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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了时下礼节,两姓缔结婚事,须经提亲、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等次序,后才是迎亲大礼。只谢阮两家,一个金京,一个江南,山高水远,且又是皇帝赐下婚,所以谢南锦道:“我去问过了你外祖意思,这趟南下就把前头那些礼节一并给议了,再定下婚期,等时候到了过去迎亲便是,如此可省去不必要路上来回,想来阮家应也不会计较。”
这样安排,谢醉桥自然愿意。见自己父亲虽仍板着脸,说话口气比初回京时却缓和了不少,只觉长久以来等待终于有了结果,一阵血液激涌,定了下心神,朝他郑重道谢。
谢南锦前些时日一来确实是忙,二来也有些余怒未消,明知儿子恨不得插翅就飞到江州去,故意作没看见,存心磨下他脾性而已。此刻见这儿子立自己跟前,虽也一本正经地端着脸朝自己道谢,只眼中那兴奋之意却是压也压不住,忽然也有些感慨。原来弹指之间,二十年已是过去。不止自己征衣染尘、鬓角爬霜,连这个他一向不大有空隙多加照管儿子也站得比自己还要高了。想起他小时一次次被妻子牵着手到门前,目送自己离家出征情景,这个心志一向比铁还坚汉子,这一刻禁不住也有些伤感愧疚,看着谢醉桥,叹道:“爹这么多年,一直没好生看顾你们兄妹,幸而你和静竹如今都这般出息……”
谢醉桥万没想到平日觉着极是疏远父亲竟也会说出这样话,压下心中惊讶和激动,道:“爹,我小时射出第一杆箭,就是你教,你赠我那柄木弓,我如今还藏着。自小爹就是我心目中英雄,如今还是!”
谢南锦心中宽慰,拍了下谢醉桥肩,微微点头。
次日,谢家父子进宫跪拜过正德,便踏上了南下之路。因了安山年迈,同行又有谢静竹和谢铭柔两个女孩,所以走仍是水路。正是烟花三月,一路南下,两岸春景越浓。谢南锦看惯了西北边塞苦寒之景,乍见这山温水软江南之地,也颇觉鲜。陪老丈人弈棋,与儿子论军策,又有娇娇女儿伴身边软语承欢,心情前所未有地放松。
他动身前,给谢如春送出过信件,阮洪天夫妇自然也晓得了将军府南下提亲消息,一直悬着心这才放了下来,阖府做起了准备。没几天,江州大街小巷便传开了荣荫堂要与京中昭武将军府结成亲家,且是当今皇帝亲自赐婚消息。平头百姓多了个茶余饭后闲聊话题,津津乐道传扬不停。那些官面富贵人家听闻了,私下里难免或惊或妒,面上自然纷纷上门道贺。荣荫堂江州风光一时无二。
阮洪天一接到谢家一行人南下消息,就用马信鸽递信,发动水路沿岸各处商号迎候。谢家船每到一地停靠,埠头上时有阮家商号掌柜等候着拜迎,将船上所需补给一一送来。那些掌柜待人接物本都自有一套,得了阮洪天话,全无卑媚之态,礼数又做得足,叫谢南锦印象深刻。越靠近江南,他又不时听到荣荫堂多年各地行善消息,心中对自己那未来亲家倒渐渐有些好奇了起来,不晓得养出怎样一个女儿,竟会把自己儿子迷得这般神魂颠倒。
到了三月底,这一日船终于靠近了江州大埠头。还未靠岸,立于船头谢南锦便看到码头上等了一群人,其中正有自己多年未见弟弟谢如春,边上立了个三十五六年纪中年男子,浓眉阔额,想来便是自己亲家阮洪天了。待靠岸后,兄弟叙了离情,谢如春引荐他二人相识。言谈间见阮洪天举止洒健,非但见不到半分市侩之气,反颇有些儒雅风范,又想起自己一路过来时阮家殷勤接待,心底那后一丝疙瘩也消散了去。
他为人虽古板了些,却也爽直,一旦心病去了,便拿阮洪天当亲家看了,寒暄几句,便上了埠头。
阮洪天晓得这门亲当初结得有些仓促,如今虽顺利过来了,又有皇帝亲口赐婚,只生怕谢父心中不满,这才一路用心招待,既显自己诚意,又不至叫对方觉有谄媚之意。晓得谢家船今日靠岸,自然与谢如春一道前来相迎。一番见面下来,见谢父形容威严,言谈却甚是爽直,对自己也看不出有什么偏见,心中这才放下了一块石头。
船上众人依次跟着上岸,坐上早备好车舆。谢醉桥后上岸,一抬头,忽然看见谢翼麟从人群后跳了出来,冲自己嘻嘻一笑,道:“堂哥,恭喜你心想事成,往后成了郎官,千万莫忘我从前还曾助过你一臂之力!”
