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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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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哪家,力气倒不小。()”

    春鸢见那被称作三公子华服少年马上居高临下地盯了柳向阳片刻,忽然这样问了一句,心一下又提了起来。出来时大姑娘为不引人注目,并未坐大车,只安排了辆平日府中妈妈下人们出去坐青毡车子,极其普通。此刻唯恐那柳向阳不知轻重,牵出了大姑娘。

    “我……我是柳家,车……车轮松了,要赶去修。”

    柳向阳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句。

    三公子哧一声笑了起来,话说着,已是抛了块银子到他脚下:“我就看中有本事人。拿去压压惊。”

    柳向阳道:“我不要!”

    春鸢急得差点没跳下马车要揪他耳朵。所幸那三公子倒是没发怒,只是咦了一声,回头对身后驱马上来方才那男子道:“原来是个夯货!”说着一扯马缰,当先便从马车边上过去了。那男子也看了柳向阳一眼,目光又掠过马车车厢,正贴门缝里往外看春鸢骤然觉到他目光似乎与自己对视了片刻,一惊,还没闪过神,就见他一下已纵马从自己身侧掠了过去。方才那两个掉泥水里人此刻也已是爬了上来,恶狠狠盯了柳向阳一眼,不敢再停留,与同伴一道匆匆赶了上去。

    待那一行人离去了,春鸢这才急忙推开厢门,见柳向阳脖颈处一道鞭痕,伤处还透出些血丝,急忙拿出帕子轻轻拭擦,道:“疼不疼?那些人这般蛮不讲理,真是该死!”

    柳向阳见她靠近这般对自己,心中一热,昂首道:“不疼!”

    春鸢看他一眼,摇头叹了口气:“你还真是呆,又呆又犟!他们人多,要不是那个人开口说了句话,还不知道如何收场呢。下回再不可这般强自逞能了!”眼睛看见地上那块银子,又皱眉道,“这钱你若要,拣了起来便是。”

    柳向阳飞起一脚就把那银块踢到了边上水渠里,“啵”一声便沉下去,这才呸道:“谁稀罕这个!”

    春鸢一怔,忽然笑道:“咱们些去修车吧,莫叫姑娘等。”

    谢醉桥疾步而出,见门外七八个人,当先一人裴泰之,这便罢了,边上那个竟是三皇子兆维钧,此刻正看着自己,笑容满面。心中略微一沉,脚步却未停下,迎了上去笑道:“今日一早便闻鹊音,原来真有贵客过来。京中一别已是半载多,三殿下别来无恙?”一边说着,已是要见礼。

    兆维钧从马上一跃而下,扶住了谢醉桥,哈哈笑道:“谢老弟自离京后,我忆往昔交游,不胜唏嘘。前日随了父皇御驾到此,本早就要来探望,只因琐事缠身,好容易今日才得了空闲,岂有错过之理?”

    裴泰之亦从马上下来,看着谢醉桥慢慢道:“三殿下百忙之中仍对你念及不忘,我自当要效犬马之劳,自告奋勇带路而来。醉桥你要好生到地主之谊。”

    谢醉桥哈哈笑了起来:“贵客临门,哪敢托大。请。”一边说着,一边已是领路而进。带至他起先煮茶竹亭之处,笑道:“此处乃是乡野荒所,比不得三殿下见惯赤锦金琉。(请记住只这亭子处三面环竹,还有几分爽致,三殿下若不嫌弃,此稍坐片刻,我亲自煮茶待君,如何?”

    兆维钧一眼便见亭中那本掉地上书卷,俯身拣了起来看一眼,笑道:“谢老弟好生悠闲。焙茗品书,乐得逍遥,连我都忍不住想过几天这般日子了。”说完四处远望几眼,又道:“偌大园子,何以静悄悄,连个下人都见不到?”

    方才那一壶茶水被谢醉桥撇下,此时仍架泥炉上滚沸,壶中水已烧得干。谢醉桥从边上水罐中汲水重注入茶壶,这才笑道:“原本有几个丫头,只我喜清静,都打发到南门去了,只留一个临近村中雇来洒扫老妪。”

    兆维钧摇头道:“可惜,可惜。谢老弟虽说是守孝,只身侧若连个红袖添香之人都没有,岂不是太过无趣了些?”

