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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盈没有料到,事情发展得令人措手不及。
母亲还没有来得及采取对策,那边何九儿就把有孕消息说了出来,----后来让大夫给她诊了脉,说是有了一个多月喜。
估摸她原是要等胎像稳固了,过了三个月才会公布消息,没想到提前派上用场,居然成了暂时保住她救命稻草!
心下悔得肠子都要青了,自己怎么没有早点想起这个茬来?
前几年看着母亲病好了,加上何九儿又做了姨娘,再也没法子做自己继母,就以为万事大吉,却还忘了后头有一个庆哥儿。
“没想到,她居然真有了。”宋氏轻轻叹气,摇了摇头,“不是我容不得人,只是这样一个祸害,委实留不得。”
何九儿当初一定是猜到了什么,对自己有所怀疑,但是苦于没有证据,所以才设了这么一个局。看她那样子,并不悔改自己错,反倒怨恨上了自己,----只要让她生下了儿子,有了喘息机会,后面日子肯定不会太平。
宋妈妈也道:“这还真是一个麻烦呐。”
眼下为着万氏即将过门,傅文渊担心何九儿再闹出乱子,搅了儿子婚事,所以管何九儿有孕,也没让人继续留傅家,而是打发到了庄子上去。
可惜是,这份清净只是暂时罢了。
“太太……”绣屏掀了帘子进来,问道:“太太这会儿可有空?单儿有事要回。”走近了几步,低声道:“说是芳菲让她捎了句话。”
芳菲?坐旁边初盈扭了头,----芳菲和去了烟霞,原本都是祖母屋里丫头,后来一起给了何九儿,她能有什么话跟母亲说?
至于单儿……
长房院子里大大小小丫头,加一起有二十来个,对于单儿这种小丫头,初盈几乎没有什么印象。只是母亲听到了“芳菲”二字,明显起了兴趣,轻轻点了点头,“让她进来吧。”
单儿一脸怯怯,----当时怎么就那么运气不好,刚巧离芳菲近,被她强行塞了一块银子,非得让自己过来给太太递话。
倒不是为了银子来,而是现今何姨娘出了事,万一有什么话被自己漏了,回头问起来,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这才硬着头皮进来,跪下道:“芳菲姐姐说,‘让太太不要忘了她,好歹老太太屋里服侍过几日。’”慌里慌张从怀里掏出银子,伸手递给绣屏,“是她硬要塞给我,我不想要。”
绣屏问道:“就这么一句?没有别?”
“没有了。”单儿忙道:“我一个字也没有漏下。”
宋氏坐椅子里沉吟了许久,终开了口,“既然是芳菲给你,就拿着吧。”挥了挥手示意退下,没有再多说别。
单儿一头雾水站了起来,正要告退,宋妈妈上前沉声说了一句,“仔细你嘴,不该说就不要说,该忘就赶紧忘掉。”
“是是是。”单儿吓坏了,不知道那句话里到底藏了什么玄机,只是拼命想把自己摘出来,“忘了,忘了,我眼下就已经忘了,什么都不记得。”
宋妈妈等人出去了,方才叹道:“看来……,太太可以等一等了。”
宋氏没有说话,初盈则是心里微微一动。
芳菲是祖母身边丫头,如今这种状况,她要指望祖母念着旧情保她,那是完全不可能,----依照祖母素日性子,不埋怨她没看好何九儿就算不错了。
眼下她能够求人只有母亲,并且没有任何资格谈条件,只能力一搏,期望主母能够有点良心,手指缝松一松漏出她来。
说起来,芳菲原是祖母屋里二等丫头,能混到这一步本身就不会太差,当初给何九儿做丫头,原本是委屈了她和烟霞,连带月例待遇都下降了。
----相信她应该是一个聪明人,不会让人等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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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家庄子京郊附近,说远不远,说近也不算近了。
何九儿等人一路车马劳顿抵达,----她原本有了身孕,这几年又养得娇贵无比,立马觉得浑身酸痛不已,私下叫苦连连。
芳菲只是心里冷笑,怎么那路不再多点石子儿?彻底抖掉那一团肉,毁了眼前这个祸害精,那才好呢。
想自己和烟霞,原本老太太屋里服侍好好,兢兢业业、小心翼翼,只要不出大差错,将来都能捞上个一等丫头位置。
到时候,就是府里风光体面丫头。
不管是给爷们儿做姨娘,还是放到做正头夫妻,哪一样都不会差了。
前者是老太太屋里出来姨娘,生生压了其他姨娘一头;后者凭着傅府体面丫头身份,配个殷实点人家绝无问题,不知道多少人踏破门槛,想要来沾这个光。
可是因为给了何九儿,生生落成姨娘身边小丫头!
