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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睿乃由林如海教养长大,自是十分放心,唯有贾敏日日担忧,每到晚间,皆同林如海屈指算林睿等人行程到了何处,黛玉亦记挂兄长,掰着手指教林智算日子。
林智已会走路了,越发爱跟黛玉身后,他说话比黛玉早些,口齿十分清晰。
这日见黛玉坐贾敏身边想念哥哥,林智顿时十分不满,摇摇晃晃走过去,扯着黛玉裤脚就道:“姐姐,姐姐,看我,看我。”
黛玉低头看着林智,道:“林丑儿,不要打搅我想哥哥。”
林智磕磕巴巴地说道:“林智,林智。”
黛玉摸了摸他头,笑嘻嘻地道:“我知道你叫林智,可是你也是丑儿。不许说这个名字不好听,你名字可比朱奶娘儿子好听多了,他儿子叫狗蛋,雪雁兄弟叫鸭头,听听,还是我给你取名儿好听罢?”
黛玉过年便即四岁,小丫头早由林如海亲自过目挑了上来,除了伴读两个丫鬟洗砚、吹墨外,又有四个相伴黛玉长大小丫头,一个是林如海无论如何都无法忘记雪雁,另外三个则是青鹤、蓝鸢、朱雀,六人今年皆是五六七岁年纪,雪雁年纪小,仅有五岁。
林智扁了扁嘴,眼泪眼里转来转去。
黛玉顿时十分不忍,道:“好了,我又学了一篇文章,背给你听好不好?”
林智听了,得寸进尺地道:“我跟姐姐睡!”
贾敏正担忧林睿,不知他途中是否吃得好,睡得好,但是闻听姐弟二人童言稚语,不由得笑了起来,道:“天冷,睡一床也使得,只是智儿,为娘怕你脏了你姐姐床!”
黛玉握着嘴呵呵直笑,不住点头,弟弟屋里被褥因外面下雪,一时竟无法晾晒,只得重换了。她眼珠子一转,道:“妈别担心,我去弟弟房里睡,若是脏了,也是弟弟床,我那里还是干干净净。”
贾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真真你个小人精!”
晚间,黛玉果然命人将自己铺盖搬到林智房里,一时嫌林智挂帐子不好看,一时又嫌林智床上被子花样不雅致,数落了好一顿,方上了床,姐弟两个头挨着头,枕着一个枕头,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好些话,方合眼安睡。
围绕服侍着丫鬟奶娘正欲上前,忽见贾敏和林如海擎着灯悄悄进来,朝她们摆了摆手,取下黛玉攥手心里书,又给姐弟二人各自掖了掖被角,放下帐子,命上夜婆子丫头仔细伺候着,方回自己卧室。
雪雁外间悄声道:“老爷太太真真疼姑娘和二爷,每天都得亲自看一回。”
因林智痴缠,黛玉搬过来和林智一床睡,跟着黛玉奶娘丫鬟少不得也有几个跟过来和林智奶娘丫鬟一同伺候,只不过奶娘和大丫鬟们都陪侍里间,小丫头们则外间,另外又有几个上夜丫鬟婆子。
小丫头中青鹤年纪大,道:“噤声,姑娘二爷歇息了,咱们别说话了。”
雪雁方掩口不语,几个小丫头们同睡一处。
而贾敏和林如海回到卧室,贾敏早已卸妆宽衣了,此时坐床上,披散着万缕青丝,望着林如海站灯光下,显温润如玉,不禁开口道:“见到玉儿智儿,我想睿儿了,偏又下了雪,不知道他们到哪里了。”
林如海道:“好几日了,走了些路程了。”
却说大船离岸北行,不过数日,便离开扬州极远,林睿站船头上,望着两岸景色一掠而过,他暗暗想着贾母忽然想让贾敏进京用意,即使他年幼离京,并不记事,但常听父母说起荣国府,自然对他们家行事清楚明白得很,个个都是无利不起早性儿。
林睿暗暗冷笑一声,就荣国府里那个所谓天生异象贾宝玉,不过是五品官儿次子,居然想匹配他们家千金?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得上还是配不上!
