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鄢郡是个不错地方,有山有水,但是山不高也不陡,水不深也不急。除此之外便是一片平原,只要风调雨顺,一定丰产丰收。如果风不调雨不顺,也能基本保持温饱。并且,就有文字可考历史记录来看,本地风调雨顺时间占了绝大多数。基本上,农业社会所有京城地选址时候都会优先选择把京城放这样地方附近,为就是一个稳固。
此地风水如此之好,物产,至少是粮食产量能够保证,人口自然也就多。按制,每万户可设一县,鄢郡辖下已有七县,人口却十万户以上。全国十余州,每州辖下郡多则十余个、少则五、六个,全国户口加起来也不过才近千万户,人口几千万而已。
适应农耕地方,文明史总是比较长,也因为造就了一些世家。祁氏正是其中之一。除了祁氏这样全国都有名世家之外,还有本郡、本州望族,什么陈、王、朱、张,虽比不得蒋氏、顾氏,这郡里也颇能横着走了。
算起来鄢郡也是人杰地灵,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李神策说,包括祁氏内,中低级官吏出了一大堆,就是没什么人能进入高层,真是可惜了此地邻近京城地理位置了。直到出了个祁高,这位“奇难搞”老先生,就是如今鄢郡太上皇。
与所有地方一样,世家与朝廷一样深入人心,世家出身官员来了,多少还好说话一点,但是也要有部分妥协。非世家出身官员来了,如果有闻名天下好名声,也许能过得轻松一点。如果出身不高,还没啥特别能拿得出手,别问了,等抽吧!
什么?你说你“有干才”?亲娘哎~哪里来小天真被放出来了?!越“有干才”才要倒霉好吗?
考察一个地方官员是不是称职,看是租赋、人口、案件等指标。想收够或者超额完成租赋,一个很重要手段就是“括隐”,把被世家兼并且隐瞒土地人口给查出来。啧,就这一条儿,这不是掐着人家脖子让人把吃到嘴里再吐出来么?所以,越有干才越倒霉。世家肯定会跟这些人对着干,如果都是世家出身,大家心照不宣,沾成谅解,那日子还能过得下去。如果来了个不是本阶层人,想从世家这里占到便宜,那可是难上加难,多少人本来名声好、学问好、做事也用功,就是掉进这烂泥潭里,后轻则一蹶不振,重则身败名裂!
当然,也有强硬派官员,管你什么世家不世家,拉出来打个烂羊头!该括括,该罚罚,这样够爽了吧?
小天真变成大天真了,依旧天真!
你能一地当多少年郡守?你走了,他们照样!很多地方都搞拉锯战,哪怕是先帝那样老无赖和郑靖业这样老狐狸,都拿这种情况没有办法。
甚而至于,你不走,他们能把你弄走,挖坑你不跳是吧?设障碍你拆了是吧?人家到朝中一活动,不用诬告什么,直接从中枢把你给调走。世家依旧扎根本地。哪怕调不走,你郡守还得人手干活呢!这些人难道都跟你一直刚正不阿?走好吧你!
以上,是情况简介,具体难题,还要等官上任池郡守自己去感受。
纵然知道鄢郡世家势力比较强大,即使已经做好了被刁难心理准备,看到这样一出“空城计”,也让人脑袋跟着一阵空白。
门吏们倒是老实,你推我、我推你,推出了个打头,看着衣服也比别人整齐些,上前打了个拱:“诸位郎君,这里是府衙,旧府君已经卸任,府君还没到任,有什么事儿,可是办不了啦~”
郑德俭与朱震两骑上前,一看这个样子就一肚子气,郑德俭相府嫡孙,侯府外孙,京中所见人家,哪家门子是般无赖?要不是记得他家还算有家教,早一鞭子抽过去了。朱震他爹是御史,品级不高,但是要求很高——不能你前面弹别人无礼,后面有人弹你家也很邋遢。
两人都只有十来岁,郑德俭年纪比郑琰还要小,根本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能控制住自己行为就不错了,强压着怒气脸都憋红了。朱震比郑德俭要大上两岁,自制力略强,提马上前,扬鞭道:“本郡池府君与韩国夫人车驾临衙,尔等还不开中门迎接?!”
