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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研室就是这样,大多时间闲坐在办公室,看报上网,寻章摘句写调研报告。 一个月下来,袁晋鹏觉得自己除了对地委大院的环境、人员、办事流程略有了解外,实在没有什么长进。
这天,卢方舟把袁晋鹏单独找来:“晋鹏,交给你一个任务,好好把握。”
见卢方舟一脸严肃,袁晋鹏不由得挺直腰杆:“卢主任,是什么任务?我一定竭尽全力。”
“地委组织部喻四海部长最近要做一个关于京九铁路对沿线经济影响的调研,让我们政研室打前站,找调研点。他做过省计委的处长,是经济工作的专家,正儿八经搞调硏。我们得好好选个地方,最后要出调查报告。”卢方舟说。
喻四海两个月前以省计委农经处处长身份履新地委委员、地委组织部长,很多地方还没有去过,现在一眼盯上京九铁路沿线,着实令人意外。毕竟,京九铁路与晴川擦肩而过,离晴川地区最近的乡镇也有三十多公里。坊间传言,本来京九铁路设计穿过晴川,当时的行署专员韦德昌不仅不全力争取、策应,反而坐地起价,索要拆迁费、安置费。而相邻地区大开方便之门,千方百计争取。结果,京九铁路拐了一个弯,弃晴川而去。
袁晋鹏有点疑惑:“那不是要去外地?”
卢方舟说:“不去外地。京九铁路没经过我们晴川,但不是没有影响哦。我建议你找三个调研点,邓城一个,平安两个。平安县这两个,一个距离铁路最近,一个最远,好做比较。喻部长不去邓城,只在平安调研,你们的调研记录要力求详尽。”
回到办公室,袁晋鹏叫来科里的同事车林林,商量怎么弄。先在地图上找出京九铁路经过邓城的几个乡镇,再查找这些地方最近几年的经济数据,最后联系邓城巿委政研室。
邓城巿是一个县级市,但地位举足轻重,人口数、经济总量和财政收入三项指标位列全省第一,连续四任巿委书记获得提拔。然而,去年的“袁家镇事件”使邓城陷入舆论的风口浪尘,巿委书记、市长黯然去职。晴川距邓城一百多公里,一条柏油马路坑坑洼洼,小轿车跑得费力,司机“雷老虎”叫苦连天,口中骂骂咧咧不停。
车林林也抱怨说:“邓城不是财政大县吗?怎么不拔点钱修修路啊!”
“邓城出口在北面,离省城只有六十公里,怎么可能投资到东面修路。再说省道怎么修,归省交通厅、省公路局筹划。”袁晋鹏说。
“唉!关键是邓城人无所谓,双副省长以前在邓城当********,要修这么一段路还不是他一句话?”老雷说。
袁晋鹏说:“那倒是,邓城不简单,省委这边还有一个常委当过邓城的书记。”
昨晚睡得迟,今晨起得早,袁晋鹏觉得饥肠辘辘:“老雷,找地方吃早点吧。”
“雷老虎”说:“袁科长,我看你最好忍一忍,还有半小时就能到。邓城老百姓喜欢欺负外地人,仇官仇富,不要吃个早点还惹麻烦。”
袁晋鹏惊讶地问:“有这么严重?!”
“雷老虎”说:“袁科长,真不是吓唬你!我以前开大货车,经常走这条线,只要停下车,总会惹出事来。大家开玩笑说,防火防盗防邓城。”
说话间,小车来到了一个集镇,赶圩的人密密麻麻,一筐一筐的青菜摆在公路两边,把宽阔的公路挤成一条线。 老雷减到二档,小心翼翼地慢行驶。走了七、八分钟,小车终于爬出来。老雷如释重负,脚下油门一松,直接跳档到四档。车猛地提了上来,却见一条黑狗突然从公路左边窜出来,老雷赶忙向右甩方向盘,但还是没能躲过去。“嘭”的一声,黑狗倒在小车下。老雷懊恼地说:“坏了!******。”,猛踩油门,加逃离。约摸跑了一公里,见前面黑压压一群人横排在路上挥手拦车。老雷插翅难飞,缓缓把小车停靠在公路右侧。
袁晋鹏、车林林随老雷下车,老雷掏出烟,逐个向那八、九个人烟示好。递到一个红脸壮汉时,那汉子伸手一挡:“吃烟不急,把事了了再说!”
老雷从屁股后面口袋里掏了半天,好不容易捏出一张百元钞票,递过去:“撞死狗我赔,一百元,不用找了。行吧?”
