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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欣端坐于主位上,像一尊历经沧海桑田的玉佛,大气、厚重。在她身前,摆了一应的点心:南瓜芝麻球、酸甜山楂糕、椰香蛋黄球、水晶菊花糕、玉米红枣糕、桂圆妃子糕……几乎都是荀奕爱吃的口味,而果盘中的柚子、雪梨和柑橘也是随了荀奕的喜好。
水玲珑看着这些东西,幽幽一叹,却没说什么。
姚欣身子骨挺好,不像传闻中那么羸弱,她随手剥了一个橘子,温和地道:“这一趟可辛苦?”
“承蒙太后娘娘挂念,不辛苦。”水玲珑客套地回答,语气难掩疏离,想起十几年前,冰冰握着她与姚欣的手,干脆利落地道:“不管怎样,我们三个都是最好的朋友!将来有再多的风浪,我们也要彼此信任,共度难关!”难关是有了,可惜没有共度。荀枫抢了云家的江山,姚欣取代冰冰成为新一任的贤后,她则被迫站到荀姚二人的阵营,她永远忘不了送冰冰离开大周时,冰冰说过的话。
“玲珑,我不后悔,也不怨你,即便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嫁给云礼,谢谢你当初选择了我。”
冰冰放下了,或者冰冰一开始就没对后位江山做任何指望,她所爱的、所关注的仅仅是自己的丈夫与孩子,她的心,小小一方天地,容不下江山社稷,甚至容不下自己,全都给了丈夫,给了孩子。丈夫放得下,她便没什么放不下。姚欣不同,她和荀枫一样,都有着极深的执念。
“你笑什么?”姚欣发现水玲珑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笑,就问了一句。
我在想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云礼和冰冰,荀枫和你,真真是佳偶天成!水玲珑心里这样想,嘴上却道:“想着待会儿便能见到小荀焕,觉得心情不错。”
姚欣顺着水玲珑的话,露出一抹柔和的笑来:“这回拿到了菩提子,总算是能医治小荀焕的顽疾了。”
这一世,她虽没有重蹈前几世的覆辙保住了孩子,但终究是忧思过重,胎儿不太健康,小荀焕满月时高热不退,这才诊断出先天不足,心脉受损,不能大哭、不能奔跑、不能发怒、不能狂笑……必须很谨慎地渡过每一天,否则就有生命危险。
诸葛钰能炼制护心丹,却缺一味药材,便是菩提子。
十三年前,她放皇榜昭告天下,愿以万两黄金购买菩提子,这消息轰动了整个大周,不少人贪图钱财拿了假菩提子邀功,却无一人奉上真药。诸葛钰几番打听后才知唯一能产菩提子的菩提树早在几十年便停止开花结果了。诸葛钰亲自前往熄族,希望能发现什么奇迹,结果真让他碰到了,熄族来了一位姓梅的女子,年纪与冷幽茹一般大,其美貌不在冷幽茹之下,便是连诸葛钰这么冷静的人都惊艳了一瞬。梅夫人告诉诸葛钰,她能让菩提树再次长出菩提子来,但她有个条件,就是与皇家攀亲。
金碧辉煌的宫殿,里面的人想出去,外头的人挤破脑袋要进来,这不足为奇,水玲珑与姚欣和荀奕商议之后,双方达成了协议——皇室得到菩提子的那天,也是梅清儿成为帝妃的那天。
水玲珑摸着鎏金护甲,淡雅一笑,说道:“梅小主入宫了,太后娘娘要不要先见见她再定夺她的位份?”
姚欣和蔼地笑道:“不必,你看着办吧。”
看着办……这里头的学问大了,梅清儿是商贾之女,位份高了朝中有意见,但倘若位份低了,又要处处受制于人,这与当初承诺梅夫人的不大吻合。水玲珑想了想:“我知道了。”
姚欣笑了笑,递过一方帖子:“姚老太君做寿,你带奕儿去参加吧。”
姚老太君今年七十有六,不算整岁,却做寿了。水玲珑将之归结为太过思念重孙的缘故,水玲珑双手拿了帖子,问道:“娘娘不去吗?”
