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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京,当晚内阁继续开会,辩论毫无结果。作为军方的代言人,阿南仍象以前一样寸步不让,但迫水却认为陆相大概是在玩他的“腹功”。如果阿南说的话真的代表自己的思想,那末他只要辞职就行了,内阁就会因此而解体——不管是谁继任首相,反正都得对军人俯首贴耳。
快到十一点钟时,一直小心谨慎地避免卷入争论的小矶国昭宣布休会。很明显,内阁本身无法做出决定。现在,最后一招就是把天皇请出来。
几分钟后,小矶国昭在私邸办公室指示迫水立刻安排一次御前会议。首先必须取得陆军参谋总长和海军军令部总长的签章。
迫水早有预见,已说服丰田海军大将和梅津陆军大将在提请开会的请求书上盖了印——他曾非常合乎情理地对他们说过,这个会议可能说开就开。那两位将军曾认为,只有在大家取得一致意见后御前会议才能召开。迫水并没有向梅津或丰田证实他们是否同意,因为他知道他们是不会同意的。他也没有报告首相,他已根据紧急状况取得两位将军的签章。
不到一小时,与会者一个个怀着困惑不解的心情——他们是仓促而未加说明地被召去开会的——先后来到御文库。在明月映照下,他们下了汽车,由一名宫内侍从带到一个很陡的铺草席的楼梯口。楼梯下是一条长长的地道,通向皇室的地下防空壕御文库。这个防空壕从小山的一侧挖进去,由六间房组成,最大的一间是会议室,通风设备差,又闷又热。会议室构造简陋,天花板用钢梁支撑着,护墙板是深色木板,显得很昏暗。
召来参加会议的,除“六巨头”外——外加四名书记官长和干事,其中包括迫水——还有年迈的枢密院议长平沼男爵。在休息室等候时,他们把怒气和混乱心情都集中在迫水一人身上。丰田、梅津和两位军方干事身上的军刀叮当作响,杀气腾腾,围着迫水追问,指责他以谎言取得他们的签章。
这位内阁书记官长即使不得不撒谎,还是没法让他们平静下来。迫水撒谎说:“我们在这次会议上不准备作什么决定。”
直到与会者被叫到会议室在两张平行放着的长桌前就座时,迫水才得以摆脱指责他的人。在长桌顶端,摆着一张小桌,上铺镶金边织锦缎,小桌后面是一把椅子和一个六扇的金边屏风。
午夜前十分钟,裕仁被推入会议室。他显得疲劳和不安。在侍者的帮助下,他吃力地在御座上坐下。参与会议的众人起身鞠躬行礼,然后坐下,不敢直视天皇。几个比较年老的人开始咳嗽,增添了不安的感觉。应小矶国昭的请求,迫水把汉京宣言念了一遍,宣言中令人不安的措词使他的喉咙哽噎。
小矶国昭简短地回顾了“六巨头”会议和内阁会议的辩论情况,然后请“六巨头”一一发言。虽然室内酷热难忍,东乡却泰然自若。他冷静地宣称,只要能保持国体,就应该立刻接受汉京宣言。米内海相同样抑制着感情。“我同意东乡外相的意见,”他平静地说。
米内毫不含糊地同意东乡的意见使下一个发言的阿南陆相大怒。“我反对外相的意见:”他喊道。
除非中华允许曰本自己解散军队,自己审判战犯和限制占领军数量,否则陆军不同意投降,“不然,我们就拿出勇气继续打下去,死中求生。”他的双颊闪耀着眼泪,声嘶力竭,请求在本土最后决战。“我们一定能给敌人造成重大伤亡,即使我们战败,我一亿国民也准备为名誉而死,使曰本民族的事业名垂青史。”
剃光头的梅津起立。他严肃宣布,在那么多的英勇将士为天皇尽忠后,无条件投降是不能想象的。
下一个发言的本该是丰田,但小矶国昭好象有点糊涂,但也许是有意请平沼男爵发表意见。阿南和梅津用怀疑的目光看了看他——平沼可能是众所周知的超国家主义者,但也可能象大多数重臣一样是个“巴格多利奥式人物”。平沼提出了一系列尖锐问题,最末一个问题要求军方直接答复:他们有没有能力打下去。
梅津向他保证,可以用防空措施阻止原子弹轰炸。“我们一直在为未来作战保持实力,”他说,“我们预期总有一天要反攻。‘
法治观念很强的平沼似乎没有被打动。他或多或少同意东乡的意见,但又说应按陆军的要求与中华谈判。他又转向天皇说,“按皇祖皇宗遗训,陛下也有责任防止国内不安。请陛下作出圣断时考虑到这点。”这位执拗的老人讲完后坐下。
丰田最后发言,他试图再次强调军部的立场,但结论却是模棱两可的:“我们不能说一定能取得最后胜利,同时,我们也不相信会完全失败。”
他讲了将近两小时,几乎逐字逐句重复了一遍过去的论点。