门吏眼睛多毒啊?一看这两人衣着打扮,就知道他们身份不低。其实池氏夫妇这一行浩浩荡荡,前后首尾相连大车足有几十辆,马一天路他们走了五天,鄢郡早就收到了消息了,这边儿车驾进了城,早就有好事人跑过来告诉门吏了。
门吏脸上堆笑:“不是小人为难郎君,这……也不能谁过来说自己是府君,咱们就客客气气请他进衙做主人吧?没有印信,我们是不能让。”
郑德俭怒道:“却才入城已是核验过!你这刁才,又来饶舌!”差点没策马上前把人踩成肉泥。
门吏作惊恐状:“郎君莫凶!小人没见过世面,害怕!”
郑德俭又羞又恼,年轻人,跟着姑父姑母出来也是想显显能耐,一路还算顺利,到了地头上被为难了,偏偏又想不出什么好解决办法。心中憋屈得简直无以复加,怪不得大郎。
一来一往对话,整个队伍都陆续停了衙前街上,并条街都塞满了,队伍尾巴才刚进城门。池脩之见队伍停住,也不见回话,派叶文去打听。
叶文亦乘一马,嘀嘀哒哒地凑上前去,见两个小郎君都红着脸,马前一个一脸坏人像老油条坏笑,便问郑德俭:“小郎君,这……”
郑德俭冷道:“这一位不是官居何职官人,要查府君印信呢!”话一出口又后悔了,尼玛!刚才拌嘴我怎么就想不起这一句呢?
门吏又作惊恐状了:“小郎君,话可不是这么说!纵使小人一介贱役,也不敢置疑府君,只是……咱不是没见过府君么?”
叶文少年心性,直接给他顶了回来:“想见府君?也得看府君乐不乐意!旧府君不,难道要让做交接?去找这衙里能作主交接人来!”
门吏笑道:“哎呀,今天真是不巧,非但前府君不,连着典签、主簿都带走了,只留一个功曹,可今天是祁老夫人寿日,她老人家是王功曹姑祖母,王功曹贺寿去了。你们来得可真不巧,哪怕早两天来呢?”
叶文磨牙,虽然也是少年,毕竟身份低、见过人生百态也多,没像郑、朱二人那样怒,只说:“那你留得可真是巧了。”说完也不理门吏,调转马头去回池脩之了。
老门吏听了叶文这话,有点儿琢磨不透,一哂之下,也就不再琢磨了。他听说过这任府君是个什么人,自然也知道韩国夫人,知道郑靖业大名。但是,宰相女婿又怎么样?哪怕是宰相亲至,也要守规矩不是?以前肯合作郡守,不是都走得舒舒服服?不合作郡守,那日子要多焦头烂额有多焦头烂额。
叶文跑到池脩之跟前,把老门吏话一字不漏地学给池脩之听了。他声音脆,记忆又好,还颇有模仿天赋,把门吏口气学了个七七八八。池脩之勒马郑琰车前听着,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郑琰也听到了叶文汇报,也是一抹冷笑。她早觉得不对劲了,池脩之入城是骑马,结果围观人并不很多不说,也少了大姑娘小媳妇儿尖叫兼暗器群攻,这真是一件奇怪事情。要知道那是池脩之,没道理京城被围殴,到了鄢郡就被郡嘲!原来这有钱这时节弄多余果子来砸人,大半去了祁家!啧!剩下这些是看热闹居多,顾不上审美了吧?
衙门还清空了!什么人手都不给,不让开展工作?
池脩之对叶文道:“知道了,你去看着两位小郎君,不要与小人作口舌之争自降身份。”
池脩之转马到了郑琰车前:“娘子,我可要做一回坏人了。”
“啧,咱们已经是了。”郑琰撩起车窗,对池脩之扮了个鬼脸儿。
池脩之一笑:“我这是要明火执仗呢,等会儿有人要喊着有盗匪攻打衙门,你们不要惊慌才是。”
“我个土匪头子,怕什么?”一使眼色,“我带着娘子军呢!”