姚欣牵了牵唇角:“不了,她老人家大抵不乐意看见我吧。”
这得从姚家的立场说起,姚家明面上是支持姚欣的,但并不代表内部没有分歧,姚老太爷是云家的不二支持者,当初姚庆丰为救姚欣与胎儿的命臣服荀枫,姚老太爷得知消息后暴跳如雷,没多久便病死了。姚老太君终归心疼儿子,没逼着儿子阳奉阴违,但内心对于姚老太爷的愧疚以及对前太后、云礼的愧疚又令她难以和姚欣坦然相处。姚欣明白个中关键,是以,和祖母渐渐生分了。倒是荀奕机灵调皮,总是哄得姚老太君不知天上地下,姚老太君慢慢地也接纳了他。
水玲珑点了点头:“好。”尔后定定地看着姚欣,“我履行了我的承诺,娘娘是否也该履行自己的承诺?”
姚欣仿佛早已料到水玲珑会这么说,不怎么意外地道:“等奕儿顺利大婚,我就给你自由。”
水玲珑带着轻松愉悦的心情去往了御花园,那里,荀奕和开心玩得正欢。
开心,名荀焕,排行第二,因着水玲珑总“荀焕”“荀焕”地叫,大家渐渐地也这么叫了。
荀奕投了一箭,准确无误地命中壶口,荀奕哈哈大笑:“怎么样,小荀焕?皇兄厉不厉害?”
荀焕微微一笑,像一朵洁白的幽兰徐徐绽放在了夜里,空气中隐约可闻他馥雅含香的气息,若说荀奕是一轮冉冉上前的旭日,他便是那浮动于天地间的白云,幽幽淡淡、清清浅浅,也是一名艳惊四座的俊美少年。
“厉害。”连声音,都舒柔写意得叫人心头大动。
荀奕拿了一支箭塞在他手心,看了一眼他泛白的唇,从身后捉住他手臂道:“来,皇兄教你。”
言罢,以己之力带动荀焕的胳膊,将箭投了出去,毫无疑问地命中。
荀奕大大地赞赏了弟弟一番:“哈哈,瞧,你和朕一样厉害了!小开心,你快些长大,和朕一起坐拥大周的锦绣河山!”
荀焕苍白的脸上扬起一抹淡淡的笑:“不要,好累。”
荀奕小大人似的一叹:“你呀,就是懒!罢了罢了,咱们两兄弟有一个人操劳就够了!”
荀焕歪着脑袋看向荀奕,眉眼弯弯地笑道:“多谢皇兄。”
“哎哟!”
二人谈笑风生之际,斜对面的假山后传来一声女子的痛呼,荀奕的浓眉一蹙,又听到了多公公骂骂咧咧的声音。
“你这小奴才,走路不长眼睛的啊?竟敢撞公公我!我的小蛮腰喂,都快被你给撞断了!”多公公一手揉着腰,一手扬着拂尘指向战战兢兢的朵儿,“宫里可不是外头!你慌慌张张地到底是要干什么?不是公公我骂你,这里可不是熄族!万一哪天冲撞了太妃娘娘,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一旁的庄姨娘在心里啐了一口,不要脸的贱蹄子,抛夫弃子爬了荀枫的龙床,居然就在宫里横行霸道了?说到底,不也是个妾吗?
但她心中恼怒,却不敢表现出来,她福低了身子,诚惶诚恐道:“多公公息怒,奴婢们是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有冒犯之处还请公公见谅!”
说着,塞了一包银裸子到多公公手中。
多公公掂了掂重量,随即于痛苦中露出一抹稍安的笑,宫里有宫里的规矩,等级低的宫人冲撞了等级高的宫人,理应受宫规处置,但在不涉及原则问题的情况下,处置的权力一般都会交到各宫主子的手上,也就是说,多公公走正常程序的话,该是把朵儿的失误禀报梅小主,如何惩罚梅小主说了算。这两人是梅小主的贴身宫人,梅小主又怎么舍得重重地惩罚她们?反正是出不了气的,能赚到一些银裸子也不错!