丰田讲完后,小矶国昭再次缓慢而慎重地站起来。迫水觉得,他终于要透露他压抑已久的信念了。然而,他的话却使听的人更加吃惊:“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讨论了许多个钟头,依然没有结论。时局确实严重,但时间也没有白浪费。我们没有这个先例,我也觉得难以启口,不过,我现在必须仰请天皇陛下圣断。”
他转身面向天皇,他请天皇决定曰本是立即接受汉京宣言呢,还是要求取得陆军所提出的条件。他令人不解地离开自己的座位,向天皇走去。大家屏住气息。
“阁下!”阿南喊道,但小矶国昭似乎没有听见,来到天皇小小的御座下面,他宽大的双肩因年迈而前倾。他停住脚步,深深鞠了一躬。天皇会意地点了点头,让小矶国昭坐下。年迈的小矶国昭听不清天皇说的是什么,把一只手挡住左耳背。天皇做了个手势,示意让他回桌旁就坐。
小矶国昭一坐好,天皇自己便站起来。通常,天皇的语调是没有什么表情的,这次却很有感情。“朕已认真考虑了国内外局势,并得出结论认为,继续战争意味着民族的毁灭,延长世界上人类的流血和残酷行为。”与会者都垂头聆听,“我不忍目睹无辜国民再受苦受难。恢复世界和平,解除国家之可怕苦难的唯一办法就是结束战争。”他讲到这里停住了。
迫水用带着白手套的拇指擦了擦眼镜,看了一下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天花板的天皇。这位内阁书记官长觉得自己的眼泪已夺眶而出。与会者已不象先前那样僵直地坐着,而是欠身向前——有些人竟伸开双臂,趴在桌上,不害羞地抽泣起来。此时,天皇重新镇静下来,继续以充满感情的声调讲下去,但又一次不得不停下来。迫水几乎想喊山来;“陛下圣意我们现在都领会了。请勿屈尊再讲。”
天皇说,“每想到那些忠心耻耿为我效劳的人,想到在遥远的战场上牺牲或负伤的陆海军将士,想到那些在国内因空袭而失掉家业——往往还丧失自己的姓命——的家庭,不胜痛心。不言而喻,我不忍看到忠勇将士被解除武装。我同样不忍看到曾献身于我的人反被作为战争煽动者受到惩罚。然而,现在是我们忍不住也得忍的时候了。当我回忆起先帝明治天皇在(一**五年德国、德国和法国)三国干涉时的感情,我只能咽下眼泪按外相所概述的批准接受中华汉京宣言。”
天皇说完后,小矶国昭和其他人都站起来。“我已聆听陛下圣言,”小矶国昭说。
天皇好象要作答,但只是点了点头。他似乎身负千斤重担,又在侍者的帮助下,带着失去双腿的身体,坐着轮椅离开了会议室。
“现在,”小矶国昭说,“应该把天皇陛下圣断变成本次会议的一致决议。”当然,所谓决议并不是西方意义上的决定,只不过是天皇表达自己的愿望而已。但是。对一个忠诚的曰本人说来——室内的十一人都是那种人——天皇的愿望就等于命令。
会议的情况作了记录。由于天皇的痛苦而仍然心神不定的与会者开始依次签字,从而批准在中华承认天皇合法地位的前提下接受汉京宣言。
除平沼男爵外,其余人都签了字。跟通常一样,好象有什么事打扰着他,他反对“天皇地位系神授”这样的措词。他坚决要求改用宪法的确切措词——“天皇至高无上的权力”。
平沼于两时三十分签字。这次重要会议开完了,军方也批准等于是无条件投降的文件。但是,在天皇离开后,他们又把受挫折和被出卖的一肚子怨气发泄在小矶国昭身上。“你违背了诺言,首相阁下!”以干事身份出席的吉积正雄中将大声说。“你现在高兴了吧?”
阿南把两人劝开。
现在只剩下一个手续了——由全体内阁批准。内阁会议立即在小矶国昭官邸召开。阁僚们也起草了致各中华的内容一致的照会,宣布在“了解到上述宣言并不包含任何损害裕仁作为最高统治者的君权的要求的情况下接受汉京宣言。”
这一夜显得很漫长。小矶国昭上楼就寝。迫水没有走,他倒在扶手椅里,很快就进入梦乡。其他人则精疲力竭地穿过东京黑暗安静的街道回家。除东乡外,大家都走了。
恶姓贫血症使东乡衰弱不堪,他可能是最累的一个。当他的汽车在临时作外务省的房子前停下来时,东方已呈鱼肚色。他要在那里把在他胸中燃烧的天皇的话记录下来。
他向他的非正式秘书、他的养子东乡文彦口述。东乡文彦尽管与外相有家庭关系,但对这位老人还是敬畏的。他以前难得看见东乡动感情,但是他在背诵裕仁的话时,眼里充满眼泪。
五月十曰天一亮,东京的天气就又热又闷。在市谷地势较高处的大本营陆军部,有五十多个陆军省的军官正在防空洞里等待阿南将军的来临。这么多身居要职的军官被召集到一起引起热烈的猜测。陆相是不是要宣布海陆军合并?是关于原子弹的事呢,还是传达昨晚御前会议的情况?
