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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提张氏怏怏而归,心中盘算着过两日再寻个由头过来找江氏开口,且说明瑜回了江氏屋子,见她面前却立着几个管事妈妈,一个询知府府上谢夫人生辰备礼,一个回报此次阖府下人制衣衫事,后面还排着两个等着开口。百度搜索读看看)待被江氏一一打发走了,周妈妈见她面有倦容,皱眉道:“太太如今好容易有喜了,自要珍重万分。如今不比往日,哪里有那么多精神过问这家中大小事情,须得分出去些,有个帮手才好。”
江氏微叹了口气道:“我也正寻思着这事。只是偌大一个家,时刻都要有个能做主人,一时寻不到合适。方才看见那边嫂子,她平日倒是个精干……”
“娘,你若信得过,女儿帮着你看段日子,你瞧如何?”
一直静坐着明瑜突然插口。
江氏一怔,和周妈妈对望一眼,哑然失笑。
明瑜认真道:“娘莫以为我玩笑。我也不小了,从前看娘怎么做,心中也有数。若真遇到自个不懂,我再过来向娘讨教,且家中不是还有周妈妈和柳嫂子吗?她两个都跟了娘多年,有她们帮着,娘还有什么不放心。”
江氏见明瑜说话时神色郑重,这才晓得她是说真,沉吟了片刻,还没定下主意,便听周妈妈赞同道:“姑娘说有理。姑娘再几年就好寻人家出阁了,如今正该早早学着当家理事,日后到了夫家才能顺顺当当,不叫人小瞧了去。”
江氏本从来没想过让明瑜代自己管事,且也确实不放心。此时听了周妈妈话,却又觉着有理,想了下,便命人去把柳嫂子叫了过来。柳嫂子急匆匆赶来,待听到是要协助大姑娘管家,自然一口应了下来。
晚间江氏把此事与阮洪天提了下,阮洪天对内宅之事本就从不大意,听到明瑜竟自己请缨,哈哈笑了起来道:“这丫头从前只想着吟诗作画,你跟她多说几句家务之道,她便有些不耐,怎如今自个要揽了上身?许是真要成大姑娘了呢。也罢,她要替你分忧,也是她一番孝心。你只要帮着把下和别家往来之时礼节,别万一短少了叫人笑话,别都由她折腾去,只要叫我娘晓得下便是。”
江氏笑道:“娘那里自然会说。”
第二日老太太晓得了此事,也不过略微嗯了声,对陪着明瑜一道过来周妈妈和柳嫂子道:“也该叫瑜丫头历练下。只是你两个都是老人了,要多提点着点,免得闹了笑话还不自知。”周妈妈二人自然连声应了下来。
却说张氏回了之后,心中总记挂着荣荫堂那事,晚上做梦也往自己怀里搂白花花银子,醒来是心痒难耐。原来她看来,这荣荫堂就是个搂住了能啃多少就啃多少大玉米棒子,前些时日老太太寿筵已经错失了一次下手机会,突然又逢了这样好事,哪里还熬得住。好容易过了一夜,第二日大早耐不住便又悄悄去了荣荫堂。
江氏刚起身,听丫头说二叔公家张氏又来了,便叫让进来。张氏入了内室,恭维了几句,笑道:“弟妹,晓得你有喜了,我竟比自个当年生养安俊之时还要来得欢喜。昨夜回去高兴得睡不着,和我那当家说了几句,当家便骂了我,说如今弟妹有喜,我却只晓得动嘴皮子,也不知道帮些实。我被骂醒,这才特意一早又过来了。弟妹如今身子金贵,往后愈发沉重,里里外外诸多繁杂之事,若有我能帮得到,只管开口,我必定代你分忧,办得妥妥当当。()”
江氏笑道:“多谢嫂子热心。只是恰巧老太太昨日刚说过,瑜丫头也不小了,该叫她学着些理家之事,这不,我这才叫她代我管些杂七杂八事。嫂子莫见笑,往后若是真忙不过来了,便是你不说,我厚着脸皮也要辛苦你了。”
张氏大是意外,万没想到自己昨日被明瑜那般一个打岔,不过一夜之间,算计好这事便成了泡影,心中又是失望又是不甘,想了下道:“俗话说当家三年狗也嫌。瑜丫头是个聪明伶俐,只是年岁小了些,只怕压不下众多刁奴。”
江氏不以为然,略微摇头:“连老太太都那般说了,我便放手让她去学着管事一回,左右有我身边周妈妈和柳嫂子帮着,她们都是老人了,我也放心。”
张氏张了下口,晓得再说下去就显得自己没趣了,讪讪收了这话头,又随意说了几句别,便告辞了离开,心中却越想越是不平,回了家,正好见自家女儿明芳说要去找明瑜要个绣花样子,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什么自家人,你把她当自家人,她却没当你自家人!往后没我话,不许再一趟趟往那边跑,省得人家背地里笑话你腿勤!”
