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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安儿站在山顶上大喊,喊完了,她哭了,哭得声嘶力竭、嘶心裂肺。大哭包林安儿近两年已经没有这样哭过了,大多时候她都是装哭吓金玖的。
可是现在她就是想要哭出来,她早就想哭了,在安州时想哭,来到五岳书院后也想哭,可她强忍着没有哭出来。不论是孔七,还是玉娘和张大虎他们,都是为了她才来到这里的,她是他们的主心骨,所以她不能有一点点脆弱。
这里除了远处的群岚,没有一个人影,她终于可以放声大哭,她的哭声在空旷的山间回荡,传出去很远。
张大虎、刘大、何以和萧默正在挥汗如雨,刚刚爬到半山腰,便听到隐隐约约山顶上有女子的哭声传过来。
四人一惊,大少奶奶这个时候应已到山顶了,她不会是出事了吧。
他们的轻功比起林安儿差了一截,但这时不能再耽搁,四个人使出吃奶的劲往山顶爬,还没有登顶,就看到林安儿正在下山。
“咦,你们好慢啊,我都要下山了,你们才上来。”
林安儿的脸上还有泪痕,一双大眼睛水淋淋的,还带着红肿,但她的脸上却是一派轻松,如同清晨山间绽放的小花,轻爽娇艳,自然天成。
“大少奶奶,您没事吧?”张大虎试探地问道。
林安儿嘻嘻一笑:“现在没事啦,咱们回去吧,晚上玉娘包饺子,大家一起来吃啊。”
林安儿说完便向着山下跑去了,她的脚步轻盈,蹦蹦跳跳,看她的背影就像是山间玩耍的小女娃,正在等待着邻村哥哥来提亲。
“张头儿,大少奶奶该不会是躲到山上哭了吧?”何以怔怔问道。
张大虎叹口气,娘家出了事,婆家也不稳当,换作别的小姑娘,早就哭得死去活来了,大少奶奶能这样,已经很难得了。
一一一一
京城,抱月楼。
金玖独自坐在抱月楼最精致的房间里,坐在他身边的是抱月楼最红的姑娘明月。
这里是明月姑娘的房间,却并非只有他们两个人。方姨娘就坐在他们对面,柳眉蹙起看向妖娆多姿的明月:“你坐在他旁边也没有用,他家娘子没有答应,他不敢碰你一手指头。”
明月含怨带恨地瞟一眼金玖,见金玖竟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甩罗袖离了金玖身边,坐在方姨娘的下首。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明月姑娘的那一眼虽然看似哀怨,实则就是青楼女子惯用的小眼神,这副眼神每日不知道用上几次。这里的姑娘都要见过世面的,什么人能勾搭,什么人不能勾搭,她们心里都有一杆秤。只是这金大少的颜值太高,能吃吃豆腐也不错。
“金公子啊,奴家为了给您打探消息,可没少让那个阉人沾便宜,恶心死了,金公子您可不能忘了奴家。”
抱月楼的姑娘都是来自江南,一口带着吴侬软语的京腔说不出的娇媚动人,骚到骨头里。
金玖的唇边挂着一丝懒洋洋的笑容,修长的手指拈起白玉碟里的一颗花生放到嘴里慢慢咀嚼,却是一个字也没有说。
明月见金玖没理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是抱月楼排在第一位的姑娘,她睡过的王孙公子达官贵人能围着抱月楼绕三圈,还没有一个像金玖这样对她视若无睹的。可他那副懒得理她的模样,偏就让她打心眼里痒出来。
方姨娘冷哼一声,道:“行了,你就别发骚了,有话快说,金公子高兴了说不定给你赎身,让你给他当小老婆呢。”
明月眼睛一亮,使劲眨巴了几下浓密的睫毛,追问道:“是真的吗?”
