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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杨枫亲诣赵墨行馆一些赵墨行者不友好甚至敌视目光中与元宗把臂一道进入了大厅()。
元宗看起来兴致极高似乎对杨枫日间一席话产生了莫大兴趣亟欲与他再作详谈。
分宾主落座后略作寒喧元宗便吩咐行者摆上饭食。
饭菜一端上桌案杨枫眼睛都直了两碟菜蔬一钵黄澄澄小米饭一陶罐清水——这这就是晚餐？
元宗举箸相让然后盛了碗饭津津有味地大口大口吃起来。杨枫勉强尝了一口几乎就要当场吐出来什么玩意儿缺油少盐简直是白水煮青菜。无奈苦笑道：“元兄墨门讲节用但元兄似乎也不必自苦若是吧？”
元宗用筷子轻轻敲了敲碗沿道：“小枫方今之世多少人求此一餐而不可得啊。”
杨枫微笑道：“元兄自奉极少这是你节操却非待客之道。昔日禽滑釐子事墨翟钜子三年不敢问欲墨子犹管酒怀脯以醮禽子。元兄便以此饭食款待我吗？”
元宗有些惊异地看了看杨枫放下饭碗道：“子墨子有言‘其为食也足以增气充虚、强体适腹而已矣’又云‘君实欲天下治而恶其乱当为食饮不可不节’。”
杨枫面容一整正色道：“元兄当我是一个贪口腹之欲人吗？固子墨子有言‘俭节则昌淫佚则亡’但反对是厚作敛于百姓暴夺民衣食之财以为美食刍豢蒸炙鱼鳖。不要忘了他还有‘食必长饱然后求美；衣必长暖然后求丽；居必长安然后求乐。为可长行可久先质而后文此圣人之务’话。”
元宗可不是一般人物他是墨门当代钜子有见地、有抱负()。而墨家学派自墨子创立后历经百多年展完善早已形成了自己一套完整思想体系和价值观念。跟这样人打交道绝不能藏着掖着就应该放开胸怀洞见肺腑慎思明辩从大道理上折服他。反正也食不下咽干脆从这个角度切入开始今晚谈论吧。
听了杨枫话元宗“咦”了一声大是意外但显然增添了谈话兴趣。
杨枫肃容道：“元兄我有些话或许会有所触犯望元兄不要怪我交浅言深。”
元宗眉梢一挑很认真地说：“小枫你我虽是初识却一见如故你有话请讲。”
杨枫想了想斟酌了一下言语用词缓缓道：“依我理解墨门思想倾向就是保护民利即凡事凡物必合国家百姓人民之利方有其价值而这一‘利’便是人民‘富’与‘利’。为了实现这个‘利’墨翟钜子提出了兼爱、非攻、尚贤、尚同思想‘明乎天下之乱者生于无政长是故选天下之贤可者立以为天子’敢于提出这种闪耀着民本主义选贤为天子想法是何等独具气魄啊。”
元宗目中异彩连闪却并不说话静待杨枫下文。
“不过我认为墨翟钜子思想有三误。其一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个世上弱肉强食是绝对免不了。墨翟钜子认为可用‘兼相爱、交相利’方法改变它使强不执弱众不劫寡富不侮贫贵不敖贱诈不欺愚未免沦于空想也不符合实际政治。楚国欲伐宋墨子行十日十夜至郢挫败楚国图谋自我牺牲博爱精神异常可贵但对宋国民众而言就真好吗？战争固然会带来极大创痛但作为弱小国人民不仅要受本国国君盘剥小国对大国供奉也要转嫁到他们头上。”说着露出一抹嘲讽微笑“当年晋、楚开弭兵大会共为霸主各小国却要备两份贡品向两霸主朝贡民众负担重。如果弭兵结果是这样我倒认为长痛不如短痛。非攻？好防御是进攻唯有以武止戈天下大一统才可能无征战攻伐。象现般各国纷争战乱频仍再恤民生君王也无法让民众过上好日子。”
元宗居然点了点头道：“我曾周游列国观察民情不得不承认你说是对()。消弭国家之别将所有人置于一个君主统治下才能天下太平均平财富再无嫉恨争夺实现天下之大利。”