没有人伸手接钱。红脸汉子一声冷笑:“哼!把我们当成讨饭的叫花子了。”
旁边几个哄笑:“哈哈,这货不懂行情呢!”。
“那还怎么样?!到街上买一条狗不过六、七十块钱,狗归你,赔一百块钱还不行?讲不讲理?!是谁的狗,没人认我走了,别说我没赔啊!”老雷气得脸色铁青,大声嚷嚷。
红脸汉子目露凶光直视老雷:“你这样说?!”
老雷上前一步,大声说:“可以这样说,也可以这样讲!”
红脸汉子手一挥,八、九个人顿时把他们三个人围在中间。红脸汉子厉声说:“讲你娘个屁!怎么?你们这些贪官污吏又想骑在老百姓头上作威作福啊?我最讨厌你们这些贪官了,今天不给老子赔到位,看你们敢走半步!”
车林林问:“那你们说怎么赔?”
红脸汉子说:“这狗养三年了,六百块钱。你们又逃跑,害我们九个人拦,一人一百块工钱。一共一千伍百元,不讲价。”
老雷吼道:“开抢吗?!金狗啊,六百元?”
红脸汉子恶狠狠地说:“这狗是宝贝,用牛奶喂大的,怎么不要六百元?”。说完用手猛地推得老雷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论块头,老雷人高马大,可面对八、九个凶神恶煞的壮汉,不免心生怯意,压住怒火,没有还手。袁晋鹏把老雷拉到身后,对红脸汉子说:“各位误解了,大家消消气。轧到狗,是我们的错,该怎么赔只要说得过去,我赔。”
红脸汉子乜斜着眼睛看袁晋鹏,没有吭声。
袁晋鹏说:“你们是下袁村的吧,说起来,五百年前我们是一家呢,都是鳌公,北宋大臣袁鳌的后人。”
红脸汉子一脸疑惑:“你也姓袁?哪里的袁?怎么知道我们是下袁村的?”
袁晋鹏笑了笑:“前面路上指示牌标了上袁村、下袁村嘛。早几年,你们不是到我们平安县袁家村寻根修族谱吗?”
红脸汉子看了看同伴,摸了摸鼻子:“呵!自己袁家村的啊,不好意思。”
袁晋鹏掏出钱包:“你们看补偿多少钱,你们说了算。”
红脸汉子眨巴眼睛想了想,说:“自家人,那随便给三百吧。”
上了车,老雷寡言少语,黑着脸一路疾驰。袁晋鹏开导说:“老雷,别气了,回去我找卢主任报销这三百块钱。这里是去年袁家镇事件起源地,吃点亏就吃点亏,事情早了早好。”
接待他们的是邓城政研室副主任艾日强,一个斯斯文文的年轻人。车林林问,可以去袁家镇吗?艾日强淡然一笑,胸有成竹地说,当然可以。袁晋鹏说,其他乡镇也可以,艾主任不必为难。艾日强说,袁科长多虑了,我们向领导汇报过,调研点你们任选。仅仅在巿委大楼停留半个小时,艾日强陪着他们往回走,去袁家镇。一路上,“雷老虎”几次想说刚才的遭遇,被袁晋鹏使眼色阻止。
穿过人声鼎沸的农贸市场,他们到了袁家镇政府,空旷的院子、陈旧的大楼,丝毫看不出彪悍的气质。办公楼里空荡荡,除了文书和通讯员,只有一名班子成员值班留守。艾日强解释说,去年“袁家镇事件”后,袁家镇新任的党委书记名叫阮呈祥,正儿八经的大学本科毕业,曾经担任地委组织部科长,后来下派到邻县担任乡镇党委书记,袁家镇出事后,地委直接把他调过来“救火”。阮呈祥给镇干部下了一个硬指标,普通干部每月在挂点村庄蹲点不少于二十天,书记、镇长不少于十天,其他班子成员不少于十五天。有中心工作时,自然忙中心工作,没有时逐户走访,了解民情民意。干部的民情日记每月上交接受检查。这样,愿不愿意走村串户由不得干部本人。袁晋鹏心中赞叹,这个阮书记抓工作抓到点子上了,天天和老百姓泡在一起,什么疙瘩解不开?什么矛盾化解不了?!
虽然还有一些敲诈勒索外地司机的现象,但整体看,袁家镇安康祥和而充满经济活力,“袁家镇事件”的负面影响基本消除了。穿境而过的京九铁路给这里带来足够的交通便利,一天以内菜地里的茄子、塘里的鱼南下深圳北上京华,农民尝到甜头后,逐渐扩大规模,加快了种植业、养殖业的产业化。相比较而言,没有搭上列车的晴川落伍了,农副产品流通能力严重滞后。回晴川的路上,袁晋鹏感到有一点遗憾。阮呈祥到省委党校学习去了,否则袁晋鹏无论如何要拜访这位政声显赫的基层领导。多一些这样有文化、有思想、脚踏实地、贴近百姓的基层领导,农村才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