江夫人也叫她出去了。

    刚才匆匆一瞥,只觉那姑娘模样清秀,江夫人不仅感叹:“到底是好人家姑娘,瞧着岁数也该嫁人了,若没这一遭,何苦来这清苦之地?王家那个才真是个混账,害人不浅!”

    说起来已过了半个多月,那姑娘额头竟然还缠着厚厚纱布,听说昏迷了三天才醒来。那么当时她定然是一心寻死,让那姓王背上一条人命,依着文大人作风,那姓王也跑不了,不晓得现如今为何又要活下去?

    明玉只觉心里沉甸甸,她若果真是那两家人,活着比死还痛苦吧?王家……明玉暗暗咬了咬牙。

    大约半个时辰,外头仪式才结束,佛堂也已清理干净,两人去拜了菩萨。出来时,恰好瞧见一位才换了道姑袍,额头包着纱布道姑走来。

    这么近距离地看,才发觉她虽然剃了头发,却眉清目秀十分漂亮。不管她到底是不是那两家人,但也烟花之地生活过几年,身上却无半点儿胭脂气,反而透着一股子高洁。她神情平静,行了个佛礼,擦身而过。

    明玉不觉顿住步子扭头望去,她跟着一位年纪大道姑朝里面去了,很就不见踪影。

    几乎同时,明玉和江夫人齐齐叹了一声。

    寺庙、庵堂和尚、道姑,通常来路是那些穷苦人家养不起孩子,又不愿孩子为奴为婢,为了孩子有口饭吃便送来。也有一部分是买来,极少数家境不错自愿来这样清苦之地。不管怎么样,这位姑娘都是走投无路才来了这里。

    这么一耽搁,已接近午时,索性留普济寺吃了斋饭再回去。

    江夫人给了小和尚碎银子,吩咐人跟着下去张罗,转身见明玉面色沉凝,想着庵堂遇见那姑娘,江夫人道:“人各有命,这也是那姑娘命吧!”

    明玉勉强一笑,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倒是衍哥睡醒了,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坐起来。

    “这小不点还真会睡,几乎睡了一上午呢!”

    云妈妈给衍哥穿好衣裳,衍哥就嚷嚷着饿了,江夫人失笑:“莫不是肚子没饿,还要继续睡不成?”

    忙打发人去催催,把单独给衍哥做软和吃食些送来,又叫丫头把带来点心取出来,瞧着衍哥狼吞虎咽样子,江夫人笑得前俯后仰,厢房气氛也变得轻松起来。

    吃了斋饭,又略歇了歇,正预备回城里去,一位婆子领着个小和尚进来,作了佛礼,道:“后面庵堂静悟师父想见见陈家施主。”

    明玉一怔,她娘家姓陈,但嫁了人之后,也就贯了夫家姓,出门走动别人称呼她也皆是楚少夫人。

    江夫人也愣了愣,看着明玉道:“原来妹妹这里有熟人?”

    虽然来过普济寺,但今儿却是头一回去普济寺后面庵堂。难道这位静悟师父,就是那位姑娘?她如何晓得自己娘家姓陈?徐之谦不是说,整件事他根本没出面?难道已经暴露了?

    江夫人见明玉满脸疑惑,目光凝重,晓得她是要见一见这位静悟师父,便道:“我外头马车上等妹妹吧。”

    说罢先行一步,云妈妈带着衍哥也跟着出去了,屋里只剩下落英、落翘。不多时就瞧见那位额头缠着纱布道姑略低了头走进来。

    明玉起身,那道姑走上前来行了个佛礼:“多有冒犯,还望施主莫怪。”

    明玉还了一礼,轻轻摇头表示无碍,请法号静悟道姑坐下说话。静悟师父又行了一礼,明玉左下手椅子上坐下,方把头抬起头,带着两分不确定,七八分肯定,问:“施主可是出身淮安陈家?与王家大奶奶同宗?”

    明玉一时莫不是她找来目,却也她身上感觉不到半点儿敌意,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静悟师父轻轻一叹,目光沉静,道:“早几年前,我便晓得淮安陈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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