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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朱邸屏藩的风雷 (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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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亚宁跨进门槛儿一刹,脸上已经露出了微笑,两道浓眉一动,往屋中一站,对着坐资景行对面Allen打量了两眼——Allen安静坐着,看上去不像是受了很大惊吓,看见他,Allen眼睛一亮,显然立刻认出了他来,他那颗心七上八下,到这会儿完全被Allen捏住了——他微笑着说:“哟,我当是谁呢,姥爷,这不是那小皮猴儿么?”

    资景行见亚宁如此,微笑点头。

    董亚宁左右看看Allen,掐着腰问:“我可记得你!这回怎么着,该不是翻墙进来吧?你够有本事啊。”他说着,手指如风,挑了Allen脑门儿上小碎发一下。

    Allen脸鼓鼓,小嘴唇一抿,护了头发。

    董亚宁含笑望着Allen:这孩子眼睛,看着人时候,清澈目光溪水静流似,淌到人心底去——他却知道若不是陌生环境里,Allen恐怕早就给他一个大白眼了。

    他转了下身,一屁股坐小方桌上,靠近了Allen,说:“我猜对了吧,是翻墙进来,我说呢,这里里外外惊动了这些人,原来是家里来了个小皮猴儿!”

    Allen轻轻说:“你才翻墙进来呢。”

    董亚宁哈哈大笑。

    这屋子里管开了灯,因为都是深色家具,又幽深,整个环境显得暗而冷。Allen眨着眼睛,看看董亚宁,又看看面目慈祥资景行——董亚宁看来,Allen就是这屋子内唯一亮色,他也只看着他,问:“哦,不是翻墙进来啊,那是怎么来?”

    Allen转头看资景行。

    资景行说:“当时情况混乱,那些大人只顾了救人,落下他。小林他们见事情紧急,先把他带回来了。”他看着亚宁。亚宁来这么,他意料之中;而事已至此,言语间也无须隐晦些什么了。

    “小林手脚够利索。”董亚宁淡淡说着。他对着Allen微笑,伸手抚摸了一下Allen头发,问:“是吗?”

    很难想象,这么小孩子,妈妈被救护车带走时候,是怎么样反应。看样子,没有大哭大叫,要不就是没有来得及大哭大叫,不然怎么会被忽略?

    他心里沉沉疼着。再次仔细打量着Allen。这小模样儿,真不像哭过……是小林处理得当,是家里人安抚及时,还是这孩子小小年纪,就镇定如此?亦或是,像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哭?

    她可是说,这孩子敏感极了……

    Allen点点头,说:“是。”声音虽轻,但并不怯。

    董亚宁听到这里,一伸手,毫不犹豫把他抱了起来。

    Allen被他这样抱着,皱着小眉头。

    资景行看着亚宁和Allen,说:“车上就让多多跟你郗阿姨通过电话了。原本应该直接送回邱家去,那边也医院乱着,缓一缓也好——刚给他换了干衣服,之前那套都湿了。”他停了下。屋子里安静,场人谁都没有说话。“多多,等下送你回去哦。My医院手术,很顺利,你也不要担心。”

    “好。”Allen答应。声音轻了些。

    董亚宁将Allen松开些。他衬衫就没有干透,刚刚又跑出了汗,这会儿满身上下潮气湿重,拘四肢都有些麻木。但他仍量自然,还故意皱着眉头对Allen,问:“害怕嘛?”