林如海林睿八、九岁后许多事便不瞒着他了,因此贾母意欲结亲他亦深知。
鼓瑟走过来道:“大爷,下雪了,咱们去舱里歇息罢,莫吹了风,叫老爷太太姑娘二爷知道,必然骂我们不经心。”鼓瑟跟随林如海日久,办事周全,又有一身功夫,对京城江南两边事情都知晓,这回林如海特地打发他带着小厮随林睿进京,贾敏还想让林睿把管家和鸣琴一并带上,不料林如海和林睿都不同意,只得作罢。
林睿拢了拢手里掐丝珐琅手炉,转头道:“这才下了几点雪花,你就这样急?”
鼓瑟穿着青色羊皮袄,摸了摸袖口一点风毛,自觉寒风彻骨,笑道:“大爷年纪小,生得又娇嫩,哪能不急?何况这风比刀子还利,吹裂了面皮儿可不是小事,扬州再好香脂也抚平不了,到时候只好用药了,反倒让人笑话大爷。”
林睿素来爱惜容止,闻言点头道:“这话有理,总不能顶着一脸血口子去给外祖母请安。”
正欲抬步进去,忽然道:“咱们京城宅子有十年没住了罢?是否修缮妥当?我这回大约要等到赵姐姐大婚后才能回来,差不多一年,哪里能寄居亲戚家?”
鼓瑟尚未言语,便听俞老太太道:“你这孩子,随着我一道儿进京,难道我们家你住不得?十年没住宅子,你哪里能住进去?冷锅冷灶冷炕,我可不放心。你我跟前,也跟我孙儿一般无异。我既带你同行,一应起居饮食自然该由我这老婆子给你打点,哪能让你自个儿费心。”
俞老太太一面说,一面从船舱中走出来,身上裹着大毛黑灰鼠里子褐色褂子,围着观音兜,一色半不旧,怀里还抱着一个手炉,笑吟吟地看着林睿。
俞老太太早已年过古稀,她比贾母年纪还大些,这些年劳累奔波,虽然比不得贾母荣国府里养尊处优,反而显得精神抖擞,目光炯炯,神色和蔼,若不是林睿知晓老夫人杀伐果断之性,怕也只当她是慈眉善目老菩萨。
林睿忙上前两步,扶着老太太手,笑道:“我倒是想跟老夫人一道儿吃住呢,偏生这回进京要去外祖母府上送礼请安,若去老夫人家中,岂不是彼此都不好看?”
俞老太太想了想,点头赞许道:“我倒忘了,你若上门,他们必然要留你,说不定你连自己家门都未必能进,何况我们家。不过,我若让恒儿下帖子请你,难道他们还不放人不成?我已打算好了,不管你住哪里,我给你下帖子,你不许不来。”她打从心里不大喜欢荣国府行事,如今又意欲唤贾敏进京,只是贾敏不舍独女幼儿,又称病不起,方由林睿代她进京,太子妃怀了身孕,多少人蠢蠢欲动,还不知道荣国府打是什么主意呢。
俞老太太仍有二子数孙,却有等于无,心里只剩下太子妃和俞恒姐弟两个,虽然太子地位甚稳,但是太子一日不登基,俞老太太便一日难以心安。太子妃年过三十,忽又有孕,俞老太太一则以喜一则以忧,所喜者自是盼着太子妃多子多孙,所忧者却是东宫侍妾哪是好相与,太子地位愈稳,她们越想往上争,也就越容易生事儿。
林睿听了她话,忙笑答道:“老夫人放心,您便是不给我下帖子,我也得上门讨您好酒喝,我可是听恒儿说了,府上酒窖里埋着好酒呢。”
俞老太太笑道:“还能短了你酒?放心罢。”
鼓瑟旁边听着,再次提醒道:“外面冷,老夫人和大爷都请进去罢。”
俞老太太看了鼓瑟一眼,道:“我记得你跟了林大人好些年,难为你们了,惦记着你们大爷,有细致。归儿,一会子取两坛子好惠泉酒来给他们吃,驱驱寒气。”
鼓瑟听了,连忙谢恩,目送他们进舱,方命小厮接了俞家管家送来酒。即使是俞老太太赏给他们吃,但是生怕误事,鼓瑟早交代了下面不许多吃,每人仅得了一碗酒,浅尝即止,剩下复又收了起来。
林睿送俞老太太回去,方转身到自己舱内。
他和俞恒同住一舱,常常联床夜话,舱内如今焚着银霜炭,有一股细细甜香,林睿不禁问道:“好香,这是龙涎香,哪来?竟没见你点过。”
俞恒头也不抬地道:“姐姐打发人送来,我并没有用过,你哪里知道?”