“这却不是要娘子军,倒是娘子护卫甲士,借我一用。”
“你还跟我客气上了?”
小夫妻调笑两句,然后便发令,车队集中,仆役把行李马车护中间,女子特工队们围着郑琰车护好。郑德俭与朱震被叫到了一边,一品国夫人护卫被调了上来,整整两百人铁甲护卫啊,全副武装!
就特么这么开了上来!碾压,绝对碾压,如入无人之境,虽然衙内确实也没什么人。须知郑靖业是要锻炼女婿不假,却不肯让女儿受惊,选派都是精干军士,带队是于元济某任警卫员,战斗力杠杠。
几个门吏还没来得及跑,就被撂倒,一条绳捆得倒个蚕茧,嘴巴里还塞了抹布。
郡衙就这么被攻占了!
看热闹人群里马上有人悄悄转身,飞奔着去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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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家确实是开寿宴,总不能让他们因为一个郡守到任就生日宴也不开了,什么事也不做了,专等着巴结讨好吧?这不是世家作风!
小探子是接触不到祁高,须得一层一层地往上报。祁高正与妻子王氏接受一家上下拜贺,他第三子祁耒一脸惊怒地走了过来。祁高看着儿子表情,微皱了一下眉头,难道有什么事发生?不能够啊!今天大事情,大概就是老婆过生日了,如果说还有一件,就是池脩之到任了,难道是因为这件事?
不是祁高故意瞧不起池脩之,这货订《氏族志》真是让人想把他剁成肉泥再踩上一万脚!还有,阿谀奉承,真跟他那个奸臣岳父有得一拼!还有,一个从来没有出镇过地方毛头小子,一下子做上郡郡守,他撑得起来架子么?绝对是裙带了!必须!京兆池氏,放到几十年前还算不错,现到了他手上,什么光彩都丢了,真是不孝子孙!祁高瞧不起他!
祁高确实是故意,他也没有别办法啊,一般情况下,郡守到任,都要来拜见他,连带,郡守娘子也要拜见一下王氏,这个时候,祁高就可以拿着高姿态来试探一下郡守,一般识趣头一次见面就服了软了。
可郑琰这丫头她坑爹啊!不以地,是她爹太坑人了,宰相闺女,你敢不敢封得低一点啊?一弄弄个国夫人,池脩之敢来,郑琰也就敢来,祁高敢为难池脩之,郑琰会做什么,那就真说不好了。反正,祁高印象里,郑靖业从来都是一个不肯吃亏主儿。
好吧,以往招儿不能使了,那换一招,我让你无人可用!正好,上任郡守这回是平调,调到另一地作郡守,祁高只要暗示一下,他就把手上能用人统统带走了,留下一个王功曹,还是自家亲戚。功曹主管人事不管账,把以前账本儿往池脩之面前一堆,让他自己去整账吧。如果池脩之要举荐人,人来了,功曹也管得着。
当然,下马威是必不可少。以祁高之清高,以世家之传统,断没有送上门去开欢迎会道理。就算没有这场生日会,祁高也会找别什么借口,把人都带走。不但是功曹这个仅剩官员,还有郡衙所县县令等等都拉了来。
池脩之来得好巧不巧,就王氏生日当天。车队还没进门,昨天还五十里外驿站时候他就得到消息了。祁高稳坐钓鱼台,他等着池脩之他老婆生日当天刚到任,行李也没卸,就巴巴地带着老婆来祝寿!
大庭广众之下,有种你闹场!敢闹场我就上表参你!
祁高很得意,开春了,虽然还有倒春寒,但是田地里已经开始耕作了。按照规定,这个时候各级衙门都要体恤民力,本该服徭役民众这时候就要回家去耕作。百姓徭役,一部分是做些农田水利之类公共工程,另一部分就是官衙当差。当然,官衙里也专门有“吏”,只是数量并不多,需服役民众作补充。“吏”另入籍册,算是另类贱籍,但是就像宦官一样,地位低,接触人却有权利,形成了一种畸形生存生态,寻常小吏,士绅也不会没事胡乱招惹。
前任郡守一走,王功曹就故意让服役人都回家了。池脩之他就算是想卸行李都没人,不得过来走这一遭,他还能怎么办?