    “不害怕。”Allen嫩嫩嗓音,清脆说。

    “真不害怕?”董亚宁追问,“害怕还说不害怕,是小狗儿。”

    “是小狗儿。”Allen说。小脸儿红红。

    “好,这才对。”董亚宁点头,“我送你回去,My醒过来就要找你。不见了你,会很担心。”

    “嗯。刚刚我挤不上去!他们着急,还把我推倒了……然后……那个脸黑黑叔叔把我拉起来。然后……他问我是不是叫多多……他说会送我回家。然后……”他连续说着“然后”,然后他就被带到这儿了。他四下里看看,却只看到了跟着董亚宁进来陌生董其昌夫妇,露出了紧张神色。

    董亚宁又抱紧了他,转了下身。

    Allen好像感受到了支撑和鼓励,看着董亚宁。这么近看,Allen眼睛愈加黑白分明。

    董亚宁身子僵了一下。脸对着脸,大脸套小脸似模样,也让屋子里其他人发了怔。

    就这时,门外一阵急促高跟鞋声响打破沉寂。

    “这太过分了!你们怎么能……”芳菲把着门框,一抬眼先看到抱着Allen哥哥,硬生生把后半段话全都吞了回去——Allen小脸儿放大,她眼前就只有他了似。有些发木舌头嘴巴里搅和了半晌,才问出来:“Allen?Allen还记得我嘛?”

    董亚宁微笑着看Allen,就见Allen点点头,说:“Faye。”

    “真记得我啊……好乖!”芳菲配合着哥哥表现,也微笑着说。

    董夫人看看这兄妹俩,这才将手里托

    盘放下。是一杯热牛奶,还有几样点心。

    她对董亚宁说:“让多多下来,吃点儿东西。”见董亚宁没反应,便转头对资景行说:“父亲,早点儿送多多回去吧。我刚跟广舒通过电话,她让潇潇马上过来接人,我说还是让亚宁去,她同意了。”她量语调平和,管心里一团乱。这突如其来事件,打乱了一整天节奏和计划。她看看Allen。这孩子听到她提起家人,专注极了。她不由自主对着他微笑。

    真怪。明明是这么尴尬和沉重时候,对着这个孩子,笑出来却不是件困难事。

    资景行说:“是该早点儿送回去。广舒着急了吧?”

    董夫人沉默片刻,又看了眼董亚宁和Allen,才说:“是。”她不能说,电话里,郗广舒态度和语气,惯于控制情绪她来说,已不啻为暴怒。

    “必然。谁家不见了这样宝贝疙瘩不早急了呀。不过,”资景行指了指座椅,示意他们都坐下,说:“亚宁,让多多下来喝点儿热东西……多多,以后出门要多加小心,别乱跑,知道吗?”

    “我才没乱跑。”Allen被董亚宁放下来,回答。他没有吃东西,“我自己也能回家。”

    “个儿这么小,胆儿倒壮。”董亚宁拍了他后脑勺一下,“那么乱,又是生地方。你怎么回去?”

    Allen摸着被董亚宁拍过地方,瞪他一会儿,说:“我才不告诉你呢。”

    “嘶!”董亚宁也瞪他。

    芳菲把Allen拉过来,前前后后看了,确定他没事儿,才放心。见他跟哥哥斗气,百感交集,对着Allen说:“以后无论如何,不准跟陌生人走,知道嘛?知道你叫多多多了,哪能个个都是好人?万一你被坏人带走了,你让我们……让家里人都怎么办啊?听明白了嘛?”她用力握着Allen小手,合手心里搓揉了两下,眼睛紧盯着他。

    Allen瞅着她,没点头,也没摇头。

    芳菲忍不住轻轻捏了一下Allen脸蛋儿。

    “得了,你也别吓唬他了。”董亚宁说。

    “来,多多,喝杯热牛奶。”董夫人看着Allen。这么白净孩子,黑发蜷蜷,又细细瘦瘦,看上去是十分讨人喜欢。而亚宁看Allen眼神,管是极力不要表露出他真实情绪、只怕真实情绪会让孩子不安,可熟悉他人,会知道这根本与他平时散淡比起来,分明判若两人。

    “谢谢。我不需要。”Allen有礼貌说。很小声。对着这位看起来高贵大方妇人,他显得生疏极了。

    董夫人哑然。

    资景行微笑着,招手让Allen过来。

    Allen过去,仰脸看着他。

    资景行把Allen抱膝上,说:“跟老爷爷说,你喜欢吃什么?下回来,我让人提前给你准备。”

