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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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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阳光清亮寒冷,透过薄如蝉翼雪青色素面轻纱,被窗格分开,仿若一道道浅色玉带,稀稀疏疏洒了进来。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一个娉婷年华少女坐妆台前,正托着腮,出神看着镜子中自己,----略带稚气脸上,却有一双乌沉似水眼睛,水光潋滟、横波流盼,透出超过了本身年纪时光沉淀。

    “……”初盈对着自己镜像舒了口气,微微侧转了身子。

    方才一时走神,想起了前世这个年纪自己。

    单论长相倒是毫无区别,只是前世自己,因为病弱和疤痕生出了自卑,脸上没有半分自信飞扬,又是继母手下讨生活,越发显得畏畏缩缩。

    这一世却是不同了。

    “小姐,该出门了。”凝珠捧了一件蔷薇色锦缎披风,等初盈站了起来,动作娴熟往她身上套,一面说道:“今儿外头还飘着雪花儿,冷得紧,我让浮晶拿了两个手炉子,一个小姐用着,一个去了谢家让人添炭。”

    今天是谢夫人四十岁生辰之喜,傅家女眷要去道贺。

    谢家自大老爷和老太爷相继去世后,权势已经大不如前,好谢长珩不负家族众望入了仕途,现吏部任六品员外郎,以他二十二年纪,算得上是同龄人中翘楚了。

    且谢家二老爷是安城郡马,背后有豫亲王撑腰,再加上谢夫人娘家苏氏,乃是本朝百年世家,故而面上还是有几分风光。

    傅家几姐妹去给谢夫人请安时,初盈见着了谢娴,她嫁回了谢夫人娘家,丈夫是自己表哥,想来日子过得不错,脸上神色透着满足安宁。

    初盈年幼时还得了她一块玉佩,见面次数虽不多,但也不陌生,上前见礼道:“娴姐姐。”却没有多话可说,礼毕静静坐一旁。

    哪知这回谢娴十分热情熟络,拉着初盈问长问短,有没说了一大箩筐话,旁边一个小姐微有不耐,说道:“大嫂,我先去后面歇着了。”

    “瞧我,光顾着说话了。”谢娴脸上有些抱歉,与初盈笑着介绍道:“这是我夫家小妹宜君,她是夏天生,比你要大几个月呢。”

    初盈心里有些讶异,----谢娴都嫁去苏家多年了,居然还记得自己生辰?要知道彼此从前见面就不多,之后谢娴嫁人了,一年回娘家也不过两、三次,记性也未免太好了些。

    那边谢娴又对苏宜君说道:“这位是傅家四小姐,秦王妃胞妹。”因为初容几个也旁边,顺道一起介绍了。

    苏宜君含笑与傅家姐妹见了礼,略说了几句闲话,方才起身告辞。

    过了一会儿,谢娴说得差不多了,让丫头取了礼物过来,一一分给傅家姐妹,给初盈那份明显贵重了不少。

    初容侧目了一记,若有所思。

    初珍年纪小,加之是庶女不敢多话,只是规规矩矩坐一边。

    “四妹。”初芸抿嘴一笑,悄声道:“这苏家大奶奶好生大方啊。”她自幼嘴巧,比初容讨人欢喜,和初盈又是同岁,平日里玩得熟一些。

    初盈听了这话,心内微微一动。

    虽说嫡庶有别,但是有规矩有教养人家,人前绝不会这么表露出来,同时给人礼物不可能分出高低。谢家和苏家家教一向很严,谢娴本身也是端方有礼,今儿做事一直都很反常,怎么看都不对劲儿。

    况且今日是谢夫人生辰,谢娴只是回娘家来做客,并不是苏家,按理说无须给别人见面礼,----而且还好像是为了给自己东西,所以才把自家姐妹给搭上,可是她为何要这样做?又有什么深意?