林睿笑道:“平常未点,怎么今儿倒点了?罢了,不问你了,必然是丫头们做好事。咱们进京,还有好长路程,你如此辛苦作甚?这又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外面下雪了,竟是瞧瞧雪景为上。”说着,林睿走过去意欲抽去他手里笔。
俞恒一闪,躲了开去,笔尖稳稳落纸上,道:“既云非一朝一夕之功,该便日益苦练。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字写得不如你,该好生练习才是。”
林睿暗暗佩服,便是他,也没有俞恒这份恒心毅力,果然不负恒之一字。两三年前俞恒字不如他,但是过了这么几年,俞恒勤学苦练,书法如同行云流水,已经不比他字差,反而犹有胜之。因两家常来往,林如海教导他功课时,亦曾指点过俞恒,对此大加赞赏,可巧黛玉书房里,听见了还羞了他这个做哥哥一顿。
林睿笑道:“你这样,叫我情何以堪?”若只这么一样,倒也罢了,偏生俞恒只要有一样比自己略差些,必然十分刻苦,比自己还小一岁呢,大多已与自己持平了。林睿想起林如海平常对俞恒赞誉,不禁有些懊恼,看来,自己该上进些才好。
说话间,俞恒写完了字,放下笔,诧异道:“这是哪里话?咱们该当共勉才是。”
林睿摇了摇头,坐对面,果然不能和他太过较真,拈了一块点心,入口前问道:“这回我京城停留到赵姐姐出阁,你和老夫人呢?算着日子,等咱们抵达京城,太子妃已有五六个月身子了罢?”一面说,一面将点心送进口中,果然香甜无比。
俞恒将字纸整理好,道:“既一同进京,自然一同回南。”
林睿犹豫了一下,道:“这一回进京,你可得仔细些,早晚有人找上你。”作为太子妃仅剩同胞兄弟,必然有无数人企图拉拢讨好。
俞恒已经将字纸放进匣中,自己倒了黄铜壶里热水洗手,并没有叫小厮来伺候,低声道:“你放心,我理会得。”
林睿不过提醒俞恒一声罢了,似他们这样世家公子,早七八岁上便留心朝堂之事了,免得平常结交友人不慎,连累父母家业,俞恒又是从小吃过苦头,心性坚毅,比自己有手段,同时,也聪明。
俞恒坐过来同吃点心,道:“你该当心才是,林大人手里可握着每年一半儿税。”
林睿冷冷一笑,道:“我明白,他们上门拉拢你,为是太子殿下留个好名儿,若是拉拢我,为却是我父亲手里银子。只不过,这么些年了,谁得过好?只是他们看不明白,反而越挫越勇。咱们进了京,必得谨言慎行。”
俞恒吃一块点心,喝一口茶,发觉茶水已凉,仅是微温,不禁眉头一皱,到底还是一口喝了,道:“我进了京,少不得要进宫请安,说不定圣人也会宣了你去。”
林睿吃完点心,拿着手帕擦手,想了想,笑道:“未必,我一个小孩儿家进宫做什么?再说了,咱们进京时已近年下,上上下下忙碌非凡,圣人日理万机,哪里想得到我这么一个乳臭未干小儿。你进宫,千万不必提我,我还想清静些呢。”
俞恒却道:“我便是不提,圣人也会问起。你别忘记了,自从林大人接任盐课御史,便不能从中脱身了,何况谁不知道太子殿下极看重林大人。”
林睿叹道:“也是呢,现今咱们又好,谁不说已是一家人?”
林如海本想独善其身,奈何终究逃脱不开,他因点醒太子,太子便宣康帝跟前十分赞誉,幸而林如海不曾瞒过宣康帝,俞恒和林睿一同上学事情,他也事无巨细地告知了宣康帝,这才让宣康帝消除了疑心。
正说着,鼓瑟忽然进来,面上冻得通红,道:“外面雪下得有些大,瞧不清,可巧到了渡口,已经停渡口了,俞大爷和大爷是否出去走走?瞅着雪不停,一时上不得路,另外也要渡口集市上添些食水东西。”
林睿道:“回过了老夫人不曾?”
鼓瑟笑道:“老夫人说知道了,她舱里歇着呢,说叫二位爷自己做主。”
林睿听了,起身披上斗篷,道:“我自然要去走走,好容易出来一趟,当地有什么稀罕玩意儿都得买一些,回去好哄妹妹欢喜。恒儿,你呢?”
