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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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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氏刚刚进门,头一天太婆婆就中风病倒了。

    虽说这事儿跟她完全不相干,但却显得晦气,----心下是惴惴不安,要是让外头人知道了,不会编派什么,说是自己这个孙媳妇有问题吧。

    因此去给婆婆请安时候,便带了几分小心。

    宋氏今儿换了一身衣,姜黄色半袖,内里淡青色广袖衫,头上倒是多戴了两支金钗,妆容打扮都很正式大气。儿媳妇做了十几年,婆婆却是头一遭,自己心里反倒提着气儿,生怕哪儿显得不庄重。

    抬眼看向万氏,瓜子脸、柳叶眉,模样甚是清秀,脸上还有些少女稚嫩青涩,神色略略显得不安。一身正红色牡丹花通袖宫样裙,裁剪合身得宜,恭顺贞静站儿子身边,怎么瞧都是一对佳偶璧人。

    织锦和绣屏拿来了布垫子,万氏先给公公傅文渊敬了茶,得了赏,然后又给婆婆宋氏敬茶,再得了一分赏儿。

    接着傅兆臣给父母行了礼,然后道:“爹、娘,我和万氏去给祖父祖母请安。”

    “去吧。”宋氏点点头,又道:“回来时候,记得到你二叔二婶那边走一趟。”等儿子儿媳走了,方才扭脸问丈夫,“你瞧着媳妇怎么样?还配得上兆臣吧。”

    傅文渊起身道:“你瞧着好便是好,我又不管。”

    宋氏有些意犹未,回了房,朝两个女儿问道:“昨儿闹房时候,你们俩不是见着你们大嫂了,瞧着如何?”

    初慧觉着自己是做妹妹,又是小姑子,不好评论万氏,只是笑道:“挺好,母亲眼光自然不错。”

    “我看大嫂是个难得,人好看,脾气也好。”初盈抿嘴一笑,故意皱着眉头拖长了声调,“只是……”

    宋氏忙问:“怎么了?”

    初盈便叹了一口气,“只是我大哥那样出众人物,哪有姑娘能配得上?大嫂虽然不错,但是配大哥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不过也没关系,有娘身边教导着,便是根木头,也肯定能学得灵光了。”扭脸对姐姐笑道:“姐,我说对吧?”

    初慧“哧”一笑,嗔道:“你呀……”

    宋氏竖起耳朵听了半晌,到后面才悟过来,笑骂了一句,“你这丫头,连你娘都敢瞎编派?看你将来怎么嫁出去!”

    “我担心什么?”初盈越发说没个边儿,故作得意,“我可是傅家大太太嫡亲女儿,人家一听说‘傅家大太太’几个字,别说是女儿,就是猫儿狗儿都抢光了。”

    宋氏一面笑,一面忍不住拍了她一下,“我看你就是个泼皮猴儿。”

    母女几个屋里有说有笑,没多会儿,万氏从二房那边回来了。

    昨儿万氏是娘子,还没来得及给小姑子们发礼物,今日自然是要补上,----丈夫妹妹两个嫡出、三个庶出,一共绣了五个荷包,里面都装了一样份量金锞子,只荷包绣功上做了区别。

    宋氏叫了三个庶女过来,一起见过大嫂。

    初容、初芸都懂事了,按着规矩喊了“大嫂”,给万氏道了谢,初珍还小,则是由奶娘教导着,方才走完了见面过场。

    初盈看着手里荷包,自己这个上面绣了葫芦图案,是平日喜欢,看来万氏家之前做足了功夫。

    与前世不一样是,初珍那个荷包明显次了不少。

    那时候何九儿才是大太太,她女儿亦是嫡出,万氏得何九儿手下讨生活,断然不敢怠慢初珍,----比起给姐姐和自己荷包,都还要费了一番心思功夫。

    满屋子人都凑趣说笑,热热闹闹,只有初盈一人心里唏嘘无限。

    ******

    万氏陪着婆婆小姑子们说了会儿话,差不多了才回房。

    此时丈夫傅兆臣去外头了,自己从昨天早上忙到现,总算有了歇一歇机会,奶娘万妈妈端了热茶过来,“大奶奶,等会儿去歇一歇吧。”