    心下觉得怪怪,面上却不好随意流露出来。

    等到看戏时候,宋氏和谢夫人坐了一起,彼此言谈甚欢,说得是一些养儿育女话题。谢夫人说起两个儿子趣事,宋氏则说起自家几个女儿,偶尔再说说台上戏文,总之越说越投契。

    谢娴旁边,也不时插上几句嘴。

    初盈本来就是转世而来,知道前世轨迹,眼下便是再傻也明白过来了,傅家和谢家打算联姻,----说得就是自己和谢长瑜,脑子里顿时嗡嗡一片。

    怎么这一世改变了那么多,嫁到谢家事还是没有改变?难怪谢娴举动那般怪异,是拿自己当未来弟媳看了吧?所以才会……

    戏台上依依呀呀唱得正热闹,初盈却一句也听不进去。

    其实,自己能够明白家里人想法。

    毕竟傅家、谢家交好多年,彼此也算门当户对,即便谢家如今权势大不如前,但自己嫁过去不是做长媳,将来是要分家,只要谢长瑜和自己般配就足够了。

    何况,祖父一直记得谢家提携之恩。

    可是……,这门婚事自己不能答应。

    不管前世初珍话是不是真,谢长瑜又是否另有原因,但他应该明白,成亲当日逃婚会带来什么后果,会对未婚妻造成何等伤害?!

    ----这一世绝对不能嫁给谢长瑜!

    初盈觉得心烦意乱,趁人不留意便起身离了戏台,后面花园子里,是专门供客人们游玩,附近还有客房可以歇息。

    一面走,一面想,到底要怎样才能推掉谢家亲事?这门亲事父母眼里不错,并且婚姻大事轮不到自己说话,真是越想越苦恼,怎么就跟谢家扯不清了呢?

    直接去跟母亲说自己不喜欢谢长瑜,那肯定不行,根本就没见过几面人,何来喜欢与不喜欢?况且,这种话也不是姑娘家该说。

    告诉母亲前世事,----说自己是借尸还魂,那还不得把母亲吓坏了啊?只怕母亲不但不会相信,还会以为是自己瞎说,或者是鬼上身疯了。

    “小姐,要不要歇歇?”凝珠吹了吹凳子上灰,又找来一个棉垫子铺了。

    初盈闷闷坐下,心思漂浮出着神。

    凝珠见她不高兴,又猜不出是为什么,便想着变个法儿哄她开心,往前瞧了瞧,回头笑道:“小姐,花篱后面腊梅开得好,我去给你折一枝吧?”

    话音刚落,便听见花篱后“咔嚓”一声巨响,因为此刻客人大都前面看戏,后花园内很是安静,那声音显得格外突兀。

    凝珠吓了一跳,壮起胆子喊道:“什么人?!”

    初盈也觉得奇怪,站起身,正想绕到花篱后面去看看,便听见一个声音喊道:“是我。”对方年纪不大,隐约还觉得有些耳熟。

    片刻后,一个穿湖蓝色锦缎袄裙少女走过来,眉目秀气、容色纤丽,正是方才见过一次苏宜君,手里还拿了一枝腊梅花。

    “我瞧着腊梅开得好,便想折一枝下来,谁知道反叫雪给打了。”苏宜君笑吟吟解释着,一改先时冷淡,仿佛和初盈是相交多年好姐妹,熟络坐旁边,“你闻闻看,怪香。”

    初盈出于礼貌闻了闻,颔首道:“是挺香,开得样子也很好。”

    心下只觉得巧,凝珠刚要过去折腊梅花,苏宜君就亲自折了拿过来了。

    “妹妹头上这绢花……”苏宜君偏了偏头,看了几眼赞道:“做得好生逼真,若不是这么近处细瞧,我还只当是真花呢。”

    初盈微笑道:“这是宫里头才时兴制法,就是难得一个‘真’字。”还是托姐姐初慧福,才得了几支,----瞧着对方很有兴致样子,便道:“苏姐姐若是喜欢,我家里还有两支没戴过,改天让人给你送去。”