俞恒却取笔墨,一色摆案上,又支开舷窗,瞧了瞧外面景色,道:“你先去,林妹妹喜欢古朴别致东西,你拣好多买些,我先把雪景画下来给林妹妹看。等我画完了这景,再去找你。不然,你等我一起过去也使得。”
林睿忙摆手道:“我等你一起,免得你去得晚,咱们未必碰得到,反倒走散了。”
俞恒出去看了一回,方回来作画,默不作声,唯有一室寂静。
林睿负手出了船舱,果见雪花十分密集,落水面上,仿佛无数只蹁跹飞舞玉色蝴蝶瞬间溶入其中,不禁来了兴致,意欲吟诗一首,好写俞恒画上,到时候必然得黛玉欢喜。措辞一番,才得了四句,便见许多人往他们这艘船行来,不消片刻,到了跟前。
林睿乘坐乃是俞家之船,并未言语,也没过去细问,却见俞家管家过去,回来手捧拜帖,看到林睿,忙笑道:“不知道谁走漏了消息,附近官宦之家听说咱们船泊此处,便送了拜帖来请,又有许多礼物。”
此乃世情,林睿倒不如何诧异,道:“管家只管禀告老夫人和恒儿便是。”
管家微微一笑,眼里掠过一丝赞许。
俞老太太得了信儿,并未出来,只道:“用一等封儿赏赐来人,帖子和东西收下,宴请便罢了。我老天拔地,睿儿恒儿年纪又小,经不起折腾,只管让他们各自回去。”
管家答应一声,自去料理。
他们一路疾行进京,非止一次,每至泊岸之时,总有人听得消息,然后来拜,俞老太太接连推脱了几次,直到经过大渡口时,实是推脱不得,方船上见了几家女眷。和俞老太太一同进京林睿,亦和俞恒一般,平白得了许多礼物。
林睿拣轻巧别致收一个红酸枝木箱子里头,钥匙放自己荷包里,都是给父母弟妹,俞恒依样画葫芦,也攒了不少东西,沿途泊岸时,或画风景,或买土仪,都细心地收这个箱子里,打算一半儿给黛玉,另一半儿则孝敬自己姐姐。
那日到了京城,一干人等弃船登岸。俞家早得了消息来接,荣国府亦不遑多让,消息递到府中,闻得林睿独自进京,贾母唬了一跳,忙让贾琏亲自带人接他进府。
林睿遥遥见到贾琏,忙来辞别俞家祖孙。
俞老太太道:“既然他们来接你了,你去他们家乃是正理,先去罢,明儿再给你下帖子。”
俞恒倒觉不舍,上前一步,到他跟前耳语道:“荣国府为人,你我谈过不下十数次,你若那里受了委屈,只管派人跟我说,立时便打发人去接你到我们家小住。临来时,我可是答应过林妹妹要好好照顾你。”
林如海和贾敏对荣国府颇有不满,日常流露出些许来,黛玉竟记了心里,饯别时,她学林如海语气叮嘱他们,叫他们互相帮衬。
林睿听了俞恒话,难免想到妹妹伶俐可爱模样,不禁也笑了,点头称是。
先送俞家祖孙,林睿方后面上岸,向岸边久等贾琏行礼。
贾琏披着一领宝蓝刻丝斗篷,站雪地上,显得面比雪白,眼比水清,风流俊俏,斯文儒雅,他看了俞家车队一眼,上前拉着林睿手,大笑道:“林兄弟模样儿越发出息了,风大雪重,我已备了马车,跟我回府,老太太家里等着呢。”
林睿笑道:“还没恭喜琏哥哥,我这是来讨哥哥明年喜酒吃呢。”
贾琏闻言,是喜悦,笑道:“好得很,听了你这话,我便不用担心了,我先前只道你送了礼就回去呢!你这般模样,这般气度,明年催妆时,你可得算上一个,叫京城各家人都见见我这兄弟是何等俊逸无双。”
林睿面上一红,道:“难道琏哥哥还找不到催妆世家子弟不成?我小小年纪,没让人笑话。再说,我哪里比得上琏哥哥。”
贾琏道:“虽然有,却都比不得你,你竟是别谦逊了。咱们先回去,有说话时候呢。”
林睿坐车内,从窗口往外看,人烟鼎盛,较之扬州别有一番繁华之处,见马车走进一条大街,过了宁国府,方是荣国府,正面三间兽头大门,匾额上大书“敕造荣国府”五个字,底下俱是衣着华丽门房小厮,果然和别人家不同。
见到车辆过来,门房小厮一窝蜂地涌上来请安。
贾琏先下了车,林睿紧跟其后,见众人跪了一地,忙命起,然后随着贾琏进了仪门,剩下门房小厮们忙忙碌碌地搬行李东西,林睿忽然停住脚步,指着几口箱子道:“这里头是孝敬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们东西。”
贾琏听了,便命人抬着跟身后,领着林睿进门,并未去荣禧堂,而是转去了贾母院中,一面走,一面道:“房舍早就收拾妥当了,是老祖宗旁边小跨院儿,丫头婆子色、色齐备,你只管住下,若有什么不妥,只管和我说。”
林睿笑道:“不是说是二舅母管家?”