祁耒附祁高耳朵上道:“阿爹,这个池脩之是个光棍儿,他……直接令铁甲卫士冲了门,把门吏都给抓了,他人现已经入了郡衙了,”顿了一顿,“他们夫妇,至少带了上百奴婢,还有几百卫士。”
祁高裂了。
祁耒小心地搀着祁高胳膊:“阿爹?”他自己都胡子花白了,他爹年纪也大了,生怕他爹一时气出个好歹来,喜事变丧事什么,简直太虐了。
祁高摆摆手:“你们随我来。”
祁高三个儿子,祁耜、祁耕、祁耒都跟了到一处小厅坐下。祁耜、祁耕早知池脩之之事,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难道出了什么意外?祁高年纪已经很大了,说话也慢慢悠悠,不是装x,是真不起来。上了年纪人就是这样,你看他过马路,车来了也不躲,以为他是镇定,实际上是反应迟钝,脑子里想躲,身手已经跟不上了。
“三郎,说吧。”看,遇到要紧事情,说话也量简洁了。
祁耒对他大哥、二哥一颔道,才道:“池脩之入城了,郡衙那里被拦了驾,功曹咱们家,无人与他交接,他又不肯把印信交与门吏验看。他也没有使人过来请见,或请功曹回衙,他,”祁耒白着一张脸,不知道是怒是怕,“居然拿着护卫冲进了衙里。”后续什么验明正身之类把戏完全用不上了,池脩之行动告诉他们,谁作弄他,他就简单粗暴地弄死谁。
祁耜道:“他哪里来这些人?私仆?”脸上显出怒色来,“国家自有制度,他怎么能阴蓄死士?”
祁耒道:“真是阴蓄死士就好了!那是韩国夫人卫士。”
祁耜恨恨一道:“区区宰相女,血脉既不贵,于国又无功,年刚及笄,先拜女侍中,后为国夫人。这些人这是要祸乱国家!”
祁高慢慢悠悠地道:“听三郎说完。”
祁耒道:“几个门吏也让他给捆进衙里去了,接着可能就要审他们了。”
祁耕笑道:“就为这个?他能审出什么来呢?就算门吏说了,又能奈我何?隐田隐户?以前没人干过吗?结果如何?除此之外,我祁氏为一郡之望,积数百年之威德,民心乐往,他纵为郡守,也不能仗势欺人吧?他还能做什么呢?要我说,他若是个聪明人,就该早点认清了形势,先把衙司缺员补齐了,再征发民役把衙门给理起来好。”
祁耒被他哥给说得笑了,补充道:“他若是个聪明人,就该丢下行李登门访贤,否则这衙司缺员他都补不齐呢——初来乍到,他识得谁愚谁贤?”
