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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九月,天高气爽。
虽秋风习习,但秋老虎余威仍在,沩山离得又远,因此郑家人一大早便早早启程了。
直至出门时,夏初看着缀在后头的几辆青布马车才知道,原来今儿不只是他们一家子,还约了三五好友一道,她往那与大舅郑筠寒暄人群里一扫,大多都是不认识的,倒是有个十来岁的少年曾见过一面,正是那宋举人的儿子,宋承兆。
他们一家三口也坐了一辆马车,马车上有车行的标记,应是租赁来的。
大抵这次出行是早先就说好的,大舅舅偏昨晚才提起。
郑老夫人的脸色就有些不畅。
她借着身子不好,早早的拉着夏初坐上了马车。
“外祖母不要生气,登高远望本就该约上三五好友一道,斟酒煮茶赏花方才有意思,人少了什么趣儿?”夏初情知其中大多应是郑家生意场上的合伙人,因此劝道:“热热闹闹的多好?”
“他早些同我商量我也不会不应,为何偏等到事到临头了才叫我知道?”郑老夫人怒道:“好似我是个不通情理的老太太似得!真真是恼人!”
这就是孩子话了,多少也是因为这次出行她本就不大愿意。
“您这阵子身子不好,舅舅也是怕给您添了烦恼。”夏初含笑道:“舅舅是孝顺您呢!”
“就说儿子不贴心,果真如此。”郑老夫人叹了口气,道:“你也不必帮你舅舅说项,我自己的儿子,还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儿么?钻进钱眼里都出不来了!”
什么好友知己,只怕就是合作伙伴吧!明明是一家人踏秋,倒成了他的交际场了!
哪就有这么严重?夏初淡浅浅一笑,搂住了郑老夫人的一条胳臂,笑道:“我看着舅舅就极好,若是大哥能有这般圆滑才好呢!”
说起外孙,郑老夫人倒是轻松起来:“你嫂子也有五个月了吧?”
“是呢,已有五个多月了,已经显怀了呢!等到来年正月里,没准儿您就能抱上大胖曾外孙啦!”夏初也乐得同她扯开话题,只要她不再想那件事就好。
“那感情好!”郑老夫人喜得眉眼都透着欢悦,仿佛此刻就已经将她那还没型的曾外孙抱在了怀里了。其实郑家大舅舅早当了祖父,他们家也已经有了曾孙,实在不稀罕的。不过郑氏却是二老唯一的掌上明珠,自然千疼万疼的,便是她的儿女也受益,更受娘家人喜欢。
郑老夫人看着眼前淡定的仿佛是个大人一般的夏初,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她还是个孩子,跟她说这种孕妇的话题……为什么她竟也不觉得怪异呢?
闺女跟着女婿去了江阴,倒把两个孩子都留在的京城。夏易是夏老爷子亲自看着长大的,虽然端方过头,有些实心眼,却不是个爱吃亏的傻子,他那憨厚的表象底下透着一种少年人的狡黠,只是寻常隐藏的好罢了。
而夏初……当初带了她一道去多好?
别说郑氏拿照顾不过来当借口,她这个当娘的才不相信呢!初丫头这样听话懂事,半点麻烦都不会惹得,能让她费什么心?
无非就是当年生产的时候遭了罪,那傻丫头一辈子顺风顺水,偏在这上头吃了苦头,竟是不待见自己的亲生女儿来——她是不是傻?好不容易得来的女儿不想着拢在身边,竟然还往外推!别以为她不知道,打小初丫头就跟她不亲,若非当娘的疏忽,咋能这样?
小孩子亲爹娘可是天性!