    Allen摇头。

    “嗯?”资景行微笑着。

    “My说,不能随便吃人家东西。”Allen轻声说,“谢谢您。”

    资景行点点头,说:“你My把你教很好……亚宁,这就送多多回去吧。跟湘湘说,让她受惊了。今天是个意外,以后不会了。”

    芳菲先站起来,说:“走,我送你们。”她拉了Allen手。

    董亚宁说:“坐我车走。”他说着,没动。

    芳菲知道他还有话要说,便带着Allen先走。

    Allen对资景行摆手,跟芳菲往外走时候,又跟董其昌夫妇说再见。董夫人跟着走出来,看着芳菲小心翼翼领着Allen走游廊上。院子里翠竹密密,他们身影被竹子掩着,若隐若现……她转头,发现丈夫也出神看着这个方向,两人目光一碰,几乎是同时,看向了儿子——董亚宁低着头,似专心研究地上六角砖。从进门以来伪装笑容,荡然无存。

    “亚宁?”董其昌开口,“还不去?”

    董亚宁抬头,看看父母亲,终定定望着坐轮椅上外祖父,说:“姥爷,您说话向来是算话——不管这是意外,还是什么,以后,不经过湘湘允许就见多多,绝对不可以。别旧伤未愈,又添伤。”

    资景行点了下头,沉默对他挥了挥手。

    “那我今天就不回来了。”董亚宁说完,转身就走。

    董夫人想要喊住他,被董其昌拦了一下,示意她进去看下资景行。董夫人一省,回身就见父亲脸色发白,呼吸短促。

    “父亲!”她急忙过去,拍抚着父亲胸口,对董其昌说:“,叫医生来……父亲!”

    “不用。”资景行摆手,随即咳嗽起来。好半天才缓过这口气来,摇着头,看着担心女儿和女婿,长出一口气,说:“没关系,你们别怕。我自己身体,自己有数。”

    “让医生来打一针吧,我看您这两天精神差了很多。”董夫人握着父亲手,半蹲半跪地上。

    董其昌将她扶起来,自己推了轮椅进内室,安顿好了资景行,到底出去拨了个电话找医生过来。打电话工夫,他看着窗外,雨势小了好多……隐隐约约听到里面岳父跟妻子对话,他站那里。

    “父亲,今天实是不该这样。”董夫人坐父亲床边,垂着头给他整理被子,低声说。见父亲半晌没有出声,她才看着父亲——资景行双目微阖,面色白里透灰,喉咙里堵了痰似,喘息有重重回音,他又剧烈咳嗽了一会儿,摇着头。

    “广舒电话里说什么了?”他问。

    董夫人摇头。

    “不说,也对。”资景行缓慢说。每一个字都好像经过长途跋涉才出了口。

    “父亲……”董夫人担心看着他,一时间涌上很多想说话来,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是握紧了父亲手,“亚宁他……”

    “医生马上过来了,秀媛,让父亲静一静吧,这些事晚点儿再讲。”董其昌阻止妻子。

    天色暗下来,雨仍哗哗下着,屋内幽暗深静,沉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资景行不时咳嗽,打破几近凝固空气。

    “虽然他也三十多岁了,家里家外,也能独当一面,心底,我总觉得他还是个小孩子……”资景行自言自语般,念道。“你们说我今天错了,错了便错了……哪怕从此闭眼,也行了。”

    “父亲……”

    “多少事掐算了千遍万遍,以为天衣无缝,到头来却全然不是那样。人事,听天命吧。”

    ……

    董亚宁一行走,一行拨打着屹湘电话。电话很就通了,只听到嘈杂背景,和风声,她声音反而听不清,他说:“你哪儿?我现送多多回去。”

    电话断了。

    董亚宁看了看手机,再打过去,却是关机状态。

    他怔了怔。心就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她苍白而愤怒面容眼前一晃。他于是加了脚步,围廊头追上芳菲和Allen,二话不说,就把Allen勒起来,说:“走喽!送你小子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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