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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杯茶托噼里啪啦碎了一地,鱼尘欢大骂道:“尹向渊是个什么东西!你去同他说,不怕将他整个临溪楼折在始阳山道上就尽管来搜!”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公输染宁拉着她的衣袖劝说,问荀熠风说,“他们要来搜,总得有些根据吧?”
“据说是有朝廷之前有批示,若是找到狮族踪迹,均可先斩后奏。”
“他要斩谁?还敢提什么‘先斩后奏’,”鱼尘欢怫然道,“难道清虚派怕他一张圣旨吗?!”
公输染宁沉默,从雍州回来他便重新接手门派账务工作,比任何人都清楚,清虚派或许能无视圣旨,但必然不能无视朝廷送来的贡品清单;京城的车队两个月来一次,最近又送来了精钢;连钰秋乐呵呵收下了,门派经费金玉宫烧掉一半,其中五分之二用在矿石上,可公输染宁有些不安。
所以他说:“我看多半是有什么误会,连朝廷都要给我们几分面子,尹向渊怎么敢这般不知好歹,还是先把人请上来讲清楚,他们现在在何处?”
“已经到山脚了,”荀熠风说,“但值守弟子并未说明人数。”
方才从山门上来的卫溱筝急吼吼地通风报信,不仅没数清楚对方人数,连尹向渊在不在里边都没弄清楚。鱼尘欢重新坐下,忿然道:“就让他们上来!”
“遵命。”
而在山道上,卫溱筝碰上了被季垆笙领着的郑寻庸和江如蓝,便纳罕没听说宣明派派人公干的消息,这两位是什么时候来的;季垆笙一见卫溱筝是熟人,打个招呼说:“今日怎么是你当值?我记得应该是苏师妹吧?”
“师姐跟师父下山捉妖去了,”卫溱筝问说,“这两位道友是要回去了么?”
江如蓝:“是,劳烦相送了。”边上郑寻庸双眼放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季垆笙问:“你跑这么快,是出什么事了吗?”
卫溱筝无奈:“临溪楼呗,一群人、大概三五个吧,说他们追着落山的狮子精在这边不见了,要上山看看;山上那么多结界,崔师兄怕他们误闯会受伤,怎么劝都劝不住,我就赶紧去报信咯。”
“真是小门小派,没见识就是没见识,清虚派岂是几头狮子精能溜上来的,”季垆笙不屑,“这种小事,同他们说清楚就行了,没必要惊动荀师伯吧?”
“好好讲他们又不听,还说我们几个小辈修为不够,非要跟崔师兄扯,崔师兄又是个书袋子,一件事能说成八件。所以我只能添油加醋地通报了,不然真怕荀师伯不来。”
“你怎么说的?”江如蓝好奇地问。
卫溱筝得意地说:“我说临溪楼说我们山上藏了狮子精,非要上山搜查,这样荀师伯肯定得亲自来……”
郑寻庸跟着他们向下走,心说万一你师伯听风就是雨,理解出了偏差,道友你也是有责任的。
果然,卫溱筝刚回到山门,荀熠风就将四名临溪楼弟子请上山。卫溱筝隐隐觉得事情闹大了,崔钟悬却舒了口气,夸他这个信报得好,而后继续坐到椅子里看连钰秋给他的《剑形图说》。
宣明派二人一离开始阳山,便御剑向西飞去,所以郑寻庸没来得及跟正从随阳镇往回走的苏溪亭碰上面。后者此刻扛着镰刀,拿着地图辨别方向;乐怀雅凑着一块看,因为方向感有限,帮不上什么忙。
她们与韩潍舟到随阳镇西北的小村庄里,捉拿流窜到此的蛇精;对方一现出原形,乐小姐就没了战斗力,大|腿粗的蟒蛇趁着她尖叫的空当哧溜一下钻进荷塘,韩潍舟只好将整个水池冻成冰块,困住了那妖精。
不过他们三人把蛇精连着冰块挖上来的时候费了不少力气。
苏溪亭累得跟田埂上的老黄牛一样,拖着胳膊上去就要将其斩首,韩潍舟阻止了她,将蛇妖的内丹剖出,而后巨蟒就缩成了一条胳膊粗细的蛇逃走了。