    谢醉桥笑而不语,只是提了茶壶重架回炉子上,三人围坐下来叙谈片刻,说起帝驾过了今夜看灯会明日便要起驾离去,正谈着,忽听远处传来一声惊呼。呼声虽极其短暂便消了去,只亭中三人却都听得清楚,分明是个年轻女子所发。

    三人倏然齐齐回头,赫然见园子头被竹从掩映一排房舍处有阵阵浓烟升起,隐隐还夹杂了火光。

    谢醉桥脸色微微一变,裴泰之目中亦带了几分惊怒。兆维钧讶然道:“好好怎会起火!”说着飞身奔跑而去。

    谢醉桥与裴泰之对视一眼,二人霍然起身,已是赶了上去。到了火源,见靠园子后围墙那一排三间竹木罩房竟真燃起了火苗。身后又传来一阵杂乱脚步声,原来其中几个留园门口随从和那丁婆看见烟火升腾,都冲了进来救火。好火势并不大,只点着了廊子顶细木檩子,很便控制住了。

    “方才仿似还听到声惊叫,若有不测那可如何是好。去察看下!”

    兆维钧不待火灭便入了左手边第一间房,俄而退了出来。

    谢醉桥明知这火蹊跷,只心中记挂明瑜,此刻也顾不得别了,一脚踢开右手边杜若秋住那屋子,见屋子里微微弥漫了烟雾之气,四下飞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略微松了口气,开窗出来。

    兆维钧跟进也出来,站院前空地上,环顾了下,奇道:“醉桥,方才你说此间只你与一洒扫老妪,只我却明明听见这方向有年轻女子惊叫声。莫非你竟暗地里金屋藏娇却不欲为人所知?这可不似你平日之所为。”哈哈笑了数声,突语气一转,又道,“只这也罢了。怕只怕有外人潜入。虽只是个女子,只如今父皇圣驾尚城中,晚间还要观灯与民同乐,也须得万分小心,好生搜下才能叫人放心。”

    “三殿下,护卫皇上乃是我职责,三殿下这般谨慎,莫不是怪罪我与我那帮兄弟前些时日都懈怠?”

    一直默不作声裴泰之忽然插道,语气虽仍恭谨,只已透出了一丝冷意。

    兆维钧一怔,回头盯他一眼,这才道:“裴大人铁腕雷厉,天下谁人不知。只事关父皇安危,再小事也不好松懈。且方才那女子叫声实有些可疑……”转头看向谢醉桥,脸上已是带了笑,“便是醉桥,想来也能体谅。”

    “三殿下,此处乃是我之瑜园。殿下过来,若与醉桥叙旧,醉桥倒履相迎。若是来此搜拿所谓疑犯,恕难从命。便是闹到御前,我也就这一句!”话音断处,铿锵有声。

    笑容渐渐从兆维钧嘴角边褪去,他盯着谢醉桥,慢慢道:“醉桥,你这般推脱,反倒叫我是不解了。莫非竟真有见不得光隐情?不妨说来听听,若真是为难。看咱两个旧日交游份上,我父皇面前自会代你隐瞒。”

    谢醉桥嘴角紧紧抿起,一拳紧握,额角微微迸出青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兆维钧。

    这一刻,这三个年轻男子骤然僵了一处,两两对视,神情各异。

    风过竹梢,仍是沙沙作响,只空气却渐渐凝固了起来,仿佛只要略加火星,立刻就要剑拔弩张。

    “谢公子,我既已将外祖画带到,这便该告退了。”

    忽然,一声清沥声音传了过来,打破了这凝固。三人俱是一惊,抬眼望去,见几十步外一座假山侧竹从后绕出来一个着了绿衫人,正朝这方向慢慢行来。

    兆维钧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半晌不能动弹。

    今早斗芳楼里传来消息,昨夜失火人被劫走。知道太子忽然过来,必定是因了裴泰之缘故,自己失手也与他脱不了干系。他本是个高傲之人,哪里肯这般轻易认输。不过半日就探到谢醉桥城外有个园子,深居简出,心中便起了过来试探一番念头。皇帝出巡,皇子本该时刻伴驾,不得擅离。他便正德面前上言,道要过去探访谢醉桥。正德应了下来,这才有了这一趟出城。

    他起先对谢醉桥处到底是否藏了人,并无多大把握,只为试探,便效仿昨夜斗芳楼失火,预先安排人绕到有可能藏人园子深处后罩房处,从墙外丢进火种点火,打算趁乱过去查看究竟。事情果然顺利,还出乎意料地叫他听到了女子惊叫声,心中这才笃定。谢醉桥方才既说此间并无别女子,若是叫他找到,随便安个什么理由都能带走。这女子再度落自己手上,那个裴泰之本意欲起用之人必定会有所顾忌。如此既重重打了太子和裴泰之一耳光,扳回一局,于谢醉桥,也是一次警告。自然他过后也会叫他知道他若意欲投靠,自己必定既往不咎。主意打定了,这才步步追进,一心只想逼出那女子。万万没有想到,后人是被逼出来了,却根本不是自己想象中那个!