明芳无端被责骂,眼圈一红,顿了下脚便跑回了房。那张氏却是意难平,越想越恼,晚间待阮洪海回来,便噼里啪啦道:“呸!什么自家人!那边一个个从老到小,都是忘恩负义,眼中哪里还有我们半分?他们也不想想,要不是当年你爹替老太爷挡了一刀,现哪里有他们这般好日子?如今竟是防贼般地防着我们,果然是人情淡薄,叫人寒心!”
阮洪海不明所以,待听清楚今日之事,犹豫了下,这才道:“洪天和弟妹应都不是那样人吧。瑜丫头也大了,帮着管些事也没什么,再说,我们家靠着那些铺子,每年不是也白白有上万两进账……”
“我呸!瞧你那点浅眼皮子,”阮洪海话没说完,就被张氏打断了,“这点银子够什么用?安俊明年就好做亲,明芳嫁妆如今都不知道哪里,还有你那个几个好姨娘,今天要做衣服,明日要打首饰,天天就见是个无底坑!我为什么,还不是为着你家这个门面?你倒不领情了。那个瑜丫头,整日就知道卖弄自己会念几首诗,跟个天上仙姑似,怕是连鸡蛋鸭蛋都分不清,会管什么事?你那好兄弟夫妻可是贼精贼精,分明就是不认你这个本家兄弟,这才把这小仙姑搬出来堵我!”
阮洪海被念得心烦,拔腿就走,张氏眼见盼了好几日才过来丈夫又要走,急忙一把拉住,瞪着眼睛道:“你去哪?”
“烦。我走了,你自个念叨个痛去!”
阮洪海说完,头也不回便拂袖而去。张氏气恼,叫丫头迎荷去看睡哪里。迎荷很就回报,说老爷去了小姨娘罗桃子处。张氏心中大恨,只又抹不开面子去把阮洪海从妾院子里拎回来,只得悻悻自己衣睡了下去。
明瑜之所以开口把这担子接来,一是不愿张氏过来作怪,二也确实是想替母亲分下担子。她从前还娘家之时,到了出嫁前一年,江氏才手把手教了些掌家理。嫁入三代同堂靖勇侯府后,自然也轮不到她这个不得宠三房孙媳妇去管家。按说并无什么实际经验可言,只是人随势变,前世是她心思不这上头,如今脱胎换骨一个人,实际年龄也有二十,自然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第二日早早起身坐江氏平日理事芙芷小花厅中,待底下黑压压一群管事媳妇嫂子们见过了礼,也没刻意摆出威风,只说了几句叫用心做事话就叫散了,只留下些有事要禀人。
江氏平日为人宽和,府中下人们未免也就松泛了些,又倚老卖老,自然不把明瑜放眼里。不想这大姑娘如今竟似换了个人,说话井井有条,处理各事项也是利索得很,心中各自有些纳罕。待过了两日,出了个事,众人这才彻底收起了轻视心思,各自打起了精神做事。
这事就出小账房里一杆称银子用黄杨等子上。
荣荫堂阖府上下几百人,每日银钱进出络绎不绝。小账房里有个规矩,下人们用到,过来支取现银时候,必定要先一杆等子上过重,核对无误了才发放下去。管这银钱发放便是二叔婆李氏那边一个远房外甥杨二宝。从前被介绍过来做事。江氏见他能写会算,人也灵活,又听说自小身子弱,受不得奔波,正好小账房里空出个管账位子,就给增补了进去,已经做了两三年。不想这日随禧园小厨房里管事那个张婆子却将他捅到了明瑜面前,说自己今日照常去小账房里支现银五两要出去采买,看那杨二宝用等子过重时也是足重,自己拿到手去街面上无意再过秤时,却不到五两,才四两八钱,整整少了二钱银子,于是东西也不买了,急忙赶回来就要讨个说法。
明瑜带了张婆子和周妈妈柳嫂子等人一道过去问询,那杨二宝初时百般抵赖,只说出去时是足重,定是这张婆子自己克扣了,如今反倒反咬他一口。明瑜也不多说,只是叫人杨二宝那杆等子上称了块一两银锭,再另一杆等子上过重,竟只有九钱六分,差了四分银子。
杨二宝面红耳赤,这才无奈承认了下来。原来这几年里,每逢有府中下人来支领小额现银用于采买时,他便用这杆等子来赚差重,几年时间里,日日这般,竟也克扣下了数千两之多。
明瑜命人将阖府管着各处采买人都叫了过来,把等子之事说一遍,众人皆是哗然,面有不忿之色。也难怪他们如此不平,要知道连老太太江氏身边一等丫鬟,月银也才二两,这杨二宝用这做过手脚等子轻轻松松却黑了这等数目银钱,自然惹起公愤。
明瑜看了眼众人面色,微微笑道:“我倒是奇怪了,杨二宝等子上做手脚,你们日日从他那处接手银钱,恁多人,数年之中竟都无一人发觉?若不是今日张妈妈告知,也不知道要被欺瞒到何时!”
