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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的寒冬过后,穷人家的女儿便像马蹄踏过的薄雪那样,化成污黑的雪水。 她们的父母亲自把马牵过来,让它去踩去踏,做得娴熟而无愧。
九重怕自己又被卖掉见不得人的地方去。这几天以来,她怕三娘又把她领出去,成日地抱着一只刚断奶的猫,缩在园中的树下。树很多也很高,大概能藏得住她。
然而三娘没有把她领出去,而且还锁了门。三娘坐在高楼上的窗旁,低头看了看树下小小的影子,然后再抬头去看天上快要落雨的云。
三娘在躲着一条她很想杀掉却不能杀掉的龙。
那条龙现在变成相貌堂堂的男人,走在城中的路上。他去敲九重父母家的门,看见院子里正有个女人在浆洗衣裳。
听到这人在问女儿的消息,女人头也不抬地道:“病死了。”
那男人看着院子里逗鸟雀玩的男孩子,挑起眉眼,笑道:“许是卖了罢。”
女人听了这话,总算抬起头来,话说得飞快,还伴随着气势汹汹的动作。那被水浸得通红的手略略弯曲着,指着对方,像战士弯了却锋刃不减的刀剑:
“我们家个老实人,谁做得了这天杀的事!你张着红口白牙,平白地来诬陷人!”
男人觉得头痛。他很快地说自己不过是认错了人,急匆匆地又退出去。他走在路上,顺手压下一枝新开的梅花,把它放在鼻下去嗅。这味道,倒是和水底里的梅花并无两样。
男人看明白一件事情。他所做的那件事,和这普天下的父母干的勾当也是并无两样的。
大家并不愿意别人跑来指责自己的不是。所以,如果那些人真的跑来追究他杀了同胞妹妹的事,男人大概只会觉得厌烦。
不过杀一个女人而已,女人固然可以因为女儿,妹妹的身份得到庇护,但如果父母,兄长都不愿意庇护,又有什么不行的?
谁要来质疑这种事的话,干脆先把脑袋断掉好了。
男人打定主意,便自得地要去喝杯酒。他在走出这条巷子前,有一个年轻的男子迎面走来。他的皮肤下绷着青色的血管,不知为何,看上去有些诡异,似乎里面流动的不是血液,装的是毒液一样。
蛇妖?男人顿住脚步,饶有兴趣地回头看了一眼。
他要找的那个人,恰好也是一个蛇妖吧。
陈兰得到的不只是指着他的通红手指,还有一盆脏水和**的衣服。他倒是顾不得身上冰冷的感觉,直挺挺地站在那里,颤动着嘴唇只会问一句话:“你把她卖到哪里去了?”
管家看到陈兰这么失魂落魄地回来时,吓得忘记了自己脑袋上的大包。
不过陈兰看着他凌乱的头,还是看出了端倪:“你的头怎么了?难道人贩子跑我们家里抢丫鬟,然后你们打起来了?”
周怀没好气地道:“人贩子没有,疯老头子倒有一个。你看,他愣是坐到家里不肯走。”
话还没说完,一只白鹤飞出来,对着周环的脑袋便是一口。
陈兰诧异地往府里望了一望,接着快步走了进去。大厅上,一个须皆白的老翁正慢悠悠地喝着茶。
那些在山里的记忆这时全部涌上心头。他看着眼前的老翁,除了想到半山腰的那间茅草屋以外,更多地想到的是九重。他以为他们能这么一直在一起,如果要变成人形——他也想好了,变成两个男子,过快意江湖的日子也是很好的。当九重出了这件事以后,他知道,他得开始去拥有足够的力量。
他开始变得很想九重,而想到她可能遇到的所有事情以后,这些想念变成窝在胸口的不甘,快要撞破胸膛。
见他来了,老翁说:“你过得还真自在,九重呢?”
不提九重还好,一提九重,陈兰的眼神黯淡下来:“被人卖了。”
“卖了,送去做五香蛇肉吃?”
“你这老头,什么蛇肉不蛇肉的,我们家里可没什么东西招待你。老爷,我这就报官去,叫人把他撵出去。”
这时管家从外面跟了进来,他用帕子捂着脑袋,气鼓鼓地要陈兰赶他走。
陈兰看看管家又看看颇为沉着的老翁,思量了一下后道:“管家,其实,其实他是我爹。”
在管家的脸色起变化之前,老翁的脸色先变难看了。他说:“我真不愿当什么父亲。”
晚上,陈兰坐在老翁跟前,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讲给他听,讲九重被溺杀的事,讲他终于找到活着的九重,但九重又被卖掉的事。老翁抚摸着仙鹤的头,说:“你有没有想过,即使她能到你身边,估计也还是逃不过另外一个人的追杀。”
“什么人?”
“龙。”
夜晚。
这座城并没有什么变化。老翁独坐,在心里面翻着这座城的旧样子,并没有看到不同。空气中还有着鞭炮的味道,那是隔壁家在娶亲。
他想起自己因为父亲病重,在佛像前虔诚地做尽各种事的样子,接着又想起某个葬礼上,披麻戴孝的自己被父亲毒打了一顿,愣是给拽回家的事。
如果他那时真的认同了父亲所说的话,也许真不至于和人吵一架,然后被赶下去。
深夜,老翁看着仙鹤,笑着说:“罪加一等的话,会被雷劈吧。”
仙鹤踱着步子,在院子里走得很慢。
老翁拿起拂尘,推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