一席话说得父兄都笑了。
祁高还是敛了笑容:“这一回不同以往,池某人不足为虑,他京兆池氏,哼,这世上还有京兆池氏么?子孙不肖,连累祖宗!”骂了一会儿池脩之,又接着说,“他到底是韩国夫人丈夫,品级高于我等,郑氏起于微末,不通礼法之人,这世间缺贤才却是不缺悍妇。被个无知妇人发作了,大家都要颜面无存。”
三子一齐肃容称是,绝对等级压制面前,他们心情也没有办法轻松起来。尤其,这个女人不是空有头衔,她还有武装力量。
祁耜向祁高请示:“阿爹,眼下咱们要怎么做?按兵不动么?儿只恐,有些贪图功名小人会向郡守投诚呢。”
既然有世家,也就是士族,当然就有与之相对庶族。士族,也就是世家,有着以百年为单位悠久传统,把持着各种特权,瞧不起非世家任何人。庶族,没有那么久传统,很少能沾到特别有利权力,对权力非常渴望。庶族,多时候是与地主联用,即“庶族地主”,即,有钱,但是缺权。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普通百姓也就罢了,一旦庶族而做了地主,有了钱就想要权。这是定律。他们不是不羡慕士族,也不是没有一丝畏惧,多还是渴望,渴望能与士家一样。渴望着权利,渴望着名望。士家必须不肯接纳这些人,拖累了整体素质也分薄了既得利益。
客观规律不可逆转,物竞天则是自然规律,庶族想上进,此路不通,就必然寻求他途。比如一个有权,但是被世家限制郡守。投靠他,帮他站住脚、取得政绩,请他提携,举荐你入仕,顺手也再多捞些经济上好处。
以前不是没有人做过。
祁高轻蔑地道:“除了那位光杆儿府君,谁会帮他们?有了他们就能得势吗?做梦!”天下慕世家,普通百姓也是肯帮世家说话。
祁高一字一顿地道:“让功曹过去,做交割,别妄动。”
祁耕喷笑出声:“府君可有得账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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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功曹赶到府衙时候,门前围观群众已经隐蔽了起来,不是不想看热闹,从京里来人。衣饰是潮,高头大马,美婢狡童,还有许多人一辈子也见不到一品国夫人车驾,还有池家许多美貌歌舞伎,一箱一箱奇事物,连箱子八角包铜都比鄢郡气派。慑于方才铁甲护士煞气,没人敢造前。好奇杀死猫,不敢围观,改为偷窥。
王功曹一路上已经想好了,门吏他也不讨了,反正那是归池脩之管,顶多顺口问一句:“门上原有老吏,难道偷懒去了?正该府君来管教。”如果正遇到池脩之拍桌打凳地审人,他也要意思意思地说两句好话。
然后呢?唔,客客气气地请罪,痛痛地把账簿交出来。
王功曹大小也算是个世家子,只要这家还没衰败得不成样子,一般经济事务还是要通一些。孔子说君子六艺是“礼、乐、射、御、书、数”,算数虽排末,却还是要通。这个时空没有孔子,但是根据需要,类似理论还是有。
王功曹心头大乐,就算池脩之会数学,想把这历年老账给算清楚,也得些时日。妙是……他没人手!这世道识字率本就低,识字又数学好就少了,想找人手都很困难。
手里攥着钥匙,王功曹骑着马、带着随从去拜见上官。
到了门前,先吓了一跳,尼玛!铁甲护士看门!见他来,一个个理都没理,等他下了马要往里走,人家拔刀拦住,白花花一片佩刀反射着太阳光,这刀保养得可真好!
王功曹吓了一跳:“我是本郡功曹,特来与府君交割。”
铁甲护卫旁一个少年一脸讥诮:“你说是本郡功曹就是本郡功曹吗?有何凭证?难道随便来个什么人说是本郡功曹,我们都要请你进来不成?”说话这是叶文,这小子跟着池脩之,素来伶牙俐齿,门口受气,焉有不报回来之理?
王功曹甩袖想走,叶文对铁甲护卫道:“诸位郎君,此人心虚了,果然是假冒,还是抓回去请府君细审,万一是什么敌国奸细呢?”
我勒个去!王功曹脾气也上来了,开口就要骂,铁甲护士已经一拥而上了,王功曹大急,却是干不过职业匪徒,也被一条麻绳捆成了个茧,嘴巴里也是一条抹布。王功曹怒目,叶文笑嘻嘻地道:“叫你冒充,府君到任,清天白日又不是晚上,衙门里一个人也没有,可见这留守人是死了,你居然还敢冒充,该塞你一嘴臭袜子。”
士可杀不可辱,王功曹怕吃臭袜子,强行把脸给别到了一边。
叶文一笑,拍拍手,客客气气地请护卫把王功曹给提到里面等池脩之发落了。
此时衙门里热闹火朝天,池氏夫妇带来上百奴婢可不是摆设。扫地、擦家俱,郑琰到底还是带了一些家俱过来,安排巡逻保安,安排各人住处……王功曹愤愤地想,真是奢侈狡猾,上任还带着这么多奴婢。可恨是,这些全算韩国夫人名下,池脩之依旧是清廉好官一枚!
