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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北域,地处炎夏帝国最北方,因此寒冬到来的自然也是最早,最冷。
此时接近年关,广袤大地上早已是一片银装素裹。
纯白的大雪正铺天盖地落下,覆盖了草木,覆盖了山河,也暂时覆盖了这块土地上被常年战争造成的累累伤痕。
冰天雪地,寒风刺骨,唯一能做的事似乎只有围着火炉,狠狠灌一口赤泥烈酒了。
可惜,这世上大多数的人们,还是要为了生计波奔劳苦,管他滴水成冰也好,寒风如刃也罢。
因此,尽管天色已晚,云黑落白,当阳城北门前还是排起了长长的进城队伍。一群用各种衣物将自己裹地严严实实的人们,正焦躁地缓缓向前挪动,无不希翼着在天黑之前,在真正的严寒到来之前,能够进城避一避寒。
就在这样一支如同流民的队伍中,却有一人一马,尤为突兀扎眼。
马,是一匹通体雪白的北地一等战马,异常高大矫健。昂首踏蹄,鬃毛飞扬,紧绷的流线肌肉,仿佛下一刻就会带动身体飞驰而去。
按理说,这样的神骏,身旁通常都会配上一个英明神武的主人。
而主人,却只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
中等个子,身材挺拔匀称,漫天大雪,刺骨寒风中只穿了一件修身黑色皮衣,干净利落。
明明还是个半大孩子,却身背长弓,腰挂战刀,举手投足间爽利阳刚,如暖春的日头,竟让冷风中的人们感到一阵和煦。
有些怪异,却又让人感觉无比和谐。
一人一马,就这样安静地随着人群慢慢朝前移动。
少年眉宇间风尘仆仆,倦意十足,脸上挂着略带歉意的淡淡笑容,似乎是因为自己的马体型过于庞大,觉着惊扰了别人而感到有些过意不去。
犹如沙砾中的一颗宝石,这样一个外形气质都无比出众的少年,自然成为了众人注目议论的焦点。
终于,原本安静的队伍中开始有人窃窃私语。
“这孩子看着怎么如此眼熟?是家族的哪位少爷吗?”
“不是,本家几位少爷大庆的时候我都见过。看模样倒是有些像寄养在府里的那位寒城小主。”
“孤莫?不可能吧?不是传闻两年前就死在前线了吗?”
“错不了,两年前我给府里送菜的时候见过那位小少爷一面,虽然长高大了不少,可模样倒没怎么变。”
“还是不对,不都说那位小少爷是个废物吗?这孩子哪里有半点废物的样子?”
……
牵着马默然行走的莫非心中有些哭笑不得,两年没回来了,没想到当阳城的百姓们还是这么会夸人。
看着眼前雄伟的青石城墙,听着耳边熟悉的口音,他禁不住心生感概。
两年了,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变。
可是,两年了,一切都已经改变。
从一名伙夫营的切菜兵,到焚雪龙骑暗骑副骑领,只用了短短两年时间。
可只有莫非自己,才知道这两年间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在老秦头自杀的当天,他便收到了那封调动文书。
在那封鲜红的文书里,命令他这个军龄三个月不到的切菜兵,火速收拾装备,赶赴焚雪龙骑大营报道。
很明显,这是那位半路遇见,没个正经的小叔所为。
因为那是焚雪龙骑,整个大陆上最传奇的一支骑兵部队。尽管当阳城在极北域已经是仅次于域都白堡的存在,可显然,仍然没有这样的实力,去把一个切菜小兵硬生生安插进这支部队。
磨练也好,照顾也好,为了远离当阳宗家的残害也好,灵兽大修士,父亲的结拜兄弟,戈怀雪这样做自然有他自己的道理。
可小兵莫非,能做的,便只有服从命令。
于是,就这样,莫名其妙踏出了长达两年,地狱之旅的第一步。
……
沉浸在惨烈回忆中的莫非,不知不觉间已经随着队伍挪到了城门下检查处。
一高一矮,两名裹成粽子似的城防官兵正懒洋洋翻弄着行人的行李。
赶在这样的鬼天气轮值,两位兵爷的脸上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军令难违,那便只能在这些不知好歹,大冷天还要出来溜达的贱民身上出气了。
“都是些什么破烂玩意,赶紧滚。”
排在前面的老头被不轻不重一脚踢在屁股上,连滚带爬进了城。
终于轮到莫非了。他先将随身包袱放在了桌上,接着一一解下长弓箭囊,两把腰刀,依次摆放整齐。想了想,又弯腰将靴子里的匕首拔了出来,放了上去。
高个子官兵张嘴瞪眼看着桌上兵器,说不出话来。
矮个子的小眼睛胖子倒是反应快些,阴沉说道:“年纪不大,兵器倒是不少。你这是打算赶在年关前进城干票大的啊?”