    苏宜君把腊梅递给自己丫头,笑道:“那怎么好。”

    “小玩意儿罢了,不值什么。”初盈说着场面上话,瞧着那个丫头低了头,一副上不得台面样子,心下觉得有些奇怪。

    苏家算是高门大户了,小姐身边丫头怎么这般拿不出手?只是这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转念便丢开了。

    又说了一会儿话,苏宜君提议道:“这后头怪冷,不如我们回前面去看戏罢。”

    初盈不好坚持一个人留下来,不然怪怪,只得跟着起身,又回到了前面看台入座,依旧是初容和初芸中间。

    苏宜君位置不这边,欠了欠身含笑走了。

    初芸笑问道:“你什么时候跟苏家姑娘相熟了?我说怎么不见人,原来是一起躲着说体己话呢。”

    初盈没有回答她,只问:“唱了多久了?还有几折子戏?”

    “才得一半吧。”初芸估量了下,----心下虽然对妹妹和苏宜君好奇,但是见妹妹不愿意说,也就不再多问,察言观色自己行了。

    初盈心里有事又急着回去,时间便过得特别慢。

    初容正给初珍讲戏文,神色温柔可亲,只可惜两人样貌完全不一样,不然外人瞧了,没准以为是一母同胞亲姐妹呢。

    好不容易熬到戏唱完了,因为傅家和谢家交情不一样,加上有意联姻,宋氏又带着几个女儿,再到谢夫人那里坐了坐。

    谢娴和她婆婆苏夫人也,还有苏宜君。

    谢夫人便笑道:“去把瑜哥儿叫来。”

    谢长瑜比初盈大一岁,如今早不是当年那个淘气小子,面如冠玉、彬彬有礼,是大户人家里十分标准公子哥儿。

    “大舅母。”谢长瑜先给苏夫人见了礼,又对宋氏含笑躬身,“宋伯母。”然后方才给同辈们打招呼,“表妹好,傅家妹妹们好。”

    苏宜君只淡淡叫了声“表哥”,便扭脸跟谢娴说话去了。

    傅家姐妹回了礼,初容和初芸显得略略不自,初珍还小不觉,唯有初盈则是满腹心事,----看起来,谢长瑜并不知道议亲事,这也不奇怪,双方父母那边还没有谈妥呢。

    谈婚论嫁这种事,往往本人是后一个知道。

    “怎么又换了身衣服?”谢夫人眉头微蹙,略有责备之意。

    谢长瑜眼光一闪,解释道:“吃饭时候弄脏了,换了。”

    谢夫人不好当着客人多说,闲话了几句,便挥手让儿子退下,“去外面待客吧。”继而对苏夫人和宋氏笑道:“瑜哥儿这孩子从小就淘。”话锋一转,“不过还好,这几年却是听话了些。”

    宋氏笑道:“我看瑜哥儿挺懂事。”

    谢夫人闻言眉头一展,笑道:“咱们两家多年交好,情分不比别家,瞧着便都如同是自己家孩子一般,自然都是好。”

    苏夫人旁边听了,顺口附和道:“正是这个理儿。”

    主母们说起来话来,都是家常里短长篇大论,姑娘们是插不上嘴,谢娴便站了起来笑道:“不如我带着妹妹们去隔壁屋,各自说各自吧。”

    谢夫人嗔道:“你婆婆还这儿呢,就想偷懒了。”

    “不要紧。”苏夫人忙道:“她们几个小姑娘走了,咱们说话才方便。”又对宋氏笑着说道:“娴姐儿是我儿媳也是外甥女,我是只拿她当亲闺女疼。”说这话,多少有点给谢夫人听意思。

    宋氏笑道:“这才叫人羡慕呢。”

    谢娴看着婆婆,笑着说了一句,“还是母亲心疼我。”方才带着客人离去,到了侧屋坐下,自有丫头们端上热茶来,又重换了手炉。

    初盈有一搭没一搭陪着说话,心思早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