韩潍舟说:“他已经没了法力,再要出来作祟也得修炼个十来年。以后再碰到这种没伤人的妖怪,别随便就给杀了,好歹一条命。”
苏溪亭“哦”了一声,将内丹收好,回头拿给金玉宫,兴许能炼成灵石镶在刀剑上。之后从西南飞来一张短笺,季堣阳说发现了逃窜狮子精的踪迹,向着韩潍舟的方向,让他提前做好准备;此外随阳镇南交给岳西山狐族,朝明会负责森林里的布防。
岳阳河鼬族被清剿之后,岳西山因协助有功,特许这群狐狸给清虚派打下手,朝明就在几块林区作了布置,毕竟这是他最熟悉的环境,清虚派并未多做干扰。
考虑到狮族凶暴之名在外,韩潍舟让两个弟子先回去,自己留在村庄外守候。
“这边是南吧?”乐怀雅指着她们前进的方向。
“……应该是,”苏溪亭抬头看见一片云,“今天是阴天,没太阳,只能猜了。”
她们若是走大路,从随阳镇到始阳山,不过小半日就能到,但地图上标注了一条需要穿过一片树林的小道,看上去是捷径;可两人到了才知道,那条基本没有人会走的路已经湮没在上个秋冬的落叶之下。苏溪亭第三次回到刻着标记的树下,终于领悟到大自然在创造迷途时根本不遵循规则,顺带明白了绝对的轴对称只存在于理论之中,两人只好在刚长出嫩芽的树林里摸着方向,一遍一遍尝试着突破的方法。
“不然你还是御剑……额,御……镰刀?”乐怀雅忍不住了。
苏溪亭缩着脖子摇头:“不行不行,我一上去眼睛都睁不开,别说带你飞了。”
“哪有人不能御剑是因为怕高的啊!”乐怀雅戳着她的头,“我要有佩剑咱们早出去了,你个小没用的……”
苏溪亭任由她动手,苦着脸不说话。突然右手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有人踩着落叶在跑,而且越来越近。苏溪亭立刻紧张起来,这些天因为天一派近乎疯狂的扫荡行动,江州不少妖族被迫离开领地,在各地乱窜,清虚派才会同时派出四个堂主,在各地来回奔波镇压。如果这又是流窜的妖族,若是黄鼠狼还好,就怕是狐族或狮族,她们两个人不一定对付得来。
“诶,这块是不是有岳西山的人啊?”乐怀雅问。
苏溪亭拍了拍脑门,自己真是太紧张了,就算是妖族,不还有朝明这种好说话的么?肯定是师父说过的狐族暗哨在附近巡逻,只有他们才会这么……
背后传来风声,层层叠叠的枯叶破碎扬起。
苏溪亭侧颈一凉,左手推开乐怀雅,右手召出巨镰挥出一道完美的弧形,将来者前胸纵向切开,血珠洒在地上;乐怀雅抽|出寒冰符,被对方打滚闪过,她立刻扬手甩出两道冰刃,擦开了对方的脚,或者说是爪子。
惊魂未定地转身,苏溪亭吓得后退半步,她敢说就算是看遍科教频道,也没见过这么大的狮子。
杏仁似的黄眼睛瞪着两人,鬃毛烧掉了一块,棕灰的皮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伤口,相比之下苏溪亭刚刚那刀只是小事。
“……跑吧!”乐怀雅从嗓子里挤出两个字,膝盖微微颤抖。
苏溪亭握紧镰刀:“二打一,不怕。”
这时,从她们左、右后方各包抄过来两条母狮子,同样的骨骼嶙峋。
苏溪亭:“……”
三条狮子围着二人打转,寻找着突破点。
乐怀雅攥着苏溪亭的手腕:“……你能不能带我们上天?就一会儿……”
“我现在还得念口诀,给他们看出来,马上就扑上来。”苏溪亭与乐怀雅背靠背,二人将声音压得几乎不可闻。
苏溪亭陷入了僵境,在这种距离下,她们一旦有瞬间的分神,难保狮子不会跳起来咬断二人的喉管。
“我们同三位无冤无仇,这是要做什么?”苏溪亭努力让声音平稳如常。
“本族与清虚派多年和睦,我们被斩杀殆尽,你们却没有半点动作,”为首的狮子精开口,声音格外苍老,“这还算无冤无仇?”
