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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眼,已经又是初秋时节,暑气尚未褪去,窗外的蝉鸣依旧不时地在耳畔响起,。林清微一袭宽松的素纱衣裳,倚在美人榻上,旁边搁着两个小丫鬟不住地给她打扇子,伤筋动骨用不了冰盆子,纵使炎热,也只能熬着点儿了。
“殿下,姑娘过来了!”青衣撩起门口的珠帘,仿佛二八佳人裙裾间的环佩叮咚,落入耳中别有一番意趣,她笑着从林黛玉手中接过小食盒:“姑娘还是快进来凉会儿吧!”
这个时辰,外面残阳未尽,地里还留着些火气,林黛玉禀性娇弱,从自己的院子穿越花园走到这边来,额头上已经覆了一层细细的汗,她抿着嘴笑了笑:“不碍事儿的,姑姑还在休息么?”
林清微正眯着眼养神,听见外面动静,稍稍坐直了身子:“玉儿进来吧,姑姑早醒了呢!”
燕云十八镇那边的事情已经与徒嘉景通气儿,贾家那边也没出什么幺蛾子,因此林清微便安心在府中养伤,逗逗小侄儿小侄女,其余的事情一概丢给底下人来打理就是。
“姑姑”,林黛玉羞羞涩涩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只针脚算不得精细的小荷包,上面绣着只歪歪扭扭的白鸭子:“这是玉儿自己绣的,姑姑——”毕竟林清微的女红极是出色,是以她有些扭捏。
怜爱地瞧着林黛玉泛着粉晕的脸颊,林清微招招手将她唤道身前,捻起一旁水盆边上搭着的湿帕子给她擦了擦额头:“绣得真好,姑姑像你这般年岁的时候,可比不得你了!”
她这话说的半真半假,不过林黛玉这一年多来在公主府里面确实是长进了许多。听绿言赤云她们几人的回述,偌大的一个公主府,打理得妥妥帖帖,虽说是有几人从旁协助,然而对于一个不过六岁的女孩儿来说,已经是难得的了。
林黛玉颊畔绯红,眼底带了些担忧地看着林清微的肩膀处:“姑姑今日可还觉得疼么?”
“没事儿的,就是伤口看着吓人罢了!”见青衣将一方梅花式洋漆小几端过来,林清微笑道:“方才遣人去看了,晞哥儿早上玩得累了,现下里睡得正香,天也不早了,待会儿你还有功课要做,咱们俩便先用晚膳吧!”
乖巧地应下,林黛玉坐到小丫鬟搬来的锦凳上,与自己姑姑相对而坐。小几上摆着几个小碟子,清清淡淡的吃食,凉拌三丝,清蒸莲子,豆腐皮包子,牛奶茯苓霜,加上煮得匀溜溜的白粥,里面加了山药粒儿和白薯球,对肠胃是极好的。
姑侄俩相携着,借着黄昏一缕暮色悠然,往花园子闲逛两圈消消食,又去书房一同写字作画。
见林黛玉眼皮有些耷拉下来,林清微便吩咐雪鸢等人回去好好伺候着,又去林晞房间中瞧了瞧,便只带着青衣,两人一同消失在正院小花园的假山中。
“她还是死不肯说出德宁会在各地官府中的势力分布么?”林清微慢慢地行走在昏暗的地道中,地道两旁墙壁上安置着小盏的灯烛,幽幽的黄色光晕映着两人的身子,地上拉长的人影显得带出了几分诡秘。
青衣无奈地点点头:“暗卫那帮人的手段,殿下您也是知道的,可这岳荷旖实在是硬骨头!他们也没什么办法了……”
“哼!”林清微冷嗤一声:“所以我才说女人的心狠起来,比之男子更甚于千万倍!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是一点都不差的!”岳荷旖不肯低头,这是在林清微的预料之中,毕竟从暗卫回报的事情来看,她对整个朝廷都怀有莫大的怨恨,当年十几岁豆蔻年华便能让岳子燃安心地将整个德宁会托付在她身上,足以见得此女绝不简单!
停了下来,青衣上前去敲了三下,只见那扇冷重的黑色铁门缓缓地打开来,伴随着“咯吱咯吱”的声响,一股凉气直面侵袭而来。
“殿下,请小心脚步!”青衣恭顺地重新退到林清微身后。
没有丝毫犹豫地跨步而入,只见一人提着玻璃芙蓉彩穗灯出现在门口:“殿下万福金安!”正是当日被派往兰州捉拿岳荷旖的女卫暗青。
顺着陡峭的阶梯一路向下,寒气入骨,纵使青衣已经在这儿走了许多次,仍旧是不禁打了个寒战,她忙将胳膊上搭着的一件翎毛金绣斗篷给林清微披上。
“你们不必白费心力!要杀要剐,不过一条命罢了!”
被暗青引着走近关押岳荷旖的水牢处,尚未瞧见里面的情形,便听得嘶哑的女声淡漠得不带丝毫感情的回答,林清微抿着嘴微微一笑。
暗离对着眼前这个油盐不进的女人,实在是觉得头疼。他跟随林清微已经有十余年,不说别的,这刑讯绝对是一把好手,何况旁边还有先皇手里的风卫帮忙,可都没能从岳荷旖的口中掏出一丝东西来,这可怎么和殿下交代?
林清微看着水牢里同样是疲惫不堪的暗离几人,出声道:“罢了,你们去换班休息会儿吧”,眼底划过一丝寒光:“去将风卫中的容嬷嬷叫来!”