这还罢了,不过是时运不济自己命苦,----可是看看烟霞,落着什么好下场了?再看看如今自己,将来连是生是死都还不知道!
心下对何九儿恨之入骨,面上却不露出来,一面殷勤服侍着,一面劝道:“姨娘现有身子人,莫要为些烦心事动气,好好养好了身子,把小少爷生下来才是要紧。”
何妈妈是讹诈风波直接参与者,已经跟何平贵一起捆走了。
秋霜和秋穗又是宋氏给,眼下何九儿身边只有芳菲得力,闻言点头道:“你说不错,我自然知道要好好养胎。”
芳菲给她拿了一个半旧垫子,----庄子上不比府里,自然不会有什么好东西,小心垫好了,又哄她道:“只要姨娘生下了小少爷,老爷自然回心转意了,老太太也会想起姨娘好,咱们也就该回府了。”
何九儿对这种话没有办法信,但是却宁愿相信。
自此以后,芳菲便整天小心殷勤服侍着,一会儿给何九儿炖补药汤,一会儿从庄子上买几只鸡,伺候没有一处不妥当。
眼下正是杏子满树梢时节,正巧庄子上种了一片杏树,附近小孩子常常趁大人不注意,偷偷爬上树摘了吃,一见人就抹嘴四下逃窜跑了。
芳菲是个能说会道人,没几天就和庄子上媳妇们混熟了,空了常去说说话,顺便给何九儿寻摸一点吃食。那些看杏树媳妇们,常年庄子上闷得慌,猛地来了芳菲这么嘴角伶俐人,都愿意听她说点城里头鲜事。
而芳菲说故事甚有技巧,每每总是到正勾人处便要回去,闹得一干听众着急,央着她明儿再来说完下文。
如此一来,芳菲去杏子林机会便多了。每天回去时候,顺手拣几个杏核,小心翼翼用帕子包了,谁也不曾留意。
这日服侍完何九儿午睡下,芳菲回到自己小屋子。
秋霜、秋穗是宋氏给,芳菲是老太太给,两者之间原本就不亲近,加上何九儿现正落魄着,二人为了撇清,都不愿意和芳菲住一个屋子。
庄子上虽说不比府里富贵气派,但是空房子却是有。
芳菲取出枕头下手帕包,小心打开了,估摸着份量差不多了。
心下略微犹豫,然而很便下定了决心,虽不知道主母肯不肯放过自己,但总比坐着等死强。
如果自己不动手,而是等着主母人来想法子,----到时候自己又不比秋霜、秋穗,原是老太太屋里出来,何九儿一出事,自己一样要陷到泥潭里去!
再者说了,自己跟了何九儿从没享过一天体面,反倒日日夜夜提心吊胆,这种日子早就不想过了!既如此,那自己还犹豫什么呢?
