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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天子朱由检听了薛国观急吼吼送來的前方军报后,开始有几分心浮气躁,但碍于皇帝的威严,不得不强行压制下來。但丹墀之下的重臣们哪一个不是察言观色的老手,皇帝的一举一动落在他们眼中,早就明白这位天子此时内心中愤怒和惶急。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几个人都不通兵事,秉持着少说少做少出错的原则,沉默是目前最佳的应对办法。
事实上还真是如此,不论张四知还是薛国观,乃至新进入阁的几位阁臣都沒有知兵用兵的经历,若论民事一个个皆可高谈阔论,哪怕是宏观上说一些对战争的策略见解也可以对答如流,但眼下可是具体到一战定成败的细节上,身为重臣说出去的每一句话,是要负责任的,若是成事自然皆大欢喜,可若是败事,依着这位天子的脾气秉性,必然会成为所有失败的领罪者,几十年宦海浮沉的成果就可能一夕之间付诸东流。
重臣们的沉默让朱由检更觉愤怒,但他经过登基这十几年的经历,他也明白发脾气对这些滚刀肉一般的大臣们是沒用的。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有些怀念杨嗣昌位列中枢的日子,不论如何,杨卿每逢战事都能提出中肯的建议,而不会向目下丹墀下这些尸位素餐的大臣们,装傻充愣。想到朝中知兵的重臣并不多,其中有两个人可以为冠绝群臣,一个是杨嗣昌,另一个就是孙承宗了。
杨嗣昌是朱由检一手提拔起來的,对他也忠心耿耿,虽然能力一直被质,多受纸上谈兵的职责,但在此番中原平乱之中,终于一扫诸多谣言,扬眉吐气。奈何中原未稳之前,还不适宜将其调回京师。而孙承宗其人,朱由检则是怀着一种矛盾的情绪去对待他的,既怀有深深的忌惮,又不得不用。当然,山海关乃京师门户,自然要比镇虏卫重要多了,也不可能舍本逐末。
这时,薛国观突然提议:“圣上,前宣大总督卢象升去岁重伤,如今还在京中养病,不如召他來……”
话还沒说完,皇帝一脸厌恶的将薛国观打断,摆摆手道:“败军之将,召來何用?”
实际上,他在去岁东虏入寇之前,对此人还是多有赞赏的,一直当作后起之秀來培养。但是,对卢象升态度的转折也是在去岁东虏入寇之时,实际上杨嗣昌当时所持策略,每一处细节都是或多或少经过朱由检同意或谅解的,很多甚至是直接出自朱由检的授意。
可惜,卢象升不但沒有深入领会朱由检的意图,反而坚持唱反调,导致所部不但沒能在一战中发挥应有的作用,反而全军覆沒,还差点身死军中,若不是李信死马当作活马医,恐怕此人早就化作一抔黄土了。
这种只知道一味死硬对敌而又缺少弹性的大臣已经极其不为朱由检所喜,当然不会给他们继续在朝堂上继续发声的机会。但是薛国观的提醒却给了朱由检另一个灵感。
朱由检目光威严的扫视着丹墀下的大臣们,目光扫到谁的身上,谁便如被灼人的炭火炙烤一般,站立不安,生怕皇帝点名到自己的头上。不过,皇帝接下來的话却让他们长舒一口气,很显然沒打算让他们硬上架。
在扯了几句看似不相干的抱怨话后,皇帝的话锋陡然一转,则让几位重臣们,尤其是张四知和薛国观升起了警惕之心,但却徒然奈何。
“据闻刘卿前些日偶然风寒,不知可大好了?”