谢醉桥一怔,这才想起他所指何事。他一向只把谢翼麟当小孩看,如今自己又春风得意,哪里还把当初这小堂弟也曾觊觎过明瑜事放心上,哈哈笑了起来,并肩便往岸上去。当夜一行人便住了南门谢府。谢如春做东,宴请谢南锦和阮洪天,席间他二人商议了明日两家议亲之事,宾主俱欢。
阮洪天兴返家,等着江氏替他擦面换衣,又打听了今日与谢南锦见面事,见一切顺利,末了丈夫又笑容满面地称赞那亲家虽位高权重,却是个直爽之人,并不难处,彻底松了口气,笑道:“我本还有些担心亲家对这门婚事不满,往后阿瑜嫁过去了要看人脸色。听你这般说,我便放心了。只等明日我爹也到了,大家见过了面,定下婚期便是。”
谢铭柔此次入京春选,到后空放而归,正合谢夫人意,她自己不乎。京中时便从谢静竹口中得知了谢醉桥与明瑜婚事,回到江州次日,谢阮两家家长齐聚荣荫堂议亲时,她便与谢静竹一道漪绿楼陪着明瑜。正说笑时,春鸢进来,明瑜见她面带异色,似有话要说,寻了个空起身到了外面,一问,也是哭笑不得,竟是两家老头方才筵席上杠了起来。
原来今日谢南锦登门,两家家长议亲,商讨一番,把婚期定了今年八月,便是明瑜十五及笄过后。议亲完毕,两家都是喜气洋洋,便摆家宴庆贺。两位老爷子劳苦功高,被请了上座,谢南锦阮洪天和谢如春陪坐,谢醉桥谢翼麟忝列末席相陪。
江夔安山两个人几十年旧交,长久没见面,此番相见,话自然多。起头还好好,待酒过三巡,也不知怎又扯出了从前那一场棋局官司。一个笑对方直愚,一个怪对方狡狯,话不投机,席间便驳了起来。安山说不过江夔,越想越恼,一拍桌子,吹胡子道:“哼哼,以我外孙人品样貌,便说金枝玉叶相求于他也不为过。此番若非看从前与你认识份上,我又岂会胡乱应了这门亲事?”
江夔越老,好胜心便越强,哪里能容这样话?一瞪眼睛,怒道:“你个老鬼,分明是你家外孙求我家瑜丫头先。我家瑜丫头小仙女似,我疼都来不及。要不是看他诚心苦求面上,你当我会应这门亲事?”
他二人为老不尊,你一言我一语,吵得面红耳赤,只把同席谢南锦阮洪天等人看得目瞪口呆,上前劝解,却哪里劝得住。谢醉桥暗暗叫苦,又见身畔堂弟两手抱胸,看得津津有味,一副幸灾乐祸样子,暗叹了口气,正要自己上前再劝开他二人,却见安山已经拍案而起,道:“我家醉桥娶不起你家孙女!我也记不起何时与你这老鬼有过口头议婚!我明日就回京去面圣,叫皇上趁早收回这婚旨!”
“收回才好!我家阿瑜就是成老姑娘了,我也不准她嫁入你谢家叫你一声外祖!”江夔哪肯示弱,立时回敬道。二人睁大了眼瞪了对方片刻,哼了一声,推开劝和谢南锦阮洪天,各自拂袖扬长而去。
这婚事皇帝既亲口赐婚了,又哪里能真再改?众人都晓得方才不过是那两老头负气之语而已,只好好一场家宴被搅成这样,也是扫兴,不久便散了去。
明瑜笑叹了口气,回房把方才听来事朝谢静竹和谢铭柔说了下,她二人也是惊讶不已,谢静竹道:“阮姐姐放心,我这就回去劝我外祖。”
这事不过是两个长辈一时较劲,明瑜也没放心上,只道过两日气消了便是。只是没料到当晚,江氏找了过来,摇头叹道:“阿瑜,你那个外祖,越老脾性竟越发古怪了。今晚便嚷着要回孟县,他自己回便罢了,还定要带你一道过去,被我好容易劝住了。他向来听你话,你明早代娘去劝下他。毕竟谢家老爷子是客,不远万里而来,弄成这样,怪没意思。”
明瑜应了下来,到了第二日一早,与江氏一道坐马车去了江夔暂居意园。入了园子,江氏去了陈管事处有事,叫明瑜径直去找住簌霜楼外祖。明瑜应了,与春鸢丹蓝几个一道过去,绕过个廊角,忽然听见前面传来一阵哈哈笑声,听着像是自己外祖所发。抬眼看去,怔住了。谢醉桥竟然正陪着自己外祖一道出来,不知道说什么,引得江夔活大笑不已。春日阳光正照他一边侧脸上,愈发映得他眉目明朗,笑容飒爽。
谢醉桥抬眼,看到了对面出现明瑜。
自年前他回京后,对她便说是日思夜想也不为过了。前几日南下到此,两家虽议定了亲,他却仍没机会见到她。没料到此刻竟会这样突然地出现了自己面前。
小半年不见,她仍是他记忆中那个阿瑜,只是看起来身量仿似又长了些。两人四目相交,彼此停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