到了晚间,芳菲亲手给何九儿熬了一锅鸡汤。
何九儿喝了,不到半夜就有些不舒服。
芳菲赶忙穿了衣服起来服侍,又是给她端茶倒水,又是捶背捏肩,一晚上都忙得团团转,熬到天明方才下去补觉。
白日里,芳菲脸色便有些憔悴了。
何九儿见状道:“你昨儿熬得很了,今晚让秋霜过来服侍吧。”
“没事。”芳菲体贴端了茶过去,压低声音,“秋霜可是太太给人,姨娘怎么忘了?我年轻着,偶尔熬一熬也不打紧,只等姨娘生下小少爷就好了。”
何九儿略有些感动,点了点头,“我知道,将来不会忘了你。”到底还是自己胎儿要紧,也就没再说让芳菲下去歇息话。
哪知道事有不巧,接下来好几天何九儿都不安生,芳菲熬一夜不打紧,连着五、六日可就吃不消。一天到晚顶着个乌青眼圈儿不说,还累得染上了风寒,又是咳嗽又是流涕,实是不能服侍人了。
再者说了,何九儿也怕她把病气过给自己。
只是也不放心秋霜、秋穗,怕她们做手脚,因此找了一根金钗出来,让庄子上一个媳妇帮忙,暂时服侍自己一段时日。
没过两日,何九儿便腹痛如绞小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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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送回傅府时候,正是半夜。
傅文渊睡得正香,被外头送信婆子给吵醒,不免烦躁,等宋氏听了消息回来,朝她问道:“什么事?半夜三不让人睡觉。”
宋氏回道:“何姨娘小产了。”
傅文渊闻言一怔,继而淡淡道:“小产便小产罢。”盖上被子,低声嘀咕了一句,“反正生下来也不是什么好种子,睡吧。”
宋氏心下一松,----丈夫并没有提什么养病事,自然是不管了。
何九儿唯一所能依仗东西没了,又是谋害嫡长子毒妇,还能有什么好下场?看来这件事,自己只用坐看其成便可以了。
傅母第二天才得知了消息,颇为吃惊,拿眼看向大儿媳宋氏,对方却是一派坦荡荡,眼神没有丝毫闪烁。
这些天,宋氏一直忙着万氏进门事。并且自何九儿走了以后,根本就没有人去过庄子,如何能够疑心到她身上?心下只是感叹侄女福薄,好好胎都坐不住,鬼知道自个儿怎么折腾,这才弄掉了胎儿。
----也罢,这个侄女实太让自己丢脸了。
傅母心里惋惜了一阵,只道:“既如此,就让她庄子上好好养着。”
宋氏心里明白,婆婆这是放弃自家侄女了。
那天何九儿险些把婆婆扯出来,只怕婆婆心里也是不安,加上何九儿没了胎儿,当然不希望她再出现眼前。
----侄女再亲,那也比不上自己脸面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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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八这天,是傅家长孙媳万氏进门大喜日子。
初盈给哥哥礼物,是早半个月就开始准备同心同意络子,礼物虽不贵重,但是却费了好一番心思,加上她年纪小,委实算是一份难得贺礼。
傅兆臣一身大红色郎官喜袍,头上簪花,脸上虽有几分臊意,总得来说还是落落大方气派。一大早去万家迎了亲,回来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时被一众同窗起哄,闹得众人大笑不已。
万氏很被送进了房等待,傅兆臣换了一身衣服,准备出去给宾客们敬酒,临走时对妻子说了声,“我应该没那么回来,要是等久了,你就让人找些点心先垫着,别把自己饿坏了。”
万氏没想到丈夫这般体贴,羞涩中又有几分欢喜,蚊子哼哼似“嗯”了一声,到底害臊不敢多说,只是静静垂手端坐不动。
傅兆臣刚出了小院子门,就意外碰见一个人,微微吃惊,“三舅公?你怎么没前面喝酒?”心下不,哪有客人主人家到处乱窜?问向身边认,“领路人呢?一个个净知道偷懒,等回头打断你们腿!”
一个小厮哭丧着脸跑过来,“小说了,大少爷马上就出来了,三舅老爷不信,非要亲自过来找人……”
何三舅脸上看不出喜怒,问道:“你家何姨娘呢?”
“三舅公这话问得好没道理。”傅兆臣不悦道:“姨娘哪儿,我又怎么会知道?舅公若是想找人,我让丫头去内院问问便知道了。”
“哼!”何三舅神色不善,冷笑道:“怕是问不出来吧!”
当初何九儿信并没有送给他,而是送给了何平贵,故而直到何平贵出了事,何三舅才知道这么一档子事。
他原是上京来寻富贵,不料女儿继室没有做成,反倒做了妾,丢脸之余便不再认何九儿这个女儿!只是和傅家却没有断联系,想着傅家看自己姐姐份上,好歹总混提拔提拔自己,没想到四、五年过去都没个动静。
现今女儿又出了事,只怕今后傅家不会理会自己了。
难道一辈子都要九品官上等死?何三舅委实不甘心,又觉得傅家错前头,毁了自己大好女儿,让自己同僚中抬不起头。
今日便是上门来要挟寻晦气,傅家若是知趣便好,如若不然话,大家脸上都别想好看了!
此时初盈正万氏屋子里,她和初芸年纪小,还有二房兆昌,几个人正等着回头人来够了,一起闹房看娘子玩儿。
瞧着哥哥走到院子门口,却突然不走了。
初盈心下奇怪,赶忙带了凝珠出去,----只见哥哥和何三舅僵持不下,两个人脸色都很难看,仿佛才起了什么口角,彼此都是一副横眉冷对样子。
“阿盈。”傅兆臣扭头看见了妹妹,皱眉道:“回去,别呆这儿。”
初盈却没有挪步,而是道:“大哥你还不出去敬酒?便是三舅公有什么话,敬完酒再说也使得。”
“休想走!”何三舅上前抓住了人,“今儿不把何姨娘交出来,跟你们没完!”
