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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东宫。
“难得轮休,却要劳烦公公来东宫走一趟。在下身无长物,也只能慷他人之慨,以殿下几日前赐下的贡茶招待,还望公公莫要见怪。”
“岂敢岂敢,武主簿折杀咱家。您是太子身边的红人,前途无可限量?更何况能喝到贡茶,可是咱家借了您的光呢。”韩泰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太监,嗓音阴柔面皮白净,脸上挂着宫中惯有的标准笑容。虽然说着吹捧奉承的话,但神情语气却都不咸不淡的,并不如言语中表现出来的那般热络。对于武云起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突然找上门来一事,他似乎毫不意外。
“公公客气了。”武云起倒也不卖关子,简单寒暄之后直入主题,“在下受太子之命调查宫市一案,想必公公已有所耳闻。今日相邀,便是想请您看些东西。”说罢,自手边拿起一封折子摊开,从桌上推了过去。
韩泰身子不动安坐原位,只耷拉下眼皮来,朝上面扫了几眼,很快就收回视线。“我说武主簿,”他笑容不变,拖长声音开口,“你让咱家过来,便是要咱家看这些东西?”
“韩公公若是想要否认,此时与在下说却是白费口舌,不妨等来日对簿公堂。”武云起道,“然而拒不认罪则罪加一等,公公行事前可要三思。”
“武主簿会错意了。咱家疑惑的是,既然都是要来日对簿公堂的,今日又何必私下里将咱家找过来,又提前把这些东西给咱家看?咱家可听说您在厉州上任虽短,清正廉洁却是有目共睹,莫非如今也……”
“在下的用意公公定然心中通透,又何必故意曲解?”武云起反问。
“这宫市一事,各处的采买太监,确实是受了咱家指使。老实讲,自从知道这案子落在您手里,咱家就明白早晚会有这么一天。”韩泰说着,伸出根手指一挑,“啪”地将那本折子合上。“案子已水落石出,抓了咱家,这事就算结了,您也能对上面有个交代。奉命办案,交差得赏,无非就这么点事情,武主簿还想从咱家这里得到些什么呢?”
武云起没有立刻回答。他抿起双唇,盯着茶杯上升起的袅袅热气不语。沉吟许久,青年终于再度抬眼,对上韩泰的目光:“武某所求,不过公道二字。公公被当做弃子,推出来包揽罪名,难道便是心甘情愿的么?”
韩泰脸上虚假的笑容消失了。
“武主簿,咱家看您年轻有为,在此奉劝一句。自古以来早死的,向来都是知道得太多的人。您是真心想要查个水落石出也好,是不满于只抓到咱家这条小鱼也罢,为今明智之举,都是尽早收手。您将咱家叫来东宫,这步棋已是大错特错了。凡事还是量力而行的好,不然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不要紧,若是让东宫也受到波及,岂不是弄巧成拙?”
“公公是执意不肯说了?”
“咱家原本便无话可说,武主簿又想让咱家说什么?”韩泰站起身来,“事已至此,宫市一案,咱家认了背后主使的罪名,这就自己去天牢待着。至于武主簿您,还是想想如何写奏折吧。”
武云起蹙眉不语,面色凝重。片刻后,终于开口:“谢侍卫,麻烦你送韩公公一程。”
“是。”一直侍立在旁边的谢添抱拳应道。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了房间。武云起望着他们的背影,神情慢慢恢复成处变不惊的模样。他想了想,挽起袖子磨了几下墨,拿起一本空白的奏折摊开。
等一刻钟后谢添回返,武云起的奏折也恰好写就,撂下笔抬起头来。“有劳谢侍卫了。”
“武主簿客气。”谢添推辞了一句。他看上去有些欲言又止,迟疑一瞬,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老实说,我也觉得您这一步走得太冒险了。宫中向来没有不透风的墙,您将韩泰叫来东宫又让我送他去天牢,更是没有任何掩饰。若是他背后当真还有主谋者,这岂不是自投虎口?”
“我要的便是这个效果。若是对方不找上门来,反倒是白费了一番谋划。”
这话说得含糊不清,谢添也听得云山雾罩,半点摸不到头脑。但两人共事有一段时间,他已明白了武云起的性子,也就知趣地不再问下去。指了指奏折道:“可是要去交给殿下?”