张婆子被赞,脸色却有些忸怩,老脸微微发热。
杨二宝眼见单单自己被捉了出来,心有不甘,朝明瑜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诉道:“好叫姑娘晓得,我虽不干净,只站这里人,哪一个又敢拍着胸脯说自己干净?银钱过了她们手,也是被刮去了一层油水,这才明知我这等子有异还不吱声,都是心里有鬼!”
杨二宝此话一出,众人哑口无言。见这当家大姑娘一双明澄眼朝自己一一望了过来,皆不敢对视,纷纷垂下了眼去。
明瑜脸色端肃下来,沉声慢慢道:“我虽年纪小了些,只也知道水至清则无鱼理,不会死揪着那几个小钱不放。钱是小事,规矩却是大头。你们都是我家多年人了,信你们,让你们拿钱去买东西,不是让你们拣便宜买,不是光让你们省钱,而是要实买了好东西来。还有,记着往后私下也少落点儿,省得下次再被抓出来,那就没这次这么好看了。”
这也是话到礼到,下人们自然明白这个理。本以为这次被捅出了个窟窿,定要自己把从前私下克扣了去数目都交代出来,没想到后竟这样轻描淡写地就放了过去,一个个都松了口气,唯唯诺诺地应了下来。
张婆子跟着众人退下后,立时就有几个素日相熟围了上来责问为何要把这事扯到大姑娘面前,弄得大家都不好看。张婆子忙不迭叫屈:“冤死我了。我就是发了羊角风也不会自己把这事抖搂出来,实是姑娘昨日找了我过去,说查到账房那柄黄杨杆子有鬼,要我今日帮着这般行事。姑娘吩咐,我不敢不听啊。”
这话一出,众人都是吓了一跳。本还以为今日不过是意外凑巧才把自己一干人都扯了出来,没想到竟是大姑娘预先安排,这才明白是要敲山震虎了,个个咋舌不已,道这大姑娘原来是真人不露相,从前竟没发觉有这般精明,今日实是给了众人面子了。这事传开了去,自此阖府下人再也无敢对明瑜不敬者了。
其实这杨二宝黄杨等子有猫腻,也是前世那张氏管账后才给捅出来。原因便是张氏苛刻,掐得下人们分毫便宜也没得占,时间一长,心中怨气,一状便给告到了江氏面前,说难听些也算是狗咬狗,才咬出了一嘴毛。明瑜既知晓这些,如今又代母亲管事,自然不愿让这杨二宝再这般糊弄下去,这才借了张婆子嘴把那层窗纸给捅破,既立了威,又敲打了下人们,连带着把杨二宝这根蛀萝卜给拔了出来,可谓是一举三得。
明瑜向江氏禀了杨二宝多年来一直用动过手脚等子克扣银钱事,江氏大为惊讶。
若是寻常人家遇到这般账房,叫他吐出几年间吃下去,再加一顿板子,严苛些便要送官了。只是这杨二宝却是二叔婆李氏远房侄儿,李氏与自己婆婆是两妯娌,辈分高,江氏踌躇了下,便叫周妈妈悄悄代自己过去,把这原委交代了一番。李氏一张老脸羞得通红,恨声骂个不停,直说这杨二宝给自己丢脸。
“老太太别气坏了身子。老太太德高望重,我们太太对老太太一向敬重有加。二宝做事也是个好,只是年轻,难免一时想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事,改过了便是。只是既出了这样事,再留账房,只怕旁人会不服……”
容妈妈咳了一声道。
“自然,自然,我这就叫人把二宝领回来,从前差了多少,必要他一分一厘给补回去!”
李氏耳根仍发热,急忙说道。
容妈妈摇头道:“这倒不用了。我们太太说,二宝做了这么些年也辛苦。那些差了银钱,就当是给他往后另谋营生本钱,也算到了太太一点心意。”说完茶也未喝一口,面上带笑地离去了。
李氏知道这是江氏给自己脸面,也不多说,急急地就派人去把自己那侄儿给带了回来,狠狠教训一顿,过了一夜就给打发回老家,此事就算揭过,只不过被张氏晓得,又嘀咕了开来,无非是说明瑜小小年纪,竟成了只铁公鸡,见人就啄之类话。李氏与阮老太太年轻时就不大投合,如今本也觉着是自己侄儿理亏,听媳妇这般嘀咕,听得多了,竟也觉得是荣荫堂那边过于苛刻,心中渐渐生出了些嫌隙。
再过半个月,阮洪天见江氏身子渐渐稳了下来,明瑜管事也有模有样,虽不舍离开,只梧州那边确实有事,且又是与人约好,不好再拖延下去,这日再次拜了老太太,与江氏依依话别,便又离了荣荫堂,估摸着也要两三个月后才能回了。
日子过得飞,阮洪天离家后一个多月,江州知府府上谢夫人生辰便到了。因了谢家门第高贵,谢夫人与江氏又沾点远亲,所以这生辰之礼,江氏自然不敢怠慢,早早就已经备办妥了。除了常备各色物件,又有汉玉和翡翠观音各一尊,汉玉和金如意各两柄,各色宝石一匣,还添了件极好紫貂皮衣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