莫非微微一笑,也不做解释。炎夏帝国本就尚武,极北域民风更是彪悍,普通民众只要不持弩,随身带些兵刃并不触犯律法。
“笑什么笑?姓名,哪里人,哪儿来,到哪去,干什么?”一旁高个子这才反应过来,怒声问道。
莫非仍是不温不火地笑着。他本就性格温和,又经过了两年地狱磨练,自然不会跟这两个小兵一般见识。
“莫非,寒城人士,刚铎要塞来,去宗家府,探亲。”
听到他的回答,人群中轰然响起一阵议论声。
两个官兵的脸色也是瞬间大变。
片刻之后,仍是小眼睛士兵先反应过来,也不顾得什么军容姿仪,胖乎乎的身体如一团雪球,飞速滚向身后垛楼里。
不一会,便从值班房里走出一个长官模样的大汉。
和那两个兵油子不同,出来的大汉体格健壮,军服笔挺,行路有风雷之势,杀伐气扑面而来。
大汉两三步之间便已经来到了莫非面前,一双似乎能喷出火的牛眼直直瞪向面前少年。
莫非仍是一脸温和,平静回视。
两年间,他见到的活人,不是营里那些有着各种怪癖的变态们,就是张牙舞爪鬼叫着要拼命的魔族士兵。因此,饶是眼前这位军爷横眉怒目,凶神恶煞一般,可在他眼里却俨然一位可爱大叔。
可惜,大叔的态度却没那么“可爱”。
“年关将至,防马贼,防奸细,城检从严。”大汉瓮声说道。
“应该的。”莫非柔声回应。
“所以,年轻人,把衣服脱了,接受检查。”
听到大汉这句话,人群中再一次爆发出嘈杂议论。
在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少年报出了自己孤莫的身份后,在这样一个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的酷寒天气中,当值长官亲自出马,要求脱衣检查。
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这是暴雨前的雷鸣,是冲锋前的号角,是一种态度,一种提醒。
两年也好,十年也罢,只要回到了当阳城,你就仍是那个任家族摆布的废物。
莫非轻轻叹了口气,微不可察。
自己是不是有些过于高看宗家了?雄霸极北的第二大家族,竟然做出这种少年郎斗气般的幼稚行为。即便是为了立威,为了羞辱,这种手段也未免太过孩子气了些。
他心中这样想着,却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是一个只有十五岁的大孩子而已。而又有几个像他一样大的孩子可以坦然接受这样的羞辱?
没有愤怒,没有激动,没有拔刀,甚至没有一句质疑的话语。期待着看好戏的围观群众们表示很失望。
莫非就这样顺从地,缓缓脱去了那件仿军服制式的黑色皮衣,仔细折叠整齐,放在了桌上那一堆武器旁。
“除去内衫。”
大个子长官的一句话,让失望的众人再一次期待感爆棚。
很明显,少年上身只穿了两件衣服,再除去内衫就要光膀子了。当众赤膊,天寒地冻,看你还怎么忍?
可惜,不知好歹的小子,再一次让他们失望了。
莫非没有一丝一毫犹豫,抬手解扣。
可随着那件白色棉布内衫慢慢从他的身上褪下,原本乱哄哄的人群却慢慢静了下来。
几十号人,似乎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整个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呜咽的风声和雪花落地的“噗噗”声。
安静,是因为震惊。
震惊,是因为少年白皙的皮肤上那一道道伤痕。
有新有旧,有深有浅,有长有短,有剑伤刀伤弩伤,甚至还有火烧留下的疤痕,就这样,密密麻麻,覆盖在少年身前背后。紧实健壮的肌肉上几乎已经看不见一块完好无损的地方。
和魔族长达两年,噩梦一般的战争终于结束了。
刚铎要塞的孩子回来了,带着这样一身伤疤,回来了。
漫天风雪中,有人不忍直视转过了头,有人红了眼圈,有人双手合十,有人低首跪了下来。
他们是极北的子民,因此,他们知道这场仗打得有多苦,也知道这些伤疤意味着什么。
而莫非面前的壮硕大汉,却对这些触目惊心的伤痕视而不见,双眼只是怔怔望着他右臂上的刺青图案。
刺青是一匹马。
一匹被密密麻麻骷髅头骨围住,正踏着火焰飞奔在地狱的战马。
“蹄落大雪焚,照我修罗道。”
这位当阳城城防军副将,军龄二十五年的老兵,一边念叨着这句话,一边掀起军大衣的前襟,朝着对面的少年,缓缓跪拜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