王功曹还是见到了池脩之,身上钥匙也被搜了出来,正放到池脩之手边矮桌上。叶文脆生生地汇报:“郎君,这个人门口自称是功曹,却又没证据。方才门口一小吏尚要验府君印信,足证此地风尚了,他拿不出证据来,小人就当他是冒充,请门上护卫拿了他来给郎君审问。要不要先打二十杀威杖?”
王功曹怒急攻心,眼睛都红了,小王八蛋!明明知道我就是功曹,否则你一郡守,来审一骗子,你吃饱了撑吧?
池脩之等王功曹瞪得眼睛都要抽筋了,才示意把他嘴巴里抹布给取了下来。慢条斯理地问:“你为何要冒充功曹?”
王功曹真想啃他两口,又恐嘴巴被塞袜子,强忍怒气道:“下官确是鄢郡功曹,前几日听闻府君要来,然而久候不至,郡中事务颇多,前府君又把人都带走了,下官少不了四处奔波一二。今日府君驾临,特来交接,不想府君好严门规!”
池脩之等他喷完了,才道:“我印信带着了,你呢?”
王功曹见此事不能善了,少不得认一回怂,心道,等我脱了身去,再看你笑话。一头只会恃力蛮牛,下面可有你好受了。“我有小印身上,方才不及展示,便遭捆绑。”扭扭腰胯,叶文上去一顿乱摸,还趁机摸了两把,才摸出一方小印来。
池脩之凝目一看,很假地道:“哎呀,如何不早说?松绑!功曹早早拿出来,不就没这事了?”
王功曹假笑道:“府君法令严明,下官佩服,为不误事,这就把一应文书交割了吧,我只是区区功曹,只知功曹一事,文书此,还请府郡早日视事为好。”指着被搜出来钥匙。
池脩之也不含糊,欣然同意:“功曹真是一心向公,怪不得今日找不到你。”
王功曹已经下定决心,回去就辞职,让池脩之连个管人事都找不到!报复计划都想好了,脸上也堆起了笑来,呲牙咧嘴地请池脩之去档案室。
档案非常之多,本郡人口、土地籍册,历年租赋收缴情况,徭役征发情况,往来文务文书,等等等等。池脩之之也不嫌弃屋里纸张泛起一股霉味儿,一样一样地核对,点一本,两人一起签一个名。对到天黑了,才对了一半,池脩之就把王功曹给留了下来:“明天一早接着交割。”
王功曹被迫留了下来,吃了一顿尚能入口晚饭,晚上盖着带着霉味儿被子,一夜都没敢睡塌实,生怕被暗算了。
事实证明,他还不够被池氏夫妇暗算资格,一夜安静,第二天早上,他就被叶文给叫醒,接着交割。叶文神清气爽地看着王功曹,他昨天为难王功曹,被郑琰知道了,赏了两贯钱。
王功曹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不理他那张笑嘻嘻脸,板着脸吃了早饭,又板着脸见池脩之。跟池脩之继续点簿子。点到午饭时候才点完,池脩之又留他用饭,王功曹一点停顿也不打地道:“昨日姑祖母生日,下官已是失礼了,今日还要去请罪,留不得。”
叶文道:“哪有后半晌去登门拜寿?这不咒人吗?”
王功曹头发都要竖起来了,池脩之已经呵斥叶文了:“百里不同俗,此事风俗也许与京中不同。咱们行京中礼,他行此地礼。”
王功曹冷冷地道:“府君先别问礼仪了,这些账目先弄清楚才是正理。春耕之后要兴水利,要征发民夫挖沟渠,不然到夏天田地无水可浇,一郡都要挨饿了。”
池脩之肃容道:“这倒是。”却一点也不着急样子,也没有问王功曹到哪里找核账人手。王功曹心里好奇,却不肯问,等着呗,迟早能知道了。当然,王功曹是等着看笑话,他回去就写辞呈。一个功曹,他还不放眼里,没有池脩之,只要他姓王,换个人来,照样要荐他出仕。说不定,池脩之吃了亏,返回来还要求他回来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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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功曹失算了!
