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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长兄的嘱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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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淇修随后御剑赶到,在脑子乱成一坨糨糊的赫兰千河身边落下;同来的还有谢晗光跟天一派其他弟子。众人心知柳杨枫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今日战场上少不得流血了。除了抄手看戏的谢晗光,每位道者脸上均是凝重。

    “人呢?”柳杨枫问。

    王邵筠的手心渗出汗水:“逆贼柳杜川既已伏诛,尸身当送归京城。”其他人碍于公输染宁不敢下手,公输策这个侄子却是敢的,耳提面命让王邵筠抓着机会杀一个是一个,正好柳杜川手下没多少妖道,王邵筠就趁沈淇修防备着谢晗光,动手了。

    赫兰千河突然反应过来,翻下马抓着沈淇修问:“怎么回事?这回去要怎么交代?!”

    “我的错,”沈淇修自责道,“应该早些想到,左护法不会平白派徒弟过来。”

    “那不是他叔叔的徒弟吗?他怎么敢!”赫兰千河心说真是万万没想到,跟谢晗光、段云泉斗了半天,竟然给半道上杀出来的王邵筠截了胡,柳杨枫发起疯来能干出什么事连公输染宁都拿捏不准,赫兰千河不由得退了几步。

    沈淇修将他挡在身后说:“别怕。”

    “咔擦”两声,赫兰千河重新将枪管拼成长铳:“啥?”

    算了,不说了,沈淇修轻声道:“克制点。”

    “不打死。”赫兰千河端起枪。

    柳杨枫望着地上侄子的剑,剑刃两边并无缺口,可见死前根本来不及同王邵筠过招。他举目看向对面数量远超自己的正道人士,将那柄剑踢开,道:“天一派的,出来。”

    谢晗光立刻往边上让开,眼底跳动着戏谑。

    王邵筠知道自己躲不过去,说:“我一人便够了。”

    “不行,”段云泉拦住他,“其余人全部上前!”

    赫兰千河统观两方,柳杨枫八年前便有第三重腾云境上乘的修为,压段云泉中乘一筹;其余约莫二十名天一派弟子皆是好手,但孙继童等妖道路数奇诡。他犹豫不决,征求沈淇修意见道:“要帮忙吗?”

    回答他的是沉默。

    “这是两边都要对方的命,沈真人即使有心,也拦不住这么多人。”谢晗光远远看清了赫兰千河的口型,微笑着说。

    赫兰千河从来没如此厌烦过一个人,姓谢的就像一条水蛇,专将淤泥搅和进清水里,说话还总带些滑溜溜的恶心。

    “多谢真人提醒,若是嫌雪大,还是先进石堡避避,省得话说了喝着风。”赫兰千河说。

    沈淇修扭头对程岸道:“将军,此地不宜久留,请带兵入堡暂避。”

    程岸明白这不是自己能对付的局面,说了声“多谢”便领兵撤退。堡垒当中,齐婉云肩上缠着绷带,躺在羊皮毯上睡了过去;齐桓景在一旁,跟崔芷璇道谢。

    崔灵鸳心说要是平常能将梳妆打扮的功夫多用些在修炼上,她哪能躺在这。

    “姐,不好了!柳杨枫来了!就在外头!”崔钟离窜进来。

    “嘘——小点声,”崔芷璇提醒他,指了指盖着齐桓景外袍的齐婉云,“柳杨枫带了多少人?”

    “听程将军说,大概三十来个,都是妖道。”

    崔灵鸳提剑就走:“打他去!”

    “欸,等等,你们去了也帮不上,还是我去。”齐桓景诚恳地说。

    崔钟离陷入沉思,崔灵鸳更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是啊,方才不过是骑兵里夹了几个妖道,就能打得他们措手不及,现在出去对上柳杨枫,多半只能拖赫兰师叔的后腿。

    “不过沈师祖也来了,听说还有不少天一派的人。”崔钟离这才想起另一件事。

    “那也不行,你们留下,”齐桓景把炭盆拉近,“婉云有些怕冷,能帮我看着她么?”又替她掖了掖盖在身上的衣服。

    崔芷璇看得心一软,说:“好的,师叔你去吧,这里有我们。”

    齐桓景点点头。

    雪势渐增,铜钱大小的白片扑面而来,齐桓景在拱门洞处与程岸打个照面,问清沈淇修的大致方向。程岸为其开门,道谢过后,他便向着隐没在雱沛飞雪里的荒原走去。

    正北方有模糊的人影。

    王邵筠一马当先,剑刃未至而风刀破空,切碎飘飞的乱雪;柳杨枫挽起剑花相接,风刃偏转掀起地上的积雪;从旁有段云泉协助,无奈风刃在雨雪天容易被察觉,以孙继童为首的道者早已熟悉雪中战斗的要诀,两边僵持不下。