多公公哼了哼,说道:“行了啊,下次注意点儿!不是谁都有公公我这么好的脾气!”
一边说,一边把银裸子放入了袖中。
庄姨娘的眼底掠过一丝窃喜的神采,却不是窃喜自己收买了多公公,实际上,收买人心不是那么容易的,多公公今日受了她的贿赂,并不代表往后二人就能狼狈为奸,多公公忠于小皇帝的心不假,只不过在不影响前途的情况下,他会捞一些油水罢了。那种看起来不容易收买的对象,一旦收买了,才真真儿是会把前主子往死里背叛。庄姨娘没打算收买多公公,她只想……
“呀!这是什么?”多公公四下看了看,就在朵儿的脚边瞄见了一根腰带,紫色的,绣着蟒纹,这……这不是皇上不小心弄丢在熄族的腰带么?多公公一把拾起它,厉声问向朵儿,“究竟怎么回事?你居然偷了御用之物!”
朵儿吓得双腿发软,看了一眼庄姨娘,见庄姨娘冲她使了个眼色,她闭上眼强撑着答道:“不是我偷的,是……是我捡到的!”
荀奕来到现场,就正好听见朵儿的最后一句话,他不由地眉头一皱,打量起了朵儿。那天戴了面纱他没看清容貌,但身高、体型、年龄都蛮符合的,而且刚刚多公公的言外之意是她们来自熄族,莫非……她就是那个和他抢小老虎的女人?
想着,荀奕大踏步上前,一把扣住朵儿的皓腕,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朵儿的手指一松,一方丝帕飘在了风中,荀奕眼疾手快地抓住,随即凝眸一看,边角绣着铃兰和单字“清”。这下,荀奕认定她就是那个黑心的女人了,荀奕嫣红的唇瓣勾起了一抹意味难辨的笑。
庄姨娘一直观察着荀奕的神色,凭心而论,她活了半辈子尚未碰到过如此俊美的男子,便是诸葛钰和荀枫与之相比都少了一分与生俱来的魅惑,这种魅惑,简直是所有女人的杀手,便是她这种半老徐娘都有种扑倒他疯狂亲吻的冲动。好在她够理智,没忘记自己的目的。瞧荀奕的眼神应该是猜出朵儿的“身份”了,呵呵,尊敬的皇帝陛下,您有没有感受到缘分的脚步?感受到了就赶紧纳朵儿为妃吧!
荀奕的确感受到缘分的脚步了,他邪肆一笑,对多公公启声道:“多公公,朕的腰带是什么时候丢掉的?”
多公公如实答道:“回皇上的话,半个月前。”
“半个月了呀。”荀奕挑了挑眉,含笑的眸光扫过朵儿和庄姨娘的表情不一的脸,说道,“私藏御用物品,罪大恶极!将她们押入暴室!没有朕的吩咐,不许送食物!”
害他在母妃面前出糗的帐总算能够算一算了,没办法,他锱铢必较,所以最好别得罪他,后果非常严重。
庄姨娘没想到自己苦心算计,换来的却是小皇帝的一顿无名火,她冤死了,小主不是说小皇帝扒了她的肚兜吗?还一点点把肚兜塞进了怀里吗?这难道不是看上小主的意思?
信息在传播途中是会不断出现误差的,尤其清儿那么憎恶荀奕,自然是怎么坏怎么说了,清儿加入了自己的主观色彩,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刻画成一个十恶不赦的登徒子。然后再经由朵儿一传,肯定和原版本不大一样了。
朵儿急得半死,努力补救道:“皇上,皇上饶命啊!奴婢起先并不知道那是皇上的腰带呀!那日,皇上穿着便服……”
“呵呵,是啊,现在知道了,所以后悔了,想攀龙附凤了,故意冲撞朕的宫人引朕来与你相认了。拙计!”荀奕冷冷说完,多公公立马招呼几名小太监将朵儿与庄姨娘拖了下去!