池脩之接了他辞呈,很欢地批准了:“想君年高,也该休息了。”你妹!王功曹心里大骂,老子才三十五,年高个你妹!
王功曹嘴上不肯服输:“下官只是一时家中有事而已,当不得年高二字。”
叶文这臭小子从旁捂嘴笑道:“我们郎君二十一。”
王功曹匆匆对池脩之一拱手,扭头走了。
叶文一脸笑意,池脩之一副面瘫相地看着他:“你要收敛些!他再不好,也是朝廷官员!做错了事,也不要明着折辱!”
叶文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郑德俭与朱震一直垂手而立,此时朱震方道:“府君,咱们初来,昨日是小人有眼无珠,府君震怒之下略施薄惩倒也有理由。这王某乃是功曹,那般折辱,只辱士林不安,抑或有人上本弹劾。”
池脩之含笑道:“这却是不妨。”他知道大正宫里那位圣人,对世家一点好感也没有,只要他把事情一上报,前因后果一说。御前打官司,他肯定输不了。
郑德俭想了想之前家里四下打听来一些经验,对池脩之道:“姑父,如今衙内诸员齐缺,别说对账了,就是过几日诸县令来拜见,礼数也不全。至少要有功曹、典签、主簿……”他点了一大堆。
池脩之道:“不是有你们么?你们皆为主簿。”
郑德俭张大了嘴巴,他知道他是来锻炼来,可一下子给这么个位置,是不是太夸张了点儿?
池脩之站起身来拍拍他肩膀:“慢慢学!”
“您去哪儿啊?”
“找你姑母借人去!”
“哈?”
是,借人,郑琰打得一手好算盘。随着手上钱暴增,她又买田买铺买人,家中产业也多了起来,要算账就多。总不能她一个人忙着,家里其他人都很闲吧?几个婢女非常苦逼地被她拉来学算盘,连叶文、自己改名叫汤恩汤小弟都不能幸免!算盘它吵啊!尤其是集中培训,尼玛自己打着带响就算了,耳朵边全是哔哩啪啦!睡觉时候,一闭上眼,满眼都是算盘珠子,满耳朵里都响动。
到底是学出来了。
征得郑琰同意,他们本着独苦逼不如众苦逼精神,又拉了几个管事来学。培养出了一批统计人材。
这是一个了不起成就!一般家庭里连男丁都还是文盲呢,也就是这样奢侈**大户人家,连奴婢都能写会算。
池脩之很满意,这些人多可靠啊!忠心有保证,业务能力有保证,这样好帮手到哪里去找?池脩之还有一个不太好意思请求,他希望郑琰能够答应让这些奴婢去帮忙培养一批专业统计人材,主要是会用算盘,这东西吵是吵了点儿,但是真挺有用。不过,眼下事多,此事暂缓先不提。
郑琰正给京中写信,写到一半,池脩之就来了。郑琰笑道:“忙完了?这样?人走了?”
“人是走了,一个没留!事情才刚刚开始呢,我有一事,却是要向娘子借人。”
“嗯?”
“核账。”
“你不怕人说你用婢女,我有何惧?”
池脩之微微一笑:“圣人只要看成果。”
“那几个门吏怎么弄?”
“轻省差使不肯干,那就去多劳动劳动,省得太闲了胡思乱想。”吏贱籍啊,赶去做苦力,正好,郡衙要装修,搬砖头去吧!池郡守奉送监工。
池脩之办事效率很高,移文入京,第三天上就办下来了几个任命,除了郑、朱二主簿,他又申请把张亮弄过来主管一郡之治安,奏请李神策之子为典签。又张榜,开始招考公务员!凡本郡人士皆可参考,考试优异者聘为郡衙官吏——国家正式公务员编制!
一时间,衙门也占领了、账也算得差不多了、人员也有了,等着看好戏人全傻眼了。七县县令火速来拜见上司~
唉唉,看傻眼了前功曹王某人,哪怕池脩之是头恃力蛮牛,只要力气大了,一切障碍物都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啊!这就是一力降十会。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后,突然想起当年明月《明朝那些事儿》里关于朱元璋描写了。你们以为离了你们就不行了?老子自己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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