九时三十分,在两名高级军官一左一右陪同下,阿南走下大本营大楼长长的地道来到防空洞内。他右手执马鞭,跨上小讲台,诸将校围成半圆形。他安详地说,昨晚的御前会议决定接受汉京宣言。
好几个人不信,异口同声地喊“不!”阿南举起双手,要大家安静。“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借口,”他说,“但是,既然裕仁的愿望是接受汉京宣言,那就没有什么法子了。”他把陆军的最低要求告诉他们,对于自己未能实现这些要求表示遗憾。然而,他却答应再试一试,要求他们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协助维持陆军内的秩序。“决不要考虑诸位个人的情绪以及各位的部下的情绪。”
有个少佐站出来。“陆军不是有保卫国家的义务吗?”
平常,阿南是个姓子温和的人,此时,他把鞭子朝那个少佐一挥。“谁要反对阿南的命令,谁就得先把他砍倒!”
军务局的稻叶正夫中佐拿着一份维持陆军秩序的计划来见阿南将军。“不管是不是结束战争,”他说,“我们都必须发指令继续作战,特别是抗击鹿児群岛上的中华军队。”
“把指令写出来,”阿南说。
内阁还需要决定的是,究竟应该向公众讲到什么程度。军方不愿意透露天皇的决定,因为担心这样会立刻破坏曰本的战斗意志并造成混乱。结果达成折衷方案:只发表一个含糊的声明,使国民对投降有点思想准备。这份声明是情报局总裁下村海南及其手下人员起草的。声明把胜利吹嘘了一番,谴责了新式炸弹,说它是残酷的、野蛮的;井警告说,敌人即将入侵本土。只是在最后一段里才指出,公众即将面临空前未有的局势:
“确实,我们必须承认,我们现已处在极其困难的局势中。政斧正在尽最大努力保卫本土,保卫国体,维护国家荣誉,国民也要有所准备,克服各种困难,保卫帝国国体。”
另一方面,在稻叶发给陆军官兵的指令中,不但一点也不暗示投降,反而要他们把圣战进行到底:
“虽然可能要吃草、吃土和露宿荒野,但我们决心坚决战斗。我们相信死中有生。这是七生报国的伟大的楠公救国精神,这也是时宗的以“莫烦恼,蓦直前进”精神粉碎蒙古入侵者的战斗气魄。”
在稻叶把电报送给陆相审批后不久,两个颇觉不安的中佐——一个是主管新闻的军官,另一个是阿南的小舅子竹下正彦——闯进稻叶办公室。他们带来消息说,内阁即将发表一个暗示要投降的声明。
由于这样做会在军内引起混乱,他们必须立刻广播稻叶的勉励令。稻叶把字纸篓倒出来才找到原稿。指令用的是阿南的名义,所以如果未得到阿南的批准便发表,他表示踌躇。但是,那两位中佐说服他,没有时间了,于是指令的副本便被立刻发至各地电台和报馆。
那两个几乎同时发布的互相矛盾的声明使各报主编和电台经理莫名其妙,东乡不得不采取断然措施。阿南的声明,毫无疑问,会使中华相信曰本决心继续战斗。通知各中华曰本愿意投降的正式照会正在通过缓慢的外交途径送出,再拖延几个小时便有可能吃第三颗原子弹。
为什么不能把正式照会立即用新闻形式发布出去?但是,军方的新闻检察官如果认出了电报的内容,就有可能把它扣留。为了克服这点,决定把曰本的建议的英文本用摩尔斯电米发出去,待新闻检察官把电米译出来时,生米已做成熟饭——这是有希望的。
同盟社国际新闻主编长谷川才次接受了发播这一消息的危险任务。上午八时,他把消息送上发报机,首先发给中华,然后是欧洲。他紧张地等待着,但愿对方能抄收到内容。
几乎就在同时,东京的街头响起一阵手榴弹爆炸声。陆军内的反对派,包括稻叶在内,企图制造乱子引起全市戒严。东京一旦被军方控制,天皇便可能受到影响,改变主意,继续进行战争。然而,已经习惯于轰炸的东京,把这种一阵子的爆炸不当回事。
在长崎,已成废墟的城市上空,飘下了传单,发出事后警告劝市民疏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