    “要不我们也上吧?”赫兰千河急得要跳脚。

    “……你去帮天一派,柳杨枫交给我。”百川剑出鞘,沈淇修不再观望,捏着剑诀,剑身通体泛银,一分为二,再分为四,悬停在沈淇修身前,在风雪里闪着安静而摄人的光芒。

    谢晗光双手抄在袖子里,余光留心着沈淇修,心道清虚派老一代果然名不虚传,沈淇修在四位尊者里年纪最轻,修为竟也如此深厚,又将目光落在游走在外圈、不时朝着巨狐放冷枪的赫兰千河身上。

    柳杨枫在王邵筠与段云泉双剑齐下的攻势前半步不退,灵力如涛流般灌注于青光流转的剑身。段云泉这才明白,起初顾虑清虚派迟迟未对柳杨枫下手,实在过于天真。突然春归剑偏锋陡转,朝着自己握剑的右臂劈下;段云泉躲闪不及,心知断臂事小,丢了武器却是要命,咬牙将明庶剑换到左手。

    青光逼近他的肩头,被左手边飞来的火球炸开;段云泉侧过脸去,见赫兰千河还在冒烟的枪口,不由得心头一震。

    “看什么看!”对方话音未落便消失在雪中,一头巨狐扑进他原来站的地方。

    赫兰千河其实十分乐见段云泉倒霉,无奈沈老大嘱咐不要跟天一派弄得太僵,况且断臂之痛他自己已经经受过一次,而段云泉估计没有那么强的恢复力。

    王邵筠提剑肃立,目光锁定在柳杨枫身上,趁对方被火器击退后暂歇的片刻,默念口诀;柳杨枫脚底狂风大作,里边夹着无形却寸寸见血的厉风,他将春归剑插入雪中,青绿色的法阵旋转展开,生生将数十道蓄势待发的风刃压了下去。

    好机会!段云泉趁着法阵消失,凝结所有灵力将明庶剑送出,剑锋裹挟着肆虐的风,却被一道银光从后超越。

    柳杨枫根本没看清那道银光里究竟是何兵刃,就被破空而来的灵力刺开右肩,皮肉绽开的瞬间几乎没有痛感,温热的血溅到脸颊上。

    第二道银光袭来,这次对准的是他的右手,精确地擦过柳杨枫的手腕,明庶剑落在地面,滴下的血落在刃上。

    远处沈淇修根本没动,尽管风雪里看不清他的表情,柳杨枫也明白师叔是在让自己赶紧走。但是——若他此刻走了,带着柳杜川的剑与身上的伤回到关外再不回来,像南华派一般逐渐被人淡忘,他倒宁可现在就死在这片雪原上,至少公输染宁能记得他洒在雪地里的血。

    沈淇修见他没有动作,将剩下两柄剑一前一后送出;柳杨枫不躲不闪,横起长剑硬生生挡下两招,震得五脏险些位移,吐出一口血,撑着剑努力站直。

    于是沈淇修理解了柳杨枫的意思:若不能让天一派血债血偿,他半步不退。

    赫兰千河离得稍近,回头看了看沈淇修,希望他能给点指示,见对方也无能为力,只好重新将注意力放在柳杨枫身上,祈祷这坑货能开窍,或者有什么奇迹出现。

    然后柳杨枫身后的风雪里出现了一条凌空的人影。

    由于对方没穿外袍,赫兰千河眯着眼睛也没辨别出他的来历;柳杨枫受了伤格外警觉,一感觉到背后有人御剑靠近,以为是天一派来偷袭,甩手将春归剑抛出击落来者;那人恐怕是修炼不精,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被飞来的长剑刺开前胸,摔了下来。

    柳杨枫换左手持剑,飞身将那人抓在手里。

    赫兰千河看清来者面貌,惊得一个趔趄:“不是叫你别来吗?!”

    齐桓景前胸被撕开一条血淋淋的伤口,脸色苍白手脚无力,只能任柳杨枫控制,后者却看着他的眼睛,难以置信地问:“齐桓晟?”

    不止齐桓景,赫兰千河与沈淇修脸色均是大变。齐桓景跟齐桓晟容貌酷肖,就算不挑明身份,光靠那张脸都能勾起柳杨枫的旧恨,难保不会一剑砍下。赫兰千河急中生智,大吼道:“柳杨枫!不要以为有了人质我们便会放你平安逃回!快快束手就擒!”

    提醒提到这份上,连段云泉都觉得柳杨枫要逃了。但柳杨枫眯起眼睛打量着齐桓景:“不是,仔细看还是不同,你是他弟弟?”