初盈冷笑道:“三舅公这话真是没道理,姨娘是爹姨娘,又不是大哥姨娘,问大哥要人做什么?莫不是三舅公老糊涂了,连辈分都记不清楚了。”
何三舅不防她嘴角这般伶俐,说得又毒辣,气得不行,“小姑娘家家,胡说八道些什么?长辈说话,哪有你插嘴份儿!”
初盈上前假意拉开人,却是照他手上狠狠掐了一把,何三舅吃痛,顿时用力一甩挥道:“你要做什么?!真是没有一点规矩……”
他话还没有说完,初盈便踉踉跄跄后退了好几步,捂着脸哭道:“了不得了,三舅公喝多了打人了。”又朝旁边小厮丫头们骂道:“你们都愣着做什么?还不把三舅公带下去醒酒!”
下人们这才醒悟过来,七手八脚把何三舅强行拖了下去。
傅兆臣拉起妹妹瞧了又瞧,“没打着你吧?”
“没有。”初盈止住了哭声,对哥哥急道:“你出去吧!外面来了那么多客人,大伙儿都还等着你呢,再不出去,今儿可就要闹大笑话了。”
傅兆臣再三确定了妹妹没事,这才皱眉急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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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盈没有再回万氏屋子,而是赶着去告诉了母亲。
宋氏听了恼火不行,----今天是自己儿子大喜日子,是自己迎娶儿媳日子,何三舅居然趁机闹事?何家人真是太过分了!
可惜外面宾客盈门,有天大火现都得忍下去了。
等到中午客人们吃完了喜宴,又闹过了洞房,总算慢慢都散了,只剩下本家一些亲戚们,也不过多留一会儿便要回去。
宋氏憋了一天气,这才找到了机会。
趁着老太爷傅希直也上房,命人带了何三舅,当着公公婆婆丈夫面,把上午发生事哭诉了一遍。
“把客人关柴房里,就是你们傅家待客之道?”何三舅早把老脸豁出去了,丝毫没有退让,反倒高声道:“我女儿好好一个官家小姐,不过傅家做了几日客,就给人做了姨娘,真是好本事好手段!现如今好……,连人影儿都找不到了!”
傅母烦躁道:“何姨娘自己做错了事,暂时送到庄子上去了。”
“暂时?”何三舅反问了一句,又道:“只怕是回不来了吧?我怎么听说,本来已经有一个多月身孕,去了庄子上就没了呢?哼……”仰了仰脸,“今儿你们要是不给一个说法,我就告你们强抢民女、逼人为妾!”
傅母一脸不可置信,气得发抖,“你……、你疯魔了?”
何三舅却道:“当初九儿给大外甥做妾,连个文书聘礼都没有,不是抢是什么?再说我可曾点头了?若不是你们逼迫她,好好姑娘又岂会自甘下贱?!”顿了顿,又朝傅母问:“大姐……,这不是你本来意思吧?”
当着丈夫傅希直面儿,傅母被“本来”二字吓得魂飞魄散,----弟弟这是威胁自己,如果不能让他满意了,就把当年自己心思抖露出来!
若是那样……,丈夫该怎么看待自己?儿子和儿媳又岂会再尊自己这个长辈?不用说底下孙子辈,甚至就是下人们,也会对自己议论纷纷。
傅希直早几年就猜到了老妻心思,眼下打断何三舅道:“不必说了,傅家必定给你一个妥当交待。”站起身来,“我们到书房去说。”临出门前,回头冷冷扫了妻子一眼,“你看你办下好事!”
傅母本就如同惊弓之鸟,心里后那一根弦,也被丈夫这一眼、这一句,给生生压断了。看着丈夫和弟弟出了门,自己椅子里瑟瑟发抖半晌,突然眼一翻,猛地向后一仰晕了过去。
宋氏赶忙上前搀扶,跟丫头们一起把人抬上了床。
等到大夫过来诊了脉,却是一直皱着眉头,半晌才道:“老夫人情况不大好,要等人醒过来才知道。”叹了口气,摇头道:“不过你们心里得有个准备,多半……,怕是中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