这就是典型的无冤无仇啊!要是帮了就算助人为乐了好吗?!苏溪亭内心咆哮,眼睛跟着三条狮子转动:“所以三位就来找我们两个弟子?这太没道理。”
“我们逃了许多天,也饿了许多天,正好碰上你们,不下嘴才是没道理。”
乐怀雅浑身一抖,苏溪亭掐了她的手一把,望着公狮子胸口滴下的血,说:“狐族很快会到,你们就算杀了我们,恐怕也咬不到几口。”
公狮点头:“有理,现在动手。”
两条母狮猛地飞扑过来,对准二人的咽喉露出獠牙;乐怀雅尖叫着蹲下,一条母狮从她头上越了过去;苏溪亭侧身闪开另一条,抡起巨镰切下对方一只脚掌。母狮吃痛,趔趄着栽倒在地,用露在外边的骨头支撑着身体站起来;见状公狮红了眼,与另一条掉头的母狮一块发动第二击。
苏溪亭后退,突然瞥见乐怀雅还在原地蹲着;而公狮的血盆大口将她拉回自己这边,肩膀擦着利爪扭转开,冰刃刺穿对方腹部,公狮落地,肠子漏了出来;但为时已晚,母狮的爪子已经逼近了乐怀雅的头。
而后乐怀雅周身爆出银光,形成了一个球形半透明的银色护罩,母狮落在护罩上被狠狠弹开,撞上了后边的树干。
苏溪亭上去给公狮子补了一刀,切下对方右肩,而后立刻回到乐怀雅身旁,斩下调整好姿态准备重新攻击的母狮的头,对第二头一瘸一拐的母狮,苏溪亭无暇犹豫,将其腰斩后去拍乐怀雅的护罩。
乐小姐从胳膊里抬起头,小|脸蛋白得跟纸一样,眼泪一个劲往外滚,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听苏溪亭说:“没事了啊!都给我解决了,没事了。”
银色的光芒渐渐暗下去,苏溪亭扶着她站起来,乐怀雅小声问:“……怎么回事?”
“大概是水玉银,”苏溪亭记得赫兰千河游着鲤鱼的银色光罩,猜测多半是一样东西,“不过你怎么会有这个?”
乐怀雅想了想,从锦囊里拣出还在发光的银色圆块,讷讷道:“是卫溱筝给我的……”
苏溪亭一合计,没错了,沈师祖用燕子寒的牌子炼腕箍之后多了一点,估计不知怎么就到了卫溱筝手里。这小子借花献佛玩得真溜,回去一定要表扬他。
二人来到尚存一息的公狮子精面前,血泡着枯叶将地面染成黑色。
“要补刀么?”苏溪亭问。
狮子精闭上眼,两个女儿的死状他不忍去想,张开嘴咳出|血来:“补吧,你们这些道者,统统不得好死……”
乐怀雅拽着苏溪亭衣襟的手瑟瑟发抖。
苏溪亭没被人这么咒过,心里也不太好受。冰刃悬起,洞穿了对方的咽喉。
随后,朝明手下的狐族姗姗来迟,但他们真不是有意拖延,因为今年春天过于寒冷,落叶没有腐烂,他们也同苏溪亭二人一样,在林子里迷了路。同来的还有韩潍舟与季堣阳,两位堂主见门派弟子无恙,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季堣阳问清了事情过程,拍着韩潍舟的肩膀说,玄溟堂后继有人了;韩潍舟却蹲在三头狮子的尸体前,半天才问苏溪亭:“真是你一人所为?”
苏溪亭坐在一根树根上,擦着镰刀上的血:“是。”
韩潍舟看了看她,神色有些复杂,尽管说出来有些丢人,但他觉得乐怀雅的表现更像自己的徒弟会干的事,狮子精的伤口平整光滑,可见苏溪亭下手没有半点犹疑。季堣阳跟几个弟子把乐怀雅送回山上,留韩潍舟收尾。
“对了,师父,你是不是从千星宫得到了水玉银,然后给了卫师弟啊?”苏溪亭忽然抬头问。
“你怎么知道?”
苏溪亭看自己猜对了,就决定突出不在现场的卫溱筝对今日之事的贡献,简明扼要地说:“多亏了卫师弟把水玉银送给怀雅,不然今天就险了……”
韩潍舟先是一愣,而后渐渐明白了事情经过,脸色有些发青,将苏溪亭的事抛诸脑后,踩着若水剑回去找卫溱筝兴师问罪——死小子竟然将为师保命的宝贝随手就送给别人,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苏溪亭不明白师父怎么突然飞走了,将手帕叠起来收好,问旁边一名狐族:“这三个怎么处理?内丹你们要不要?”
“回禀仙师,内丹从来都是上交清虚派,我们绝不敢私藏。”那狐族对苏溪亭毕恭毕敬。
“哦,这样啊,”苏溪亭说,“那行,你告诉我内丹在哪,我带回去,剩下的你们打算怎么办?”
“我们……去年冬天耗尽了存粮,”对方有些羞涩,“所以我们要带回族里,小崽子还饿着……”
苏溪亭脸色微变,不过想到妖族就是野兽化形而来,便释然了:“好,内丹在哪?”
“在正心口,离心脏不远,”那狐族说,“我们妖族与道者不同,内丹是靠前胸的。”
“这还有不同?”苏溪亭清楚道者的若是过了金丹期,就会在心脏略靠后的位置结出内丹。
“我们平常若是不化形,就是后背露在外头,要内丹再靠后,不是死得更快嘛。”狐族见苏溪亭似乎很好说话,口气也轻松起来。
苏溪亭恍然,一边感慨生命的奇妙一边从三具尸体里剖出内丹,在那狐族的带领下离开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