庄姨娘悔得肠子都青了,她到底是低估了小皇帝智商,想着一十三岁的毛头小子能懂什么?而如果早知道小皇帝这么憎恶小主,她该把真相挑明,这样的话,倒霉的不就是小主了吗?
水玲珑走到御花园时便听到一阵闹哄哄的声音,她问向儿子:“出了什么事?”
荀焕扬眉淡笑:“哦,没什么,两只苍蝇,皇兄把他们赶跑了。”
大冬天的哪里有苍蝇呢?水玲珑没兴趣刨根问底,蹲下身握住荀焕的手柔声道:“拿到菩提子,等王爷炼出丹药,荀焕你就能和正常人一样了。”
然后,我们一家五口便可以团聚了。
荀焕优雅地笑开,修长精致、如玉美丽的手指缓缓地流连在水玲珑的面庞上:“嗯,知道了。”
不怎么兴奋!
水玲珑的目光微微一动,加重了语气:“相信我,这次是真的能治好你!”
荀焕只管笑着点头。
水玲珑暗暗一叹,这孩子,怎么就是不信呢?
水玲珑话锋一转,问道:“我不在的这段日子,有没有好好吃饭?”
“当然有了,早上一杯牛乳一个鸡蛋,并半碗面条,中午满满一碗米饭,晚上略少,半碗,但我都有好好吃哦。所以,我没有生病啦!”王府内,湲姐儿十分认真地回答着诸葛钰的提问,语毕,邀功似的望着诸葛钰,“父王我这么听话,你要怎么奖励我?”
十五岁的湲姐儿出落得亭亭玉立,容貌酷似水玲珑,但比水玲珑更美丽动人,诸葛钰看着这样的她,恍惚间仿佛看到了曾经的妻子,认识那年妻子就是十五岁,时光荏苒,岁月蹉跎,他们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湲姐儿晃了晃诸葛钰的手臂:“父王,你肚子饿不饿?我做饭给你吃呀!哥哥也快下学了!”
诸葛钰怜爱地抚摸着女儿的鬓角:“不用,叫膳房做就好,你坐着,陪我说说话。”
看着女儿就会想起她,想起她心就会疼、会寂寞,但还是控制不住地去想。
湲姐儿嫣然一笑,那甜美可人的模样让诸葛钰瞬间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他微微一愣,大掌摸上了她眉眼:“玲珑。”
湲姐儿的眸光一颤,忙背过身子,眼底已淌下泪来,她随手擦掉,语气如常地笑道:“我去做饭!”
诸葛钰的眸子里涌上一层哀凉和失落:“抱歉,我又……”
“父王,你还没换鞋。”湲姐儿仿佛随口地打断诸葛钰的话,从鞋柜里取了干爽的鞋子,蹲下身,为他换了鞋,一直她都不敢抬头,怕父王看见她发红的眼眶。
去小厨房做了几道家常小菜,湲姐儿叫下人将菜肴端进了屋子。弘哥儿还没回来,二人便坐在一旁等着。
诸葛钰什么也不做,就那么看着女儿,眼底噙着一抹宠溺的笑。
湲姐儿拿起针线和布料,诸葛钰轻轻地问:“做什么呢?”
湲姐儿盯着手里飞快走动的针线,答道:“哥哥又长个子了,新做的冬衣短了两寸,我再重新做一件。”
诸葛钰朝后靠上椅背,微歪着脑袋注视着女儿,又好像看到了妻子,喉头……有些胀痛!
不知过了多久,湲姐儿揉了揉酸胀的眼睛,菜都凉了,弘哥儿仍没回来。她摇了摇头,把完工的衣裳叠好放在床头,又打开诸葛钰从熄族带回来的行李箱,将一摞子锦服、冬衣、亵衣、亵裤全部拿出来,这些衣物都是水玲珑做的,诸葛钰很是珍惜,坏了也舍不得丢掉,于是湲姐儿隔三差五便要检查一番。仔细甄别后,湲姐儿挑出两条亵裤、一件锦服、一件亵衣和一套冬衣,又穿了针开始缝缝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