    万氏管身上累,但也知道做媳妇不比做姑娘,摇了摇头,“吃晌午饭了,等服侍母亲用了饭再说,也不差这一会儿。”

    万妈妈撵了丫头们出去,关了门,“我瞧着太太是个讲道理人,只要大奶奶守着规矩行事,应该不难相处。”

    “我知道。”万氏点了点头,“家里娘就说过,傅家大太太是个重规矩、讲道理人,这样婆婆虽然伺候起来不轻松,但却比那些不讲规矩好多了。”

    “正是这个理儿。”万妈妈深以为然,她是万氏乳母,情分不一般,旁边小杌子上坐了,“至于几位小姐……”回想了一下,“三个庶出不用放心上,大小姐看起来人挺和气,况且过一、两年就要嫁了。”

    万氏伸出手,比了四个指头,“那这一位呢?”

    “四小姐有些不一样。”万妈妈分析道:“一来她是嫡出小女儿,是家里头娇宠;二来她年纪小,大奶奶得多担一份小心,便是吃了亏,年岁上也没法说理去;三来以她年纪,至少还得相处个七、八年呢。”

    “倒不为这个。”万氏心里一直有个疙瘩,----那道清冽沉静目光,透着与年纪不符合成熟,“我看四妹妹年纪虽然小,又爱说笑,可是眼神却是清清楚楚,不像是能糊弄小姑娘。”

    “不是早听说了,这位四小姐有些早慧吗?”万妈妈不以为意,说道:“这也没什么,即便四小姐显得老成一些,到底还是脱不了孩子气。”

    “嗯。”万氏微微颔首,----心里把初盈划为不易相处一类,打定主意以后要多加留神,断乎不能得罪这位小姑子。不然她仗着是婆婆掌上明珠,年纪又小,随随便便撒个娇儿,那自己可就有得气受了。

    ******

    初盈还不知道,自己大嫂心里已经成了刺儿头。

    眼下何九儿小产了,何三舅又来傅家大闹了一场,情分断了,将来肯定不可能再被送回来。这是好事,不过初珍由谁照看却成了一个麻烦,----放正房里,母亲肯定是不愿意,可是撒手不管,情面上又有些说不过去。

    本来若是祖母没有生病,只怕不用母亲开口,祖母就会把人领走,也就不用再管这个烫手山芋。可是眼下祖母中风了,虽说神智还算清醒,但却半边身子动弹不得,哪里还能够照看初珍?这条路子自然是不不行了。

    这天宋氏去上房服侍完婆婆,回了房,万氏赶忙给她端了热茶,不由笑道:“如今有了你,我也享一享儿媳妇福了。”

    万氏笑道:“这都是媳妇应该做,当不起娘夸奖。”

    初盈本来旁边翻书玩儿,闻言笑道:“大嫂当得起。”过去挽了母亲胳膊,“如今有了大嫂,都省得我给娘端茶倒水了。”

    ----虽说前一世万氏待自己平平,但她也有她苦衷,自己并不想带着陈见相处,不然只会让彼此不痛,会让大哥夹中间为难。

    宋氏戳了女儿一记,笑道:“看把你美得。”

    万氏赶忙笑道:“有四妹妹这样小姑,也是我福气。”

    “行了,越说她越得意。”宋氏笑了笑,因为这辈子受够了婆婆气,所以不想去拿捏儿媳,能宽则宽,“你也跟着我累了半晌,回去歇着吧。”

    万氏是做媳妇,再苦再累也得表现一段时日,没得到婆婆欢心之前,哪里敢随随便便去歇?正想开口留下来,却听见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卢姨娘穿了一身石青色衣衫,底下淡蓝色裙子,本来容貌上就不出众,越发显得姿色平平,甚至看着比宋氏还要大好几岁。

    进了门,先对宋氏行了礼,“太太。”又朝万氏笑了笑,“大奶奶也。”

    万氏也是大户人家出身,不会不知道眉高眼低,一看便知道卢姨娘有事,对她点了点头,然后朝宋氏道:“我先下去了,娘有事再让人过来叫我。”

    “去吧。”宋氏颔首,等人走了方才问道:“有什么事?”