闻听此言,贾琏眉峰一挑,道:“是又如何?”
林睿连忙摆手,道:“自然并不如何,只不过琏哥哥成亲即,怕耽误了琏哥哥喜事。”
贾琏道:“早就预备妥当了,做房梨香院里外粉刷一,正晾着,只等成亲,我近来也没什么心思读书,替你打点一二又如何。再说了,珠大哥犯了旧疾,珠大嫂子还得照料兰哥儿,二婶子哪里有工夫留心你这边。”
林睿疑惑道:“兰哥儿是珠大哥得之子?”
贾琏点点头,暗暗羡慕,若是自己去年成亲,今年也能抱子了。
林睿笑道:“兰乃高洁之花,倒是个好名儿。”
贾琏轻轻哼了一声,因已到了贾母院中,便没说话,反倒是院落里一群穿红着绿丫鬟们走了过来,簇拥着他们进房,道:“老太太早念叨十几遍了,正打算再叫人去看呢。”
林睿一路行来,看不完雕梁画栋,话不锦衣玉带,锦绣堆处,处处透露出荣国府不凡。他心里不免感慨,难怪母亲常说荣国府和别家不同,果然如此,身为有爵之家,规制比他们家高了许多,过路丫头婆子,穿着打扮亦是华丽非常,便是亭台楼阁,浓墨重彩,亦与淮扬苏杭一带清雅秀美颇为不同。
林睿暗笑,母亲说不同,指怕就是他们家比别家富丽罢?
想到此,林睿已经进了正面五间上房,迎面就是一位鬓眉如银老太太,将自己一把搂进怀里,含泪道:“我乖孙儿,这么些年没见,竟这样出息了。”又问林如海和贾敏,又问黛玉和林智,竟是说不完话。
满屋珠围翠绕,花枝招展,弊端是脂粉香气,无数侍立之人上前劝道:“有什么话,老太太坐下同林大爷说,林大爷风尘仆仆地赶来,想来也累了。”
贾母听了,忙拉着林睿同坐炕上,底下铺着大狼皮褥子。
早有人拿了锦垫上来,林睿解了斗篷,上前拜见贾母,贾母受了,又亲自指着众人对他道:“这是你大舅母,这是你二舅母,这是你珠大嫂子。”
林睿面带微笑,一一拜见。
众人见他斯文俊秀,风度翩然,和贾琏站一处,年纪个头虽小些,却丝毫不比他逊色,都暗暗称赞不已,贾母眼里流露出满意之色,又拉着林睿进来后站起身小公子,说道:“宝玉,还不见过你大表哥。”
闻听宝玉二字,林睿忍不住望了过去。
只见这位宝玉不过五六岁年纪,面白如玉,目清如溪,笑如春花初绽,莫怪贾母每次跟贾敏通信,屡次述说宝玉好处,果然没有辜负世人对他如宝似玉赞誉。
林睿看毕,心想,别是个银样镴枪头罢?想娶他家妹妹,可不是长得好才行。
待宝玉行完礼,林睿规规矩矩地还了一礼,然后笑向贾母道:“宝兄弟颜如玉,色如花,将来必定前程似锦。”
贾母笑得合不拢嘴,道:“宝玉,你平常伶俐得很,怎么见到表哥不说话了?”她恨不得林睿知道宝玉所有好处,回去好同贾敏细说,只要两家结了亲,宝玉前程便不必十分忧愁,再有林睿这样处处无可挑剔舅兄帮衬,可不是应了林睿话,前程似锦?