可女儿是自己宠坏的,这苦果也就只能自己下咽。
是以,几个外孙外孙女里头,郑老夫人最喜欢的,就是夏初。
她却并不知道,作为一个生而知之之人,夏初心性已定,打小就做不出那般亲热亲密的母女姿态来,再加上郑氏对她有些心结,两人之间的关系,却是怎么补都补不回来的。
不能说是谁做错了,只能说,造化弄人而已。
夏初亲缘不薄,两辈子都是祖父母父母俱在,姐妹兄弟满堂。苟富贵,难两全,两世为人,她早已看透世情。
她要的不多,不过是高堂安康,家人百病全消,家中万事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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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陵县至沩山,约有几十里路,坐马车也要半天,加上车上女眷众多,行路就慢了些,抵达夏初大舅舅郑筠买下的温泉庄子时,正午时间已经过了。
马车上本就备着茶点,女眷们总有东西垫肚子,但各家未必会准备这些,郑老夫人便差人各处送了些,不拘有没有,总不能叫人饿着,那就不是结交,而是结仇了。
倒是那些一路上非要骑马看风景的男人们吃足了苦头,饿的前胸贴后背不至于,可接连数个时辰骑马,又不是带兵打仗的武将,自是叫苦不迭的,只强忍着不说。一到了庄子上郑筠就吩咐人准备茶饭,好在庄头一早就知道了主家准备来过重阳的事儿,早早备下了各样吃食。
填了肚子,歇了晌午,各自又有了精神,便来到了沩山脚下。
郑老夫人一路行车已是累极,她身子本就容易倦,因此便歇在了庄子里,打发了夏初去玩。
夏初应了,既是都已经来了,就没有还窝在屋子里的道理,便和表姐妹们一道,有说有笑的跟着爬山去。
登高本是民间习俗,后又演化为文人雅士的喜好,并冠以能强身祛百病等等诸多好意头,时下倒也流行。
郑筠许是考虑过女眷们的体力,因此这座沩山并不是很高,地势也平缓,只是终究走的是山路,最后叫跟着的轿夫抬了竹轿上去的有好些人。
还不只是女眷而已。
因是节俗,也就不拘什么男女分开了。这不大的山头上,便是隔开,距离也有限,还不若就这般,只心里磊落了便是。
夏初体力好,众姐妹中只有她和大表姐郑柔是自己一步步走上来的。
郑柔不过是咬牙坚持,看着身边的小表妹活泼的样子,没好意思跟着姐妹们做竹轿,及至登顶,早就气喘吁吁,脸颊绯红。
“大姐姐真厉害!”夏初真心赞道。能坚持上来,郑柔的确很不错了,要知道,好些个大人都上不来呢!就是男子那边,都有好几个坐了竹轿的!
“呼呼……我……呼,表妹……”郑柔累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话都说不囫囵。
夏初却神奇的听懂了她想说什么,因此笑道:“你们同我不能比呢!我练武都有一年啦,身子骨自然比你们强健的多。”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大舅郑筠知道后又给自家的女孩儿请了骑射师傅,以强身健体。
这便是后话了,暂且不表。
郑柔一边在丫鬟的搀扶之下舒着气,一边拿钦佩的眼神看着自家的小表妹。
这体力,怎一个好字了得?
“要我说,姐妹们最好寻常也多锻炼锻炼身体,瞧我这一年下来,什么小毛病都没有了,可不比吃药强多了?”夏初笑了笑,又望着那不远处的山尖叹息:“快歇歇吧,一会咱们再赏景,我看山脚下种了好大一片花田,想来定是美不胜收的景色。只可惜咱们去不得高处,倒是有些辜负了那般山景。”
“哈哈,外甥女这话我爱听。”突兀的传来一阵粗狂的笑声,夏初并郑柔下意识转过身去,就见是三舅舅郑齐。
郑齐乃是庶出,正直壮年,年富力强的时候。他却是郑家唯一一个不爱经商爱习武的,平时结交了一干武师,最大的愿望就是开一个镖局,去走南闯北。
只可惜家人不许。
他人也生的壮实,虎背熊腰的,看着就十分的彪悍。因此哪怕是跟着兄长们行商,瞧着也不像个商人,倒跟打手似得。
他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个做生意不行,便只当自己是个跟班使唤。
说不得,他这一身腱子肉还挺唬人的。
“三舅舅。”夏初连忙行了福礼,郑柔也是跟着欠身,唤道:“三叔。”
郑齐摆摆手,道:“都出来了,都是自家人,就不要讲究这些虚礼了。”
“礼不可废。”夏初莞尔一笑,形形色色见得人多了,时间长了之后,她倒更喜欢那些心思简单的武人。许是自己心事太多,总是百转千回的缘故,瞧着便有些眼气。
“得了!”郑齐满不在乎的道,眼底闪过一丝促狭:“外甥女想看全景不?”