暗离听见林清微的声音,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身来向她行礼;闻言,眼神一亮,可不是么,风卫中,容嬷嬷虽说武艺不高,但是最擅长的便是审讯,但凡经她手的犯人,没有不是痛哭流涕连连求饶。他当年跟在容嬷嬷后面学习如何审犯人,对她的手腕可以说十分崇拜。
“是,殿下!”暗离匆匆地退了出去,留下几个人保护林清微。
双手被紧紧地缚住,半个身子吊起在水面之上,岳荷旖挣扎着打起精神抬脸看着水池岸边立着的女子,声音破碎嘶哑,眼底带着丝丝狠意:“你就是文卿长公主?”
“不错!”林清微优雅地坐在暗卫们搬来的椅子上面,拢了拢襟前斗篷上蓬松的容貌,一派地淡然自若:“本宫就是你们想要刺杀的文卿长公主、林清微!”青衣在旁边,从身上的小荷包里掏出几星檀香,放到烛火旁搁置许久不用着的香炉中,袅袅的沉香驱散了水牢中难闻的气味儿。
岳荷旖忽地咧嘴一笑,衬着满头的凌乱发丝,在这幽森森的地牢中,显得有些可怖:“我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他会喜欢你——”
明白她口中指的是谁,林清微伸出手来,十指纤纤、柔若无骨,在昏黄的烛火映衬下带着几分玉一般温润的光泽,笑声轻灵宛若微风振箫:“他喜欢本宫,你是在嫉妒,还是在无奈呢?”
岳荷旖仿佛被戳中了痛脚,带着几分凄厉冲林清微大喊道:“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懂凭什么来我面前叫嚣!我是他的妻子,唐遂前的妻子!前朝太子唯一的妻子!”她的眼中闪着悲凉,宛若一只荒野中的母狼般失崽般地嚎叫着。
林清微眉头一皱,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走到她的面前:“岳荷旖,你说你是唐遂前的妻子,他心里也这样认为的?”看她一下子哑口失声,林清微嘲讽地勾起嘴角:“你之所以肆无忌惮地把唐家变成了德宁会的巢穴,不就是因为他已经有七年没有回去了么?”
低下头来,长长的碎发遮住了她的眉眼,岳荷旖的表情被挡住看不清楚。
“为什么?为什么太子他背弃了先祖的光荣却丝毫都不在意?”岳荷旖喃喃地说着,声音低沉,在这安静的水牢之中却显得格外清晰:“太子是唐家最后的血脉了,唐姓曾经多么辉煌啊!天朝上国四方来敬!”她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狂热和对眼前人深深的憎恶:“我们祖辈几代都为了光复唐姓而奋斗!可是他怎么能毫不在意地去为这个叛逆的王朝效力!?我想过了,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喜欢你,太子一定会与我们共同光复前朝!”
“扑哧”一声,林清微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就在岳荷旖怔愣了许久刚要恼火的时候,她忽然停了下来,锐利的目光落在水牢中央那个衣衫褴褛的女人身上:“你听你说了什么,前朝?你们自己都已经定了是前朝了,腐朽的、破旧的,应该被毫不留情抛弃,不是吗?都说岳子燃乃是当初救国将军岳乾的后人,充其量也就是唐氏、唐遂前的奴仆罢了,有什么资格要求他为你们所驱使!”
此话一出,岳荷旖的目光恶狠狠的,似乎想要将林清微凌迟一遍:“你这个贱人说什么!贱人!贱人!”
被岳荷旖用这样的词谩骂着,林清微并不动怒,抬手止住想要上前将岳荷旖大卸八块的青衣,眯起眼,眼角挑起,带着些妩媚的凌厉:“被我说中了所以恼羞成怒?”话头倏地一转,声音带着冷意:“你大概不知道吧,当年的所有事情,阿前都已经知道了呢,你们如何害死了唐先生,你父亲如何逼迫阿前娶了你……古语有云,杀父之仇、夺妻之恨,皆是不共戴天;你说,阿前会怎么对待你们呢?”
闻言,岳荷旖如遭雷劈,一下子失了精神,喃喃自语道:“怎么可能?怎么会?父亲说已经做得天衣无缝了,太子、太子——”
一直以来,她的倚仗便是自己日安详文卿审岳氏作为唐遂前妻子的身份,由于父亲以命相逼,加上唐棣越的遗言,唐遂前对自己一直颇有忍让,包括德宁会中的众人,也因此对着自己很是信重。可林清微这番说辞,几乎打乱了她所有的神思,一时间,岳荷旖竟恍惚起来。
见方才还声色俱厉的岳荷旖眼神一下子满是茫然迷惑与惊惧,林清微转身瞧见暗离已经站在水牢门口:“容嬷嬷,剩下的便交予你了,可别让本宫失望啊——”
暗离身旁一个精神矍铄梳着嬷嬷发髻的老人家呵呵一笑,面目看着很是慈和,不过眼底一闪而逝的精明却让人不敢小瞧了去:“殿下放心,老奴没别的本事,就这个还是行的!”
“如此”,林清微扭头看了一眼仍旧在恍惚中的岳荷旖,浅浅地笑了起来:“甚好呢!”
看着林清微与青衣远去的背影,容嬷嬷对着这位主子的敬佩更上一层楼,如此面不改色地便摧毁了一个人的信心,还真是——叫人畏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