“不,”武云起摇头,“这是我的‘保命符’。”
两日后。
“马公公的邀约,在下岂能不应。”面对前来传达口信的小内侍,武云起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的意外神色,“想不到大总管也是爱茶之人,在下这就去换一身衣服,请公公在此稍候。”
武云起说着,当即起身,朝后堂走去。谢添回过神来,也顾不得失礼,连忙追上前去:“武主簿当真要赴约?马怀恩与您素昧平生,和整个东宫都交往平平,怎么可能想起来请您去品茗?”
“许是因为我招待韩泰喝茶了吧。”武云起不在意地回答,“理由并不是重点,只要他来找我,这就够了。”他看向谢添,语气有些郑重,“先不要将此事告诉殿下。若是他问起我,也只说我晚上回来后必定会去向他复命。”
谢添虽然不明白武云起以身涉险的目的,却也清楚青年的主意并不会因为自己的劝说而更改。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从怀中拿出一个小钱袋递了过去。“常言道‘阎王好过小鬼难缠’,武主簿出去时赏那小太监些碎银,总不会错的。”见武云起要拒绝,他连忙又补上一句,“这是我家公子特地吩咐的,银子也是他给的。您若是不想要,就自己去向他说吧。”
武云起脚步顿住,深深看了谢添一眼,拿过钱袋。“替我谢过谢少卿。”
谢添所言非虚,得了赏银后,那小太监的笑脸显然又实在了几分。武云起试着套了几句话,可惜没什么收获。两人出了宫门,早有准备好的轿子在此等候,上了轿子,等遮帘一放下,他才发现两边的窗户居然是封死的。看来是不准备让我知道去向何处了,武云起暗想。
马怀恩为什么会突然找上来,答案不言而喻。身为离永昌帝最近的人,却能空出整整一个下午来等他上门,背后站着的是谁,也是再明显不过的了。目前为止一切都还朝着武云起所预料的方向发展,但之后会如何,就不是能够预知的了。饶是他一向处变不惊,也不禁有些紧张,抬手摸了摸放在衣服夹层当中的奏折。
他过往十余年间打赌无数,却从未像这次一样大胆。赌输,输的是他武云起的一条性命;赌赢,赢得的却可能是大殷朝的将来。他的生死与大殷朝的兴衰,全在那对掌权者的父子的一念之间,而他这犯上忤逆的臣子,此番不但要斗胆揣测圣意,更要将事态引导向他所希望的方向上去。
这一次,当真称得上是豪赌了。
轿子一路走走停停,终于重新落地。帘子被掀开,武云起走出轿子,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方陌生的庭院。不远处,正堂的房门大开,上首坐着一位华服老者,年近花甲面白无须,正是马怀恩。他曾是先帝做皇子时身边的近侍,先帝登基后便成了内廷总管,几十年下来先后侍奉两代帝王,见证了无数风雨,说一句宫中资历最老的人也不为过。不要说寻常的太监宫女,就是朝臣们见了他,也都是客客气气的。
“武探花,恩荣宴上一别,好久不见了!”见武云起进来,马怀恩站起身,笑眯眯地迎上前来,“老夫邀请得仓促,若有唐突之处,还请莫要见怪呀。”
“岂敢,能得到公公的邀约,已是令下官喜出望外。”武云起连忙拱手,“下官一介七品小官,居然还能让公公费心记住,实在是受宠若惊。”
曾经胆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泼皇帝冷水的武云起,居然也会说出这么圆滑谦恭的话来,这显然有些出乎马怀恩的预料。他很好地掩饰了自己的惊讶,笑着道:“哪里哪里,探花郎风姿才学出众,老夫一直有心结交,苦于找不到机会。恰好从我那徒儿韩泰处听说你也对茶有些心得,近日来由正巧得了些新叶,便迫不及待地邀请你过来了。”说罢一抬手,“请坐!”
熟悉的名字被一口带过。武云起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依言落座后称谢。趁着马怀恩吩咐人上茶的时候他飞快扫了一眼这间屋子,宽阔敞亮,装潢典雅,置放在各处的家具与摆设看似朴素实则珍贵,尤其是主座后面那扇浮雕屏风尤其精美,显然是出于大家之手。
先前带路的小内侍端了托盘过来,向两人分别奉上茶盏后退下。马怀恩掀开杯盖,指着水中的茶叶道:“这是通州出产的极品银针,入口清香,回味无穷。因为产量极少,历代都是专奉宫中的贡品。”说着他呷了一口,抬起头来,看向还端着茶杯没有动作的武云起,“武主簿,何不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