宝玉走到林睿跟前,细细打量,见林睿生得竟是除了贾琏外,再无人能比拟,有一份风流隽永,出尘脱俗,全然不似自己平素所见之须眉浊物,不禁心生仰慕,仰脸问道:“林哥哥可有玉没有?”
林睿一怔,看了他颈中用五色丝绦系着美玉,晶莹剔透,莹润非常,上有五色花纹缠绕,又有字迹,遂笑道:“宝兄弟说可是身上所佩戴玉?”
他这样一笑,恰如春风拂地,百花盛开,宝玉觉欢喜,点头称是。
林睿道:“宝兄弟这块儿玉倒是好,可否与我一看?”
宝玉听了,立刻摘下来给他,哪里还记得林睿是否回答自己问题。
林睿细细看了一遍,又念了两遍上面字迹,还给贾宝玉后,乃向贾母并王夫人等人笑道:“正面吉利话倒罢了,反面一句话,莫失莫忘,仙寿恒昌,我倒是听过和这句话是一对儿呢。”
众人一愣,随即露出诧异神色。
王夫人却想起了金陵妹妹所言,宝钗金锁上面錾了一句吉利话,正和通灵宝玉上话是一对,难道林睿竟然听说过?想到这里,王夫人顿时满脸喜色,她早就想和妹妹家结亲了,若由林睿提起,岂不是比自己开口强?因此忙问道:“什么话?从哪里听来?”
林睿笑道:“莫失莫忘,仙寿恒昌,与此相对,不就是不离不弃,芳龄永继?怕是外祖母和舅母不知,我妹妹三岁时候来了个癞头和尚,要化我妹妹去出家,我们家自然不肯,我父亲反而斥责了他一顿。后来听说,这癞头和尚有些神通,我查访一番才知道,原来癞头和尚已经出现多次了,给金陵薛家小姐送了一包药引子和一个药方,另外还送了一句吉利话,叫錾金器上,因此薛家便打了一个金锁,金锁上面话便是不离不弃,芳龄永继。那癞头和尚又说了,这金锁须得有玉方可正配。”
林睿心中暗想,王夫人有心和薛家联姻,岂不正好?他可不想别人觊觎自己妹妹。这些有林如海告诉他,也有他自己打听,他们一家不愿和贾家结亲,又闻得王夫人和薛姨妈姐妹二人彼此早有意愿,因此林睿便借此说出,替他们宣扬开来。
窦夫人听了,顿时呆若木鸡,薛家不就是王夫人妹妹家?怎么这样巧?别是王夫人不满贾母想让宝玉黛玉结亲,故意串通妹妹,编派出这么些话儿来罢?
不同于王夫人脸上一闪而过喜色,贾母却是淡淡地道:“什么和尚道士,我们宝玉通灵宝玉乃是先天口衔而来,哪里是凡尘打造金锁能匹配得上?谁家小姐没个金锁金簪子金镯子?这凡人打金锁儿就该配凡人雕玉佩,那才是相得益彰。再说了,不过是一句话罢了,这样话,我顷刻间就能请才华好老先生们对上十个八个,还没有重复。”
王夫人神色一变,缓缓低下头去,眼里闪过一丝寒意。
林睿心头一凛,果然姜是老辣。虽说贾母是他外祖母,但是并没有相处,早先京城记忆早已模糊了,他只记得贾母想抢他们家黛玉,难免不太亲近。
贾母向林睿笑道:“外头下着雪,到炕上坐,仔细冻着。”
窦夫人知机,忙拉着林睿坐下,又按宝玉坐了贾母另一边,笑道:“我才看到睿哥儿带了好几个箱子,可是有什么东西孝敬老祖宗?怨不得老祖宗疼姑太太和睿哥儿,单是这份孝心,比我们强几倍去。”
贾母听了,果然欢喜。
林睿忙笑道:“大舅母放心,也有孝敬大舅母。”
窦夫人道:“那我可是跟着老太太沾光了,打开叫我瞧瞧,仔细些,我见到了就得拿走,免得眼错不见,不知道便宜了谁。老祖宗也看看,不喜欢,赏给我。”
贾母眉开眼笑道:“你这张嘴,还是这样,好不害臊!”