    谢醉桥听到明瑜声音那一刻起,心中忽然百味杂生。

    这女孩这般现身,他知道是此刻唯一能破局玲珑匙了。他佩服她胆色和聪敏,只是她名节……

    他有些自责。忽然又见兆维钧正盯着她,连自己表兄裴泰之,他一贯难现波澜一双眼,此刻也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带了难掩惊诧。他知道他一定已经认出了她,就是那个数月前望山楼前咬过他一口女孩。

    谢醉桥暗叹口气,顺了自己身侧两人目光也望了过去,

    碎金般阳光下,她裙摆被风摇曳卷动,一路走来,脚下一路绽开了朵朵碧莲。待走得近了些,停十几步外时,瞧得于是分明了。玉肤明眸,不过还是个半大女孩,却如早春枝头杏梅将熟未红时,眉宇间已带了丝别样艳郁。

    “谢公子,方才我见起火,一时被吓到,这才惊叫了一声,又跑到那里躲了起来避火,实惭愧。外祖所托既已带到,不敢再打扰,这就告辞了。”

    明瑜对着谢醉桥道,面上带了些许笑。言罢,又眼睛落地,朝他身边另两人也微微见了一礼,转身便往园子大门去。

    谢醉桥急忙对早已听到动静赶了过来一直边上发愣丁婆道:“送下阮姑娘。”

    丁婆回过神来,急忙应了一声,陪着明瑜出去。

    明瑜沿着卵石路,一直走到拐角处,直到感觉不到投自己背上那几束惊讶目光,腿这才微微有些打颤起来。

    她方才从书房奔至此处,把情形与杜若秋提了下。虽料想来人不至于搜到这里内屋,只为防万一,还是把屋里一些女子用物收卷起来,两人便匆匆藏到了罩房后一排竹篱后。不想没片刻,听到头顶有异,抬头才见身后高墙外竟丢进了几个火团,几点火星还溅落到了杜若秋肩上,杜若秋失声叫了下,这才惊觉不对,立时闭了口。

    明瑜从未有过这般经历,一时也有些慌乱,心扑通乱跳了一阵,极力定下了神。见边上几十步外一处假山后有丛翠竹,是个藏身之所,两人便急忙跑了过去躲那里。没片刻,便听到罩房前传来乱哄哄一片扑火之声。

    有年轻男子说话声音响起。杜若秋一听到,脸色骤然发白,附明瑜耳边轻声道:“掳我就是他。”

    明瑜屏住呼吸,悄悄从石缝间看了出去。看到说话那个年轻男子,当朝三皇子。他正笑话谢醉桥金屋藏娇,高傲头微微扬起,身上绣了暗金宝相花纹锦袍阳光下闪闪发亮。然后……裴泰之……他也。她只看到他侧脸,金烈阳光正射过来,映得他半张侧脸线条犹如刀削斧凿,他正蹙眉对着三皇子说话。

    那一刻明瑜没有心思去体味再度见到这个人时自己到底是何心绪。她所有注意力都已经被三皇子和谢醉桥接下来对话给紧紧抓住了。一个绵里藏针,一个毫不退让。显然这三皇子是有备而来,又恰被他听到了方才杜若秋叫声,强行搬出皇帝安危借口,今日若不叫他搜一下,怕是难以干休。与其到后叫她二人齐齐被发现,倒不如她自己先现身出来,求个出其不意,但愿能蒙混过关。

    闺中女孩私会孤身少年,不管什么缘由,若是传了出去,她闺名便数毁去,今生只怕难再嫁好。只那时情形下,她晓得并无选择,只能冒这样险。……何况,即便这世真无人可嫁,她深心里其实也未觉有多大遗憾。历过曾经芳菲褪色,韶华凋零,她胸中那颗男欢女爱心,早已薄凉。

    园门就前方,明瑜加了脚步打开门,一眼看见大门被两个满身污泥大汉守住。春鸢和柳向阳被拦了外面。春鸢脸色有些惊慌,而柳向阳正和这两个大汉怒目而视。

    看见她出来,春鸢仿佛终于松了口气,急忙上前,叫了声姑娘。那两个大汉想拦,明瑜冷冷道:“你家主人都未曾拦我,你们倒这般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