杨枫心中一阵兴奋看来元宗并不是一个言必称“子墨子”食古不化人不然还真不知要如何说动他。当下微笑道：“元兄你所说‘均平财富再无嫉恨争夺’正是我认为墨翟钜子第二误。”
这句话元宗却难以接受面色不豫摇着头道：“小枫难道你认为富贵者居广厦、食膏粱衣锦绣出必车马贫者三餐不继衣不裹体情况是对吗？”
杨枫脸上微笑依然道：“当然不对。但‘不患寡而患不均’这种话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正因财货寡而人民众才引争夺。有人就有阶级；有阶级就存贫富。任何时代任何国家都无法消除贫富差异。即便以国家政权力量强行摊平贫富由于社会分工不同人贤愚勤惰不一不出三年五载势将出现贫富差异。墨子云‘有力者疾以助人有财者勉以分人’也是行不通愿意助人分人是人情不愿意亦是本分如何能强求。何况只有存着竞争社会才能展进步。”
元宗皱着眉头道：“如果视人之国若视其国视人之家若视其家视人之身若视其身就能做得到。”
杨枫哑然失笑道：“这需要多么高思想境界元兄做得到但天下又有几人如元兄般做得到视人如己。故而上位者不是要做到均贫富而是要有和富人阶层建立平衡关系智慧。”
看到元宗不解探寻目光杨枫道：“正所谓‘从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耕田之利十倍珠玉之利百倍。商业兴盛使得商人和地主一样迅进入富人阶层。但自周立国之初农耕政道以来已有农是本富工商尤其商是末富富裕观如果国家大力抑制打击浮末可现实生活中又离不了这些浮末——‘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虞不出则财匮少’那么只会逼迫这些兴富人阶层走上畸形展道路象兼并土地守富腐蚀官员得利这样对国家政权稳定、经济展一点好处也没有。均贫富初衷是为了小民但终受到损害却也还是小民()。”
元宗神色变幻不定眼里露出了些迷惘。
杨枫轻咳了一声道：“墨翟钜子之误第三点是他认为当今‘天下异义’要‘选择天下贤良、圣知、辩慧之人立以为天子使从事乎一同天下之义’统一价值体系后再‘置以为三公与从事乎一同天下之义’‘里长顺天子政而一同其里之义’这基础上终实现‘天下治’。”
元宗一脸不可思议神情诧道：“你你竟然认为子墨子这一想法是误？”
“从理论上而言这是何其完美甚至远迈时代令人激赏。但也正因为远迈时代才无实现可能。韩国韩非公子著《五蠹》有‘今之县令一日身死子孙累世絜驾故人重之’‘轻辞古之天子难去今之县令者薄厚之实异也’之言昔禹以天下授益其子启起而争之灭有扈氏遂为家天下。而今之世为争权势父子反目兄弟阋墙屡见不鲜。墨翟钜子政治理想寄望‘上同而下不比’建筑基础是人道德修养。就好比筑基沙上略有风浪即轰然崩塌。”
装作没看见元宗脸色已变得异常难看杨枫续道：“墨翟钜子政治设想基干元素是里长、乡长择里之仁人、乡之仁人而立。但如果当真施行这种政治体制我敢断言里长、乡长之职必多落于地方豪强恶霸之手。天高皇；；；；；；嗯天子远那些潜势力巨大豪强是地方上土；；；；；；土天子可怕处甚于洪水猛兽其所作所为只出于自身权益考虑哪能指望他们上情下传下情上达。”
看着元宗捧着头闭上眼睛苦苦思索样子杨枫心知这些话对他思想震动冲击太大了他还需要时间好好消化也不再说话悠然倒了一碗水慢慢喝着。心中暗自庆幸现代社会时要不是曾花了整整一个暑假啃了一套中华书局出版《编诸子集成》今晚哪能这么舌辩滔滔地和元宗从容论道只怕不过三言两语就丢盔卸甲狼狈而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