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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临怡这一众妃嫔到达顾家的时候,已经是掌灯十分。安定太主病势缠绵,成日睡着的时间比醒着的时间还要长。故而今日,暂且将各位嫔妃安顿好,顾临怡倒是也不急着去见安定太主,而是先见了自己的父母。
汉阳大长公主最后与顾临怡见面,还是三月清明的时候,如今又是大半年的功夫过去了。
如此一家团聚,自是让顾临怡喜不自胜。想起在宫中万般的不如意,如今回到家中这般舒展畅意,真让顾临怡恨不得永远留在家里,再不回宫了。她心里这样想的,嘴上自然也忍不住这样说。
汉阳大长公主瞧着原本明朗温婉的女儿,如今竟这般颓唐抑郁,哪儿有不心疼的,愤懑不平的叹道:“可见你在宫中受了多少委屈!皇帝是个没轻没重的人,你顶着嫡妻之尊,竟委屈你至此。如今那云氏又复位为贵妃。贵妃、贤妃踩在你的头上,便是母亲时时想起来,也心疼你!我的兰儿,真是可怜见的。今年过年,母亲必定替你向太后与皇帝进言,出一口恶气!”
顾文儒听着妻子这番尖刻又不善的话,不觉一叹,低声提醒道:“怪得了谁?皇上与太后未给娘娘皇后的名分,当年也是师出有名。先帝与端敏皇后的丧仪,都是贤妃操持的。一条不敬不孝,压得满朝文武谁也没有话说!”
汉阳大长公主不觉轻嗤了一声,对顾文儒大是不满,“这才是你的亲生闺女,你怎么总帮着人家说话!都是你窝囊,顾家数百年的脸面,能为后时,何曾出过妃妾?闺女好好的嫡妻名分,落到如今这尴尬地步……”
顾文儒一向是个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人。做人温吞,做事也是沉稳踏实。不似汉阳大长公主这般尖刻,时时处处都是锋芒毕露。他听着汉阳这话,立时黑了脸,道:“什么叫做窝囊?帮兰儿该使的力气,我何曾马虎过。只是圣心所向,谁又能说的明白。当初云氏进宫,我与父亲连同满朝文武去御前跪拦,可有半点儿用处没有?”顾文儒鲜少有这样横眉立目的时候,倒是让汉阳有些说不出话来。
顾临怡面色也是难看,低声道:“父亲、母亲何必在这里争执不下。左右,是女儿自己没本事罢了!可如今,若是有法子,父亲又要不要帮女儿一把?”
顾文儒垂首,面上大是为难的样子,道:“顾妃娘娘,说白了,前朝与后宫自是紧密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可您也该明白一点,您要想安安稳稳的,顾家要想安安稳稳的。就不能抱着一起往火坑里跳。宫闱内斗,全凭娘娘自己的本事。若无万全的把握,就不该铤而走险。”
顾文儒在朝堂上沉浮多年,最晓得权利争夺的道理。“顾家能给你的凭靠,就是只要你行事无错,皇上便不会轻易将你如何。你能给顾家的凭靠,就是安安稳稳的走下去。有朝一日,若是咱们任何一边犯下大错,便是先保全自身,才有可能图谋后事。父亲这番话,娘娘可懂么?”
顾临怡如何能有不懂的,倒是汉阳大长公主忍不住啐了一口,道:“中庸、中庸!你只晓得你的中庸,闺女被人欺辱至此。你却与她说什么?别连累顾家!”
顾文儒忍不住拂袖起身,道:“妇人之见!首先有顾家,才能有她。焉有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道理!”
顾临怡忙一把拉住了汉阳长公主,劝道:“女儿知道父亲的道理,伺机而动,万无一失。不可莽撞行事。到时,未必害了旁人,只怕最后又坑了自己!”她说着,眼眸透出冷冽的寒光。忽然向着顾文儒跪地,道:“父亲,女儿如今有了万全之策,绝不会伤及顾家与女儿一丝一毫。只求父亲答应……”
顾临怡如今已经是宫中的主子,哪儿有主子跪臣子的道理。顾文儒一把扶起女儿,无奈的一叹,道:“这是做什么?”
“父亲应不应女儿?”顾临怡神情坚决,并不起身,仍旧跪着,一字一句缓声问顾文儒。
顾文儒眼神沉重,静声道:“娘娘先起来,与我说一说吧。”
顾临怡转眸,盯着顾文儒,缓缓吐言道:“云千雪就是青萼。”她这话让汉阳大长公主与顾文儒两人皆是一惊,不能相信的样子问道:“什么?”