    “如今二小姐年纪不小了,平日都是跟着大小姐身边,学写字念念书什么,也不用人很操心。”卢姨娘神色敦厚,笑得腼腆,“我看太太平日忙得紧,一家子大大小小事等着要办,五小姐也没个人照看,所以……”

    初盈心中微微惊讶,----卢姨娘居然肯接这个烫手山芋?初珍是庶女不是庶子,即便亲手养大了,将来也落不着什么实惠,难为她居然肯主动请缨。

    宋氏也怔了怔,问道:“你想照看珍姐儿?”

    卢姨娘“嗯”了一声,又道:“只是我人笨笨,怕是教不了五小姐什么,要是太太不放心,那就……”话里露出了犹豫意思,一副看主母决定态度。

    “芳蕊。”宋氏喊了她名字,语气感慨,“你打小就我身边服侍,一向都是妥妥当当,珍姐儿交给你,我没有什么不放心。”叹了口气,“这些年来,不论是宋家还是傅家,你都始终如一,该记得我全部记心里。”

    “太太……”

    宋氏摆了摆手,“珍姐儿就由你看着吧。”略作沉吟,又道:“你放心,容姐儿是个老实听话丫头,将来等她出阁了,我会给挑一门好亲事、办一份好嫁妆。”

    初盈心里叹了口气,----这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初容,卢姨娘做什么都是愿意,前世里……,罢了,还是不要再去想了。

    除了何九儿,其他人没必要一一存下芥蒂。

    “太太……”卢姨娘似乎想要解释几句,又止住了,----大约觉得推辞客套,反倒显得自己不诚实,于是跪下磕了个头,“婢妾谢过太太恩典。”

    不敢说是替初容答谢,因为做为姨娘,初容名义上并不是她女儿,而是她主子,这辈子都只能称呼“二小姐”。

    “娘……”初盈等人走了,轻轻推了母亲一把,“这下可省了一份心了。”

    “省心还是其次。”宋氏面色有点冷,“有那样心思恶毒娘,差点害了你哥哥,我不拿捏她就算不错了!”有些恨恨,“还想养我身边算作嫡出?做梦都别想!”

    初盈心里明白,哪怕是把初容或初芸养母亲身边,也比养初珍强一千倍,----何九儿差一点毁了哥哥,若是母亲心狠一点,悄悄弄没了初珍,那也是轻而易举事。

    ----有因就有果,这些果子都是何九儿自找。

    屋子里有些沉默,过了一小会儿,外面织锦传话道:“太太,大少爷回来了。”

    傅兆臣进了门,脸色却是很不好。

    “怎么了?”宋氏问道:“你媳妇刚回去,总不能是拌嘴了吧?”

    “不是。”傅兆臣摇摇头,“娘,我才从外面得了一个消息。”

    初盈竖起耳朵,看起来不像会是一个好消息。

    “贺家大少爷病了。”傅兆臣摇了摇头,说道:“听说……,病得不轻,仿佛不是太好,这可真是……”

    宋氏又惊又急,----那可是自己未来女婿,事关大女儿终生幸福,忙问:“好端端,怎么会无故病重了?”

    傅兆臣叹道:“他原有小小年纪有些薄名,去年秋闱考不好,不但没中解元,而且名次也没进入前十,便落下了心病。”皱了皱眉,“只是贺家一直不敢对外说,眼下病得重了,到处求医才走露了消息。”

    宋氏顿时大怒,恼道:“他们贺家就这样瞒着哄着?不打算让我们家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