    齐桓景正不知该不该答,就被柳杨枫一张止水符封印了灵力,惊慌之余感到万分愧疚——他还是拖了沈师叔跟师弟的后腿。

    柳杨枫面对天上掉下来的人质,忽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点子。他吹响口哨,招呼孙继童收队,拎着齐桓景的衣领,升起春归剑向北撤去,一群巨狐跟在他身后飞奔。

    王邵筠见柳杨枫要走,率先跟上;段云泉迟疑一步,同样御剑追赶;沈淇修将赫兰千河拉上百川,不紧不慢地咬在狐群之后;最悠闲的谢晗光摇了摇头,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般,将横湍剑送出长鞘。

    柳杨枫受了伤,更要带着一群不怎么忠心的下属,到达万仞关时已是申时,大雪稍歇,在残阳染成千里赤地,北风一刻不停。他先叫孙继童带其他人出关,抓着伤口已经凝固、气息尚存的齐桓景,将剑抵在人质的脖子上。

    赫兰千河跳到地上,继续方才没有演完的戏,义正辞严道:“柳杨枫!快放了我师兄,今日还能饶你一命!”心里想的是你都到家门口了就赶紧滚蛋,我们还要替你封门呢!

    王邵筠随后而至,一看柳杨枫要逃,关口的地上散落着灵力气息,显然有一个大阵,不由得焦急万分,但沈淇修依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他靠过去低声道:“沈真人,此人不除,于你我两派均无益处,您今日若是斩草除根,也是为了公输真人着想。”

    “我派尚有弟子在他手中。”沈淇修说的是实话,放走或活捉柳杨枫都容易,可齐桓景一旦有个闪失,齐诤之能善罢甘休吗?

    王邵筠:“那沈真人的意思是不会插手?”

    沈淇修听得出他口气里的狠绝,没来得及回应,就被柳杨枫打断了。

    “各位,请容我说句话。”柳杨枫面对陆续赶到的众人,将剑刃往齐桓景脖子上压了压,伤口开始渗血。

    王邵筠见同门来得差不多了,厉声呵斥道:“同你这种逆贼有何话可说?!”临行前一贯温和的公输策脸上狠戾愤恨的神色就在眼前,他必须完成师父的嘱托:

    “柳杨枫一日不死,叔父便多一分危险,你此去必须杀了他。”

    因此即便齐桓景身死,王邵筠也要将柳杨枫的人头带回京城。

    柳杨枫微微一笑:“我同公输护法素无仇怨,做得如此决绝,不过是看不惯我罢了。”

    这倒是真的,公输策当年看柳杨枫跟公输染宁如今看游弘瑛差不多。

    “各位也见着了,此处有清虚派春秋阵,起阵过后便无人可过,”柳杨枫说,“这还是我师父教的法子,不过……”

    赫兰千河听着话不对劲,又摸不出头绪来;沈淇修手腕上金丝若隐若现,只待时机一至,便将柳杨枫捆起来丢出关去。

    齐桓景脸色苍白如纸,想起了大哥齐桓晟的事,但当时年纪小,有些细节记不清。脖子上的长剑突然消失,思绪随之断开,他见到猛然睁大双眼的赫兰师弟、面色一凛的沈师叔袖口金丝飞出,以及天一派弟子惊恐的神色。

    而后他觉得胸口有点疼,低头便看见一截血里带着青光的剑自胸口穿出。

    “……沈师叔还真是从不打断别人说话。”柳杨枫抽|出春归剑,齐桓景双膝跪地,脸砸进雪地里,身下渐渐染成深红色。

    “动手!”王邵筠第一个反应过来,与段云泉一左一右夹击柳杨枫。

    “怎么办?!”赫兰千河从震惊当中恢复过来,“这王八蛋根本没套路啊!还是杀了他吧!”

    谢晗光姗然来迟,负手道:“如今柳杨枫负伤,根本无需沈真人出手,依在下浅见,还是让天一派道友解决的好。”

    沈淇修懒得听他火上浇油,脑海里全是从前公输染宁教导柳杨枫的情形,赫兰千河还等着命令,可他自己同样矛盾。

    失了孙继童等人为助力,柳杨枫节节败退,但他丝毫没有后退的意思,身上每添一条伤口,脸上的笑容便深一分,鲜血滴滴答答洒了一地。沈淇修猜他是在赌,赌自己这个师叔能将公输染宁的托付实施到何等程度,乍看上去十分疯狂,但柳杨枫在清虚派那么多年,拿准的又何止是他师父的性格。

    被算计了。沈淇修平静地想。

    他用金丝将齐桓景凌空拉到身边,交给赫兰千河;自己则一个闪身来到柳杨枫身后,对方反手刺来,他拽过柳杨枫的胳膊,把他扯到北面;周身灵力爆震,空气里如涟漪般扭曲一圈,将王邵筠与段云泉震飞,而柳杨枫则摔在几十丈开外的关外雪原上。

    沈淇修以百川剑为笔,虚空画出一圈简单的水蓝色阵图,法阵展开后化为冰蓝色碎屑落在万仞关口的地面上。

    赫兰千河感觉脚下传来剧烈的震动,关口的雪下蹿出无数碗口粗的冰凌向上生长,如同竹笋一般密密匝匝将关内关外隔开。

    沈淇修的道袍猎猎飞扬,而背影在地震与寒风里纹丝不动。

    冰凌重重叠加,一层一层将关口堵死,上至千寻雪峰,下端深扎地下。

    一座由百丈寒冰筑成的铜墙铁壁就此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