顾临怡眸光幽幽,极是笃定的说道:“我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如今却敢笃定,云千雪就是青萼。当年先帝下旨将她赐死,在太极殿里亲自赏了毒药让人喂了下去。女儿疑心,是端敏皇后从中作梗!她们骗了先皇,她们欺君犯上!父亲只消让朝堂重臣都知道,不仅是云千雪,便是端敏皇后,不,便是那苏氏,就算她死了,也不能全身而退!”
顾文儒被女儿凶狠而怨毒的目光吓得一怔,想也未想,很快便喝止住顾临怡道:“快把这样的念头收起来。端敏皇后对皇上有养育之恩,皇上岂能容你诋毁端敏皇后?”
顾临怡犹自不甘心,咬牙,目光灼灼道:“父亲,只要有云千雪在一日,就永远没有女儿的出头之日!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
顾文儒不明白顾临怡为何要将云千雪,或者是青萼除之而后快,忍不住问道:“若她是青萼,那便是你的表妹,你们二人幼时交好,也算是一起长大的情分,你为何,非要置她于死地?”
顾临怡从未将自己与襄城长公主合谋算计了苏青萼的事儿,告诉给顾家的人。当即垂眉,有些心虚又尴尬的说道:“是女儿将青萼与霍延淅出宫之事告诉给先皇的。先皇怕皇上手足相残,才对青萼痛下杀手!所以说……”
顾文儒与汉阳大长公主皆是一惊,“是你害了青萼?”
顾临怡垂头,眼眸被忽明忽暗的火光映得跳跃不定,她兀自咬唇,冷硬的说道:“是,是女儿害死了青萼。
“兰儿,青萼到底与你是姐妹,是你姑母的孩子,你怎么忍心。”顾文儒有些难以置信。
顾临怡幽然含笑,声音平淡的说道:“我一点儿也不后悔!只要青萼没了,我就是太子妃。父亲与母亲不能帮我爭得,我自己爭一爭又有什么不对!”
顾文儒面色无比难看,嘴唇微微开合,竟不知道该如何去说顾临怡。
此刻,顾临怡含泪,傲然看着顾文儒与汉阳大长公主,声音无比凄厉悲凉,“自我知晓人事开始,我就知道,往后我会成为太子妃,将来会成为大齐的皇后,母仪天下。母亲与祖母,也是这样教我的。我规行矩步,处处恪守规矩,保持着顾家的风度,保持着贵女的骄傲。可如今呢?”
顾临怡见二人垂首不言语,愈发咬牙,无比怨愤的说道:“是母亲与父亲误了我,是景怀皇后误了我,是顾家误了我。如今女儿一身荣辱,难道就不是顾家的脸面吗?如今天赐良机放着,女儿只问父亲一句,您是帮还是不帮?”
顾文儒面上大是不落忍的神情,深深的看了顾临怡一眼,最后忽然背过身,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才迟疑的,艰难的开口道:“不帮!兰儿,青萼是你姑母在这世上留下的唯一的骨肉!她的身上,到底也留着顾家的血。你早就谋害过她。听父亲一句劝,适可而止吧!”
“她早就该死了!”顾临怡冷然看着自己的父亲,凉薄一笑,道:“父亲,这条路,是顾家逼我走上去的。适可而止?女儿早就已经不能回头了!”
顾文儒自觉无话可说,只恭敬的揖首,道:“臣该说的话都已经说过了,就请娘娘您,好自为之!”顾文儒说着,拂袖而去。
顾临怡气的双手发抖,猛然坐在明间里的圈椅上。眼泪便是不停的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汉阳大长公主忙上前,将自己的女儿揽在怀里,心疼的说道:“母亲不是告诉过你,金石所致,精诚为开。”
“只要有云千雪在,只要有青萼在。我做什么,皇上都看不见。他永远看不见。”顾临怡极尽委屈,“求也求了、等也等了、吵也吵了、闹也闹了,母亲,我真的累啊,是真的累。”
“到底也是母亲的错,将你养成了这般争强好胜的倔强性子。”汉阳大长公主眉目紧蹙。
顾临怡深吸一口气,紧紧握着汉阳大长公主的手,求道:“母亲,帮帮我。母亲,你是有法子的对不对!”
汉阳大长公主极是为难的模样,忧虑不已,“你父亲这个人,你也是知道的……”
顾临怡一排贝齿咬的咯咯作响,一字一顿额说道:“若是不能,那等着女儿的,就是个死了。”
汉阳大长公主最疼的便是这个女儿,顾临怡被贬为妃位,她原本就是有气又心疼,如今听见顾临怡这样说,哪儿有不心软的,当即便道:“母亲应了你就是,”她拿着绢子,轻柔的为顾临怡擦拭着眼泪,道:“你父亲不应,总有人会应。只要你能确定了,这云氏就是青萼!”
顾临怡眼睛一亮,频频点头,“她就是青萼!”
汉阳大长公主冷然一笑,道:“是青萼,就应该在皇陵里躺着,不该活在这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