待人打开箱子,林睿亲自点明,道:“年礼是另外预备,并不这里。这是孝敬外祖母,这是给大舅舅大舅母和二舅舅二舅母,这是给珠大哥和珠大嫂子,这是给琏哥哥,这是给宝兄弟兰哥儿等人,一份一份写着签子呢,都是母亲和妹妹特地挑。”
他从中拿出一个锦盒,打开,露出三块一模一样碧玉佩,一看便知是同一块玉所雕琢而出,皆用红丝绦系着,笑道:“听说外祖母家有几位姐妹,除了已经进宫元春大表姐外,余下三位妹妹皆家中,除了写着签子礼物三妹妹妹各有一份外,妹妹另外又亲自挑了这三块玉佩送给三位妹妹,配色绦子也是妹妹选。”
贾母道:“你人来了便是,还带这么些东西作甚?他们谁又配得上?”
说罢,皱眉道:“早就说今儿有客到,怎么二丫头三丫头和四丫头都不?”
窦夫人哪里肯让贾母无缘无故责备姐妹三人,忙道:“她们听说睿哥儿来,早等着了,只是不得老太太意思,不敢过来。”
贾母听了,忙叫她们进来见过表哥。厮见毕,林睿送上玉佩,三姐妹连忙道谢,迎春和探春各自安坐,唯有惜春年纪小,不过仍有奶娘抱着,攥着林睿给玉佩不放。
姐妹们也只坐了一会,便被贾母打发下去了,显然有事问林睿。
林睿虽不知贾母所问何事,但是料想以他们家做派,必定是为难之事,他深知母亲不愿进京原因,一是噩梦所致,二便是不肯应承贾母所求二事,双玉结亲和替元春打点斡旋,因此他不等贾母开口,便笑问道:“我今儿只见了琏哥哥,大舅舅、二舅舅和珠大哥如何不见?既来了,该当给大舅舅、二舅舅和珠大哥请安才是。”
窦夫人暗叫一声好,给贾琏递了个眼色,贾琏上前一步,道:“林兄弟,我父亲可是东院久等矣,只等着你见过老太太过去呢。”
贾赦是林睿亲娘舅,没有自己动身到贾母这里等候林睿道理,因此林睿上东院拜见才是礼数。贾赦原本不意这些,他早想见见林睿了,奈何窦夫人和贾琏都说不如家里等着,免得外人不知就里,反说林睿排场大,还叫亲舅舅过来等候,倒对林睿名声不好,因此贾赦只得眼巴巴地看着妻儿一个往贾母这里来,一个亲自去接林睿。
王夫人有事相求,未免慈和些,也笑道:“正是呢,老太太,先让林大爷去见两位老爷,横竖林大爷住咱们家,有什么话日后再说不迟。”
听了他们话,贾母想了想,见林睿一脸倦色,不由得十分心疼,笑道:“瞧我这记性怎么了,还这里唠叨些有没。睿儿定然也累了,见过你舅舅,不必久留,早早过来我这里用饭,再好生歇息,明儿个咱们祖孙两个好好说说话。”
说着,又命白鹭道:“外面下着雪呢,冷得很,把我那件天马皮氅衣拿来给林大爷穿。”
白鹭去了半日,果然捧出一件蓝缎妆花彩云灵芝纹天马皮斗篷,比寻常斗篷小些,偏生林睿又比寻常人身量高,倒也十分相配。
王夫人觑了两眼,向林睿笑道:“这件斗篷宝玉求了多少次,老太太都没给,可见疼你。”
林睿如今以读书为要,早不意吃穿了,他们家传世百年,还缺这些不成?何必用这些衣饰来彰显身份?贾家如此,莫不是自己跟前显示他们家富贵罢?果然豪富,贾母院中当地便立着大理石座紫檀大插屏。
林睿笑道:“既是好东西,外祖母给宝兄弟穿罢,我来时,也穿了大氅呢。”
贾母看了王夫人一眼,到底不如窦夫人会说话,虽然说如此显得斗篷之珍贵,同时却也小看了林家,林家什么没有?还缺一件大毛斗篷?自己给林睿,只是心疼林睿罢了,遂笑道:“听你二舅母胡说呢,我那里,多少东西都是宝玉,早拿了好几件大毛衣裳。这件氅衣你穿着,去见了舅舅早些回来。”再说,宝玉只爱那些鲜艳颜色,贾母没想过留给宝玉。
林睿听了,方道谢接衣,披身上,显得丰神如玉。
贾母接连赞叹了几声,方命贾琏带他去拜见贾赦并贾政父子。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我一定要早点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