皇帝口中的刘卿让张薛二人都是沒來由的心里一沉,所指自然是前内阁首辅刘宇亮,刘宇亮自从上次被冷落之后,虽然未曾贬官,但一直被皇帝闲置不用,不上不下让人摸不清头绪,如今皇帝突然提了出來,张薛二人立即感受到了强大的危机感。
刘宇亮是否无能不说,但此人却是几位在京的老臣中唯一一位以首辅之资格知兵之人。这么说可绝不夸张,去岁东虏入寇,正是此人主动请缨亲自南下去协调直隶战事,并成功的进入陷入东虏重围之中与孙承宗取得了联络,并且在城陷之后又成功的脱身,安然返回京师。如此种种,虽然未多有建树,但那是形势使然,飞人力所能及,但谁又能否认此人于兵事之间的胆气和眼光?所以,称之为知兵重臣,谁都不敢说个不字,否则被人反问上一句,可敢之身入重围,便是任谁都不敢轻易回答的。
刘宇亮的情形他们也都清楚,哪里是什么染了风寒,老头子的身子骨比以往任何时候的硬朗,经过小半年的将养不但胖了,还满面红光,哪里像是有病之人。对外称自己病了,不过是有心避嫌而已,如今皇帝想起了他來,恐怕谁都阻挡不住此人的复出了吧…
大臣们的想法沒错,朱由检的确有意让刘宇亮复出,这其中固然有势在必行的味道,但其中却不误报复之意,大臣们不是打算独善其身吗,那就给你制造点危机,将刘宇亮重新召回内阁。
内阁中枢是有能力者居之的大明枢府,可不是只养着一些整日间只顾勾心斗角,一旦有了战事便往后缩之人的地方。
刘宇亮半年來深居简出,皇帝既不让他致仕出京返乡,又不让他出面工作,便索性整日间将自己锁在后宅书房中读书。修身养性多日等的便是今日,当宫中的小太监手持圣旨而來时,他便得意的对左右道:“此乃圣上召老夫也…”
等他盛装接旨之后,果然是皇帝召之入紫禁城议事。一时之间,刘府沸腾了,下人仆役们奔走相告,苦日子终于要熬出头了。随着自家刘相爷的失势,这些下人仆役们宰相门前六品官的威风也随之消失,这种跌落人间的落寞,甚至多受鄙夷的处境,可算是让他们也吃尽了苦处。
现在好了,一转眼又要飞上枝头,把那凤凰來做。
刘宇亮接了圣旨,片刻都沒停留,连轿子都不坐,骑了马直接驰往紫禁城。皇帝急,他比皇帝还急,生怕去的晚了,半路上再接到圣旨,让他不必去了。这些患得患失的想法当然都是无稽的很,文华殿上的朱由检正默然不语,只等刘宇亮出现。
刘宇亮虽然深居简出,却不等于与世隔绝,这半年來的大小事件,沒一件漏出了他的耳目,皇帝准备此番召见定然是与大同府的战事有关。听说镇虏卫陷入重围不日将破,他的心里还隐隐有几分兴奋。
镇虏卫是李信的地盘,又是他起家之地,甚至更是他军营命名的出处,一旦陷落对其打击之大不难想象。他有一百种方法推一把李信,让他提前跌落倒霉的深坑,但也需要皇帝的重新启用,如今真真是想瞌睡皇帝便递來了枕头。
不过却要好好费神思虑周详一番,如何既让皇帝满意,又使李信倒霉,只有如此才可以得偿所愿。这小半年的闭门苦读可不是白白虚耗的,他总结了此前失败的重要原因,那就是打击李信的时候,也将皇帝的利益触动了,这当然会招致皇帝的反击。可是若在打击李信之前将其与皇帝先做一番人为的剥离呢?
自然会事半功倍,马到功成…骑在马上的刘宇亮直觉神清气爽,不自觉的笑出声來,扬起马鞭抽的噼啪作响,胯下马匹吃疼,撒开蹄子便狂飙而去。将后面的小太监惊得合不拢嘴,吓的连连擦头上冒出的冷汗,生怕这位内阁大学士乐极生悲,万一惊马坠马出了纰漏,刘宇亮的生死固然与其无关,但皇帝必然追究迁怒于他。
小太监担惊受怕亦是紧催胯下马,边追边喊:“刘相慢点,刘相慢点……”
可两句话喊出去,哪里还有刘宇亮的身影,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臣刘宇亮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华殿丹墀之下,刘宇亮以头著地,声音到最后竟然带上了几分哽咽,撅着屁股久久不愿起身。
“刘卿,快,快起來…”
刘宇亮的表现让大明天子朱由检也有几分动容,君臣知遇相见的戏码也表演的十分到位,一番你來我往之后。皇帝恢复平静与威严,刘宇亮也直起了颤颤巍巍的身子,满是皱纹的老脸上还兀自挂着泪水。
“目下形势与去岁情形大不相同,大同虽然危急,毕竟有宣府洪承畴在,据老陈所知此人向來知兵善谋,必然不会使东虏兵锋危及京师。眼下所应对之法,无非是各司其职四字…”
刘宇亮表演过后侃侃而谈,这种久违的感觉实在是好极了…
“哦?各司其职?刘卿详细讲來…”
刘宇亮得意洋洋,清了清嗓子道:“一者,责令李信立即回师,救援镇虏卫。二者,宣大总督洪承畴立即发兵,与东虏决战…”
李信是三卫总兵,洪承畴是宣大总督,两个人都责无旁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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