方姨娘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金家多个人如同多一双筷子,这又有何不能。只是金家大少奶奶一身的武功,揍起人来不分青红皂白,恐怕不是好服侍的。”
明月啐了一口,金大少奶奶是何方神圣她一早就知道,那样的将门虎女眼里不容沙子,傻子才会去给金家做小,方才一时色迷心窍,倒是忘了这一档子事了。
“奴家问过那个阉货了,他说那几道折子就摆在龙案上,皇上眼下就没有再提起林家的事,像是在等着什么人。那阉货服侍皇上几十年,这些事还是能看出来的。”
金玖终于收起那副该死的微笑,水墨画般的双眉微微蹙起,似是在回味明月的这番话。
稍顷,他转过头来,桃花眼里似有浓情蜜意,好在明月已经敛住心神,没让自己的魂魄被这位貌美多金的阔少爷勾走。
“在下已在江南买下一座五进的宅子,连同一艘画舫,这些随时都能变更到姑娘名下。”
明月眼前一亮,金银珠宝她见得多了,想送她宅子的人也有,但是谁也不如金大少贴心,她做梦都盼着能回到江南,一座五进的宅子,一艘画舫,她可以如这抱月楼的幕后老板一样,不用自己披挂上阵,也能赚个杯满钵溢。
金玖开出的条件太透人,明月站起身来,冲着金玖福福身子:“公子放心,奴家拼了这个身子,也会把这件事打探清楚。”
金玖的唇边溢起一朵艳若桃花的微笑,起身离座,走出房门。
方姨娘嗑门瓜子,头也没抬,对明月道:“别看了,人已经走了,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帅哥有什么可看的,抓住银子才是正事。”
明月一甩手里洒了香花水的罗帕,赌气道:“是啊,有什么可看的,等到老娘回到江南,就包上几个长得像金公子的小白脸,从早弄到晚,哼。”
明月扭着纤腰,风摆杨柳般的走了出去,方姨娘冲着她的背影做个鬼脸,这姑娘真有志向。
金玖回到老宅,破天荒地看到三婶汪氏和六婶陶氏都在金满园里等着他。
林安儿不在,金玖虽然常回金满园,却并不在此过夜,也很少在金老太太面前晃荡,免得她打听林安儿的事。
难得今天汪氏和陶氏来见他,这事有些不合规矩,金玖知道,定是老太太有事找他了。
“两位婶娘,您二位有什么事吗?”
汪氏未语先笑:“老太太想安丫头了,让我们来找你问问,安丫头何时回来啊?”
金玖早有准备,非常淡定:“圆房之前接她回来便是了,不用急的。”
汪氏闻言又笑了:“早就猜到玖哥儿会这样说,咱们也只是遵老太太的话来问问,只是玖哥儿啊,眼下林家出了事,安丫头又不在,老太太多想一些也是应该的,婶娘也只是给你提个醒,这几日怕是族里的长辈们也要找你了。”
汪氏提醒他的,金玖早就想到了,他恭恭敬敬给汪氏行了礼,送她们二人出去。
陶氏来到京城也有大半年了,金老太太想培养她来对付汪氏,汪氏去哪里都要让陶氏跟在身边,可方才汪氏对金玖说那几句话时,却找个借口把陶氏打发到一边去了。
回到福满园,金老太太让汪氏先回去,转身问陶氏:“你三嫂和玖哥儿都说了些什么?”
陶氏一愣,她还真没留意汪氏说些什么,她不是头一回来金满园,却是头一回走进金玖住的金满堂,她一进去眼睛就不够用了,左看右看,到处都是没见过的物件儿。
“儿媳在玖哥儿那里看到一扇玻璃屏风,真是好看,都能当镜子照到人影儿,便就多看了几眼,也没留意三嫂和玖哥儿说些什么,想来就是打听大少奶奶的事吧。”
金老太太哼了一声,恨铁不成钢地狠狠剜了陶氏一眼,又问道:“璇姐儿不是说要在她自己房里抄佛经吗?抄得怎样了?”
金璇一直跟在金老太太身边学规矩,三天两头地挨骂挨罚,慢慢地也学乖了,谎称要为金老太太抄经,等到观音诞时到家庵里焚了祈福,便连着几日没到春晖堂来。
陶氏以前还以为女儿跟在老太太身边是好事,看到女儿动辄哭天抹泪,也就明白了几分,女儿找了借口不来了,她这个当娘的自是要帮女儿圆谎。
“璇姐儿如今的字是越写越好了,抄的佛经可好看了。”
金老太太气得把手里杯盏重重放在案上,怒道:“佛经要的是抄经之人要心诚,心不诚抄得再好看又有何用,真没见过比你更糊涂的娘,炳路找了你真是倒霉,不但帮不上他,就连管教子女都不会。”
陶氏莫名其妙挨了一番抢白,含着眼泪回到自家住的院子里,拿着绣花绷子怔怔发呆。
过了好一会,她才回过神来,问身边的丫头春桃:“六爷回来了吗?”