夏初怔了怔,却是不明其意,只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点点头。
“三舅舅带你去看!”
郑齐豪爽的一笑,突然上前将夏初举了起来。
是真的举了起来,直接就安到了他一边宽厚的肩上坐着!
夏初骇然而惊,却只是低低的叫了一声,下意识一把抓住了他的发髻来稳定身形!
“三叔!”郑柔也是一声惊呼!
“快松手,头发要被你揪掉啦!”郑齐头皮被她抓的生疼,连忙道。
夏初闻言连忙松开了手,才发现他抱的稳当的很,一点都没有摇晃,顿时就安心了不少。
适应了最初的晕眩之后,在高处吹着阵阵山风,竟是别样的惬意。
她两辈子都没有做过这样出格的事儿,却莫名觉得心头爽快的紧,竟是说不出要下来的话。
倒是郑柔急的直打转:“三叔,你快放表妹下来,这样成何体统?”
“大丫头别急,你看外甥女惬意的紧呢!”郑齐哪里听她的?撒开丫子就跑:“我带她去走走,一会儿保准一根头发丝都不掉的送回来!”
郑柔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家三叔把表妹抗在肩头,脚底生风一般,一溜烟的就跑没了人影!
她恨恨的跺脚,又不好这个时候去自家爹爹跟前告状。
只她却不知,男人们那边都看在眼里呢!
拢共就这么大点的山头,隔得又不远,人高马大的郑齐拱着个细瘦的小姑娘在肩头,又不是眼瘸,哪有看不见的?
不过是知道他有分寸,必不会胡闹太过,这才由着他去罢了!
郑筠给身旁的下人使了个眼色,便有两个小厮快步追了上去。
山间陡然响起了一串银铃般的清脆笑声,那笑声惹得人忍不住跟着勾起了嘴角!
夏初从未想过自己竟然有一天也能够这样畅快恣意,不用介意他人的眼光,不用在意世俗的约束,这种感觉真的太好了。
不知不觉的,连她自己都放松了心思,什么都不去想,只去感受这一刻春风拂面的喜悦,感受那从未感受过得激动人心!
“到了。”郑齐扛着夏初到了山巅,却揶揄道:“看着干瘦干瘦的,不想你却挺沉的啊!想来那练武的话倒也不是胡诌的。”
郑齐本身就好武,哪能看不出夏初的体力远比一般人强呢?只是她细胳膊细腿的,与他见过的几个武者家的闺女都不大一样,这才有些不信。
可是这一扛,那沉手的分量分明就不是她这么个小个子的丫头该有的,心下倒是信了七八分。
夏初却没有功夫搭理她。
她震惊于眼前的风景,山下那一大片广大的各色花田,因离的远,早已看不清是什么花儿,却在眼前铺成一张彩色的山水画卷,颜色分明的色块一片接着一片,倒像是浓墨重彩一般,直直的撞入眼帘!
点缀其间的农庄只有指头大小,间或还能瞧见一二蚂蚁般悄然走动的农人,近前的便是他们这一行人,此刻正有人煮茶、有人品茗、有人下棋、有人玩乐,一幕幕看的清楚又分明。
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
仿佛这世界,都可以收拢于心中。仿佛这天地,都在指掌之间。
纵然沩山并不如何高绝陡峭,可在这山尖的最高处,又是坐在自家舅舅的肩上,夏初却是被这景色给狠狠的惊艳了!
抬头望去,一望万里的天空中只飘着几片淡淡的云彩,灿烂的阳光照在身上也不觉得灼热,
“活了这许多年,我竟是不知,天下还有这样的风景。”
她喃喃自语,却引得郑齐发笑不已:“你才多大,见过多少风景?你没去过的地方多着呢!这里根本不算什么!”
不……那不一样。
她曾与皇帝同祭五台山,她曾独自前往峨眉拜佛,她也曾南巡,也曾北望。
那时候,她的心是拘束的。
而现在的她,却是自由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