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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深秋时,
一身黑色锦袍的秋逸然站在花园正中一棵大大的梧桐树下,一阵风过,枯黄的树叶兀地离开枝头,继而旋转,飘散,落在他的肩头、脚边,给人一种萧瑟颓败的凄凉感觉。
他已经到京城五日了。
第一日,从许元娘口中得知妹妹秋嫣然将以庶妃而不是侧妃的身份进五皇子府。
第二日,去户部报到,没有他预想中的羡慕、奉承、和拉拢,有的倒是不屑、同情、和幸灾乐祸。他还有些不明白了,不是说太子算计尹知若没有成功吗?他一直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
第三日,他通过自己的渠道得知,太子此次去西北并不是他之前认为的鎏金、捡功劳,而是皇上的惩罚,大家都在暗地里传言太子恐怕是被皇上厌弃了。现在庆元侯府已经完全上了太子的船,万一太子被废,他们将何去何从?这步棋走错了吗?
第四日,卢氏让一个小乞丐在他回府的路上拦住了他,小乞丐递给他的纸条上赫然写着:“想知道你的身世秘密,请到……”。他第一反应是嗤之以鼻,然,鬼使神差地,还是到了指定的地点见到了卢氏。卢氏将她口中亲耳听到的母亲和嫣儿的话复述了一遍:“要我说,姑娘肯定有古怪,当初她找到我,应该就是认定我救了凌家大姑娘和她的弟弟,但是她那时又没有说清楚,我怎么知道我救的那姐弟俩是不是她以为的那俩姐弟,现在失了盘算怎么能怪我骗她?”
卢氏的要求是秋逸然想法子将她的身契还给她,另外给她五百两银子放她离开。若是企图杀人灭口,只要她一死,她放在别处的揭露秋家秘闻的信件就会被人取出公开,全京城的人都会知道他的身世有异,知道他们庆元侯府血脉混乱、为了继承爵位欺瞒朝廷。
秋逸然很想将卢氏揪回去同母亲和妹妹对质,甚至送去官府。然而,不由自主地,他想到了祖母对他和表妹柯巧巧的宠爱,以及对其他人,包括父亲和夕然的冷漠;想到了祖母自尽前自己同柯巧巧被抓到在一张床上时祖母的反应;想到那日父亲母亲的有备而来以及同样异常的表现;想到那事前后秋嫣然的变化以及父母对他的态度改变,表面上依旧重视,但似有若无的疏离却是经常让他莫名其妙……
虽然觉得不可思议,秋逸然一开始坚定的信念终究开始动摇了,悄悄地安排人开始暗查。
当然,他也不会放过卢氏,无论是真是假,那些话都不能传开。
秋逸然勾了勾唇角,勾起一抹残酷冷厉的似笑非笑,就凭卢氏那个愚蠢的奴才,也想威胁勒索他?
今天是秋逸然回京的第五日,一早到户部点卯,就听到尹明泽夺得文举解元的消息。今次秋试完美落幕,刚回京城不久的尹明泽两兄弟成了最大赢家,继续中秋宫宴的风光。而只要他们姐弟风光不断,庆元侯府受到的非议和嘲讽自然也跟着居高不下。
尹家真的又要起来了吗?折腾一圈,他人财两失,又得到了什么?薄情寡义的名声?丢西瓜捡芝麻的笑话?还搞出一桩毒香案,差点失了爵位的闹剧?
这段时间里,他有时候也会想,当初果断放弃尹家、明哲保身真的是错了吗?想财色兼收、再另娶个对他仕途有助力的妻子、两全其美有错吗?不,错的只是他小看了尹知若,若是知道尹知若如此坚韧能干,若是知道尹诏的罪定不下来,他肯定也会做个重情重义、与尹知若同甘共苦的人。那样的话,他现在的境遇是不是就完全不同了,有财有色有助力,还有好名声和皇上的青睐?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责怪母亲季氏了,若不是母亲的怂恿,他当年其实并不是很想将尹知若贬妻为妾,那时他是真心喜欢尹知若,也知道按照大郢朝律例,娘家有罪,罪不及外嫁女。母亲同叶氏勾结,然后口口声声已经为他谋划好,还信誓旦旦尹知若天真懦弱,才造成了之后庆元侯府的难堪和如今的困局。
秋逸然闭了闭眼长叹一口气,难道他真的不是母亲亲生,所以母亲一心只想要尹知若的庞大嫁妆,而不去考虑他的名声,以后正好找藉口剥夺他的世子身份让秋夕然继承爵位,只是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因为她自己勾结山匪而不得不让他提前袭了爵?
不得不说,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生根发芽,人的脑补能力总是能无限扩张,一不小心就成了一种危险的体验。
秋逸然觉得他的人生从未如此灰暗过,明明按照自己的规划得到太子的信任了,升职了,进京了,可是短短几日,他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他对自己的能力、选择、命运、甚至身世来历都产生了怀疑……
突然,感觉到肩头一沉,秋逸然蓦然回首,原来是妻子许元娘拿了一件银灰色的披风来给他披上。许元娘的声音温柔又温暖:“刚进京,是不是很辛苦?慢慢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除了一个爵位,秋逸然接手的庆元候府其实就是一个烂摊子。
秋逸然握住妻子的手:“辛苦,但是我可以的,我会让你拥有与京里别的侯夫人一样的体面。”虽然许元娘的相貌、家世、能力都不能同尹知若比,但无疑,在他深感无比脆弱的此刻,一直同他一起支撑着庆元侯府、并给他生了一个嫡子的许元娘成了他最可信任和依靠的人。他现在也不敢确定父母和弟弟妹妹谁是亲生谁不是亲生的了,能确定的只有自己的结发妻子和嫡亲儿子。
许元娘正要说什么,大成匆匆走近:“爷、夫人。”
看大成的模样就是有事要汇报,许元娘很有眼色地离开了:“你们谈,一会儿侯爷你记得回来喝川贝雪梨汤,你这几天有些咳嗽。”
秋逸然点头应“好”,郁闷的心总算感觉到一丝回暖。
待许元娘走出二十丈开外,大成才压低声音道:“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