“回来了,可......”春桃是跟着陶氏从献县来的丫头,以前就是家里帮着做家事的粗使丫头,来到金家后,提了二等丫鬟,也是陶氏唯一的心腹。
“可是什么?”陶氏问道。
春桃看看自家太太的脸,咬咬牙说道:“六爷一回来,衣裳都没换就进了萍姑娘房里,这会子在没出来呢。”
陶氏闻言气得紧紧咬住嘴唇,拿着绣绷子的粗糙手指微微发抖。
他们一家刚回到京城不到一个月,金老太太便给了金炳路两名通房,说是六房只有两子一女,人丁不旺,要多几个人添丁加口才好。
这两名通房都是金老太太身边的二等丫鬟,一个叫绿萍,一个叫红菱,被金老太太调养得水葱似的,不像丫鬟倒像是两手不沾阳春水的小姐。
金炳路和粗粗笨笨的陶氏过了大半辈子,如今身边多了两个水灵灵的大姑娘,三魂六魄都被勾走了,不到三个月,红菱的肚子就大了。绿萍见红菱先自己怀上六爷骨肉,自是不依,趁着红菱怀孕便整日价缠着金炳路,就连初一十五,金炳路也没回过陶氏的房里。
“太太,菱姑娘若是生下位哥儿,老太太十有八九要让六爷给她抬姨娘了,您要提前想法子才行啊。”
陶氏愣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我能想出什么法子,哭也哭过闹也闹过,可六爷还是不回咱们屋里,上次老太太已经说了,若是我再闹就要用七出之条来整治我了。”
红菱刚怀孕时,陶氏把红菱屋里的东西砸了稀巴烂,把红菱的脸也抓破了,她是乡下女子,撒起泼来没人能拦得住,红菱弱质纤纤,哪是她的对手。
她抓破了红菱的脸,红菱就势倒在地上动了胎气,金炳路赶回来,抱着红菱心肝肉儿地亲了又亲,然后朝着陶氏就是ji巴掌。
金老太太闻讯,干脆让几个婆子把陶氏架到春晖堂,啐了她满脸唾沫,告诉她再有下一次,就按照七出之条来整治她,只是一条善妒,金家就能把她休了。
金老太太送出去的通房多了,哪个媳妇也没像陶氏这样撒泼的,就连林安儿那个小魔星,也没敢违抗她,当年了,金玖把通房送回来那是他的事,最起码没像陶氏这样连脸都不要了吧。
那次大闹的结果就是金炳路从此名正言顺不进陶氏的门了,就连两个儿媳妇也见风使舵,不把陶氏这个婆婆放在眼里,反而转去巴结那两个丫头出身的通房。
“太太啊,您看看三奶奶,那才叫威风,老太太器重她,三爷在外面做生意赚大钱,几个儿女全都对她孝顺,身边没有妾室也没通房,干干净净多痛快啊,您要学学她啊。”
陶氏虽然不通文墨也没见过世面,但她并不傻,她又叹了口气,对春桃道:“人和人不能比,三嫂的娘家是大商家,你没见就连老太太身边的人,哪个没从三嫂那里拿好处,上次三嫂从娘家回来,光是上好料子和补品就带回来满满两担子,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就连老太太也要给她面子啊。”
春桃看看四下无人,又去关了房门,这才重又回到陶氏身边,低声道:“太太,奴婢打听到一件事,三奶奶院子里的丫头说,三爷和三奶奶以前在咱们府里过得也并不好,可三奶奶聪明,她不顾身份,放下身段巴结上了大少和大少奶奶,这才有了如今的好日子。”
陶氏想起今日和汪氏一起去金满园的情景,难怪老太太要疑心,现在想起来,那汪氏确实是和大少嘀咕了些什么。以前她怎么没有想到啊,汪氏竟然是大少的人。
陶氏来到京城的第二天就已经知道,别看金玖只是小辈,可他的地位就连金老太太也不能捍动。那日她带着儿女们认亲,金玖一到,那些亲戚们就如众星捧月一般,还有大少奶奶送给璇姐儿的金项圈,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
“可我听说大少奶奶娘家摊了事,怕是要吃官司了,我瞅着老太太的意思,像是要找大少奶奶的麻烦了。”
春桃笑道:“我的好太太啊,您就是这么实心眼,奴婢早就帮您打听清楚了,老太太找了大少奶奶十多年的麻烦,也没能把她怎么样,听说大少奶奶来给老太太请一次安,老太太就气得一整天吃不下饭。再说了,林家是摊了事,可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金家都不怕连坐,您又怕什么。”
陶氏闻言若有所思,心里七上八下,春桃是一片好心,她也不想看到自家太太受苦,可春桃只是丫头,又是初来乍到,在府里没有人脉,她能帮忙的也不多。
陶氏很想找个人商量,可两个儿媳早就不把她放在眼里了,金炳路又连正眼都不看她,两个儿子都在族学里突击念书,她能说说心里话的也就只有女儿璇姐儿了。
她来到女儿的房间,原以为金璇正在抄经,没想到一进去就看到金璇正在抹眼泪,看到她进来,金璇哇的一声扑进她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闺女,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自从来到京城,过上这锦衣玉食的日子,母女两个却没少受委屈,金家其他房里的那些没出阁的闺秀们,嫌她土气,谁也不愿意搭理璇姐儿,这当中就是以三房的金瑶为首的,金瑶仗着母亲汪氏是老太太身边的红人,身边围了一群堂姐堂妹,想方设法奚落金璇。
“今天瑶姐儿来我房里,说要借大少奶奶送我的那只金项圈戴着出场面,女儿也没说不借给她,只是有几分舍不得,她便说我小气,还说林家出了事,大家躲还来不及,偏就是我还拿着林安儿的东西当宝贝,硬生生把那只金项圈给抢走了。”
陶氏知道璇姐儿把那只金项圈当成宝贝,自己都舍不得拿出来戴,没想到竟被金瑶给硬抢了去,气得她火冒三丈,在女儿房里便跳着脚骂金瑶:“那个小浪蹄子,真是仗着有她娘撑腰,就欺负到咱娘俩头上了,她以前不是整日显摆她和大少奶奶交好吗?如今看林家倒了,便说出这样的话,闺女你别着急,咱们把她说的话告诉玖哥儿,看玖哥儿还怎么护着她,她是玖哥儿的堂妹,你也是。”
在此之前,陶氏原本还在犹豫,眼下看到女儿被金瑶欺负成这副模样,她是铁了心思要去投靠金玖。
可话虽然是这样说,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抱大腿。
她没抱过,也没有人教给她。
“娘,我以前常听瑶姐儿显摆,她到红颜阁不用排队,那红颜阁的伙计都认识她,因为她常陪林安儿去逛街;她还说她头上的佛手金簪子也是林安儿送的,依我看,说不定当初她们母女就是通过林安儿才抱上大堂兄的。”
这一点陶氏也想到了,可是眼下这条路走不通,林安儿不在!
玖哥儿没有妾室,连个通房也没有,除了林安儿,也没有人能帮自己搭上金玖了。
原本她的两个儿子倒也聪明伶俐,只是他们读书不多,金家子弟虽然不一定要去考功名,但识文断字也是必须的,不会看帐本怎么能做生意,因此回到京城没几日,金玟和金琏便去族学念书了,每日早出晚归,她这个当娘的都很少看到他们。更无法指望他们两个和金玖走得近些了。听人说这些富家公子整日凑在一起听曲儿喝酒,指望儿子们能和金玖玩在一起,也要等他们离开族学正常进铺子学做生意才行。
陶氏既然心里打定主意了,平日里也就多长了几个心眼。不过两日,她便在老太太那里见到了金玖。
听说大少给老太太请安来了,陶氏连忙拉着金璇来到春晖堂,想在金玖面前混个脸熟。
噗,金玖对这对母女还真的没有什么印像,若是不在金家,走在大街上或许就认不出她们了。
刚刚走进春晖堂,就听到金老太太正在发火:“你是想把整个金家都给那个小丫头赔进去啊,你是让猪油蒙了心吧,还是中了她的美人计,我告诉你,马上去林家把这门亲事退了,否则长辈们开祠堂时,别怪祖母不护着你!”
陶氏虽然脑子不够用,可也能听出来,金老太太口中的小丫头就是指的林安儿,想来是眼下林家出了事,老太太担心金家会受牵连,逼着玖哥儿去退亲呢。
金玖站得笔直,声音冰冰冷冷:“若是没有安儿,金家也做不成皇商,孙儿和她的亲事是父亲在时定下的,父命难违,孙儿无法遵循祖母的教导,若是林家的案子定下来,不用长辈们开祠堂,孙儿也会请求各位长辈,把孙儿逐出门墙,和金家再无干系。眼下林家也只是收监而已,能否定案还要看圣上旨意,祖母身体不好,还是养命要紧,这等揣摩圣心的事情,还是交给朝中重臣吧。”
话外音:退婚?没门!您老省省吧,少管闲事还能多活几年。
金老太太焉能听不出这番话的轻重,金玖的话说得已经很重了,甚至可说是对她这个祖母甚是不敬。
金老太太用拐杖使劲戳地,哭了起来:“老太爷啊,您睁开眼看看啊,这就是您的长房长孙,他不但对我这个祖母不敬不孝,还要把金家毁掉啊,老身不活了,老太爷啊,老身去找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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