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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洋划拉完最后一笔,孙继军毕竟是老油子,很快看出来问题的关键。? ?
“功与过,一词之差啊。”
“没错,如果是人为纵火,你有备无患,那就是功。如果是山火,就算你未雨绸缪,也就是功过相抵。”
于洋的分析和孙继军想的差不多,这篇文章最关键的地方就在于“人为纵火”这四个字。
至于别的都好摆平。谁说夏天没进行演练?行,你这么说吧,冬天你的烧柴禾吧?烧柴禾不允许用鲜木头,否则罚款,至于是干是鲜,那还不是林检员一句话的事?
再说住在林场周围,靠山吃山,村民很多东西都不懂,谁家的房子、棚子之类的不是木头搭起来的?
到时候随便一查,呦呵,山槐树的柱脚,二级保护树种,罚款吧;嘿,红豆杉的椽子,濒危一级保护树种,局子里蹲会吧;啧,你这酒挺霸道啊,还泡的老虎膝盖呢,别喝了去里面吃窝窝头吧……
只是片刻间,孙继军已经想到了几十种让别人少说话的办法,但心里的紧张情绪反而更加剧烈。
人都是这样,越接近最好的结果,期望值反而越高,心里越紧张。
在林场着火的时候,孙继军的期待就是别出人命;然而当于洋写完这一篇八股文之后,他的期待已经是有功无过了。
走走县里的关系,花个三万两万的,先把这篇报喜文出去,给这件事定性,可以说已经成功了一半。
就算找不到纵火的人,也更容易找借口,按照于洋所写的那点东西,这场火要不是他孙继军提前准备,不一定要造成多大的损失。
但纵火的人找不到,自己就需要多花个二三十万摆平这件事。
于洋开口就是借二十万,孙继军一点都不心疼,这是于洋问自己借的,是于洋欠自己人情,或者说是利益交换。
但如果花二三十万去平事,那就大不相同。这钱花出去,自己还得欠别人人情。
同样的二十万,意义区别却大了去了。最难还的债不是别的,正是人情债,到时候自己是要站队的,是要给人背锅的。
他在想这个的时候,于洋心里其实也是七上八下。
如今他大话已经说出去,虽说就算最终找不到人孙继军也会感激自己,但万一孙继军干不了这个厂长了,自己还是要掉进坑里的。
要是换了厂长,后来的人稍微一打听,知道了当初谁帮的孙继军,到时候于洋家里可就有乐子看了——铺炕的两张袍子皮,够进去体验半个月的监狱风云了。
于洋知道自己在赌博,人事即政治,一个小小的山村也需要站队的,站错队那就等着混不下去吧。
骰子已经掷下,至于结果,只能等待。
拿着纸笔,将各种可能的情况列出来,分析着其中的利益问题,琢磨着一个最优解。
这时候孙继军已经抽了两根烟了,心里急的在地上来回踱步,却又不敢打扰于洋。
等了十分钟,看到于洋终于起身了,孙继军急忙跟上去道:“这火到底是怎么放的?”
“汽油加燃香呗。”
孙继军想了一下,猛然一拍大腿,喜道:“上过学的脑子就是好使。我就觉得这里面有事,不可能是七八个人一起上山放火,知道的人肯定是越少越好。”
这方法倒是真的可以一个人完成。准备好汽油,上面插上一根过年上供的那种燃香。等到香的火头燃烧到汽油瓶里,弄好了都得两三个小时了。
小时候孙继军没少用这玩意点鞭炮,就算再大的风也不会熄灭,而且燃烧的时间很长。
在几个山头上算好时间,点上燃香,一旦着火就是七八处一起燃烧,想要救也根本来不及。
于洋倒是知道还有别的替代方法,但这里毕竟是林场,不是矿区,对于可燃物和定时引信并不精通。
只要知道了点火的方法,那就容易查了,原本以为七八个人做的,这就要把注意力放在人上,人多容易坏事。
不过既然作案,肯定会小心翼翼。这事如果查出来,至少纵火罪三十年。
孙继军心急火燎地跟于洋道别,就要下去找自己人查蛛丝马迹,却被于洋一把拽住。
“你干嘛去?”
“去查啊。越早查越好。”
“我建议是等温度一低,你就得上山去查查起火点。”
孙继军楞了一下道:“没用,肯定都烧没了,还是去查人。”
“烧不烧没的不用管,你是第一个上去查看的,烧没烧没还不是在你的一句话?你说没烧没,自己拿到了些证据,把这话放出去就好。”
“会不会打草惊蛇?”
于洋笑道:“就是要打草惊蛇,让蛇自己害怕,到时候主动会有人找你。你想,你说你现了痕迹,把作案的手段说个清清楚楚,但是谁也不知道你手里到底有什么。”
“要整你的人不会不知道人为纵火是什么罪,你豁出去要报复的话,他们怕不怕?放火的人不用想就是个顶缸的,真正想要整你的人不至于自己干这种事,到时候会不会弃车保帅?到时候肯定有人让你让一步,别赶尽杀绝。”
“是给你钱?还是保你继续当厂长,几年内不换人也不再放火?还是别的,主动权在你手里面。到时候你退一步,他们那边也好和防火的人商量,大家面上笑呵呵,背后捅刀子那就各凭本事了。”
“一年后,这件事就淡了。他们想整你得换别的办法,但你手里却掐着他们的命根子,他们怕不怕鱼死网破?这两年经济形势会越来越好,再过一年两年,为了这几十万就不至于要至死方休了。”
于洋倒不是瞎说,也就三年五年的,百十万对于县里的一些人而言,已经是小问题了,曾经炙手可热的林场厂长,已经远远比不上别的地方。
孙继军听完后乐了,拍了一下于洋的肩膀道:“年纪不大,知道的不少啊?”
“拨开世界温情脉脉的面纱,都是利益交换罢了。说白了,我帮你也是为了让你帮我筹钱,人情这东西说起来没意思的,我是受了多少年唯物主义教育的人,只讲利益分析,不讲人情世故。”
孙继军哈哈大笑,摇头道:“洋子,你太年轻了,这个世界比你想的还要赤棵,但人情世故这东西还是要做给别人看的。”
“不过这样也好,我这人不喜欢跟虚头巴脑的人打交道。”
于洋冲他摆摆手道:“那我先回去了,上山的事我就不陪你去了,任何事都不是百分百成功的,万一这办法不好用,厂长换人了,我可不想被下一任厂长当成你孙继军的小弟。到时候给我穿小鞋,我于洋可扛不住。”
于洋的话说的太直白,但他也不担心自己的话会得罪人,只有两个人的时候,面子是没有意义的,面子从来都是给第三者看的。
对于不同的人用不同的说话方式,也就是所谓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孙继军这种草莽味道浓一些的人,你说的越直接,越容易让他信任。
孙继军看着于洋,心里倒是真有些爱才之心,语重心长地说道:“洋子,你说话太直接了,这样真不行。有你碰的头破血流的一天。按你说利益都是肮脏的,你不一样也在追求这肮脏的东西吗?”
于洋跨上自家的那匹耕马,露出洁白的牙齿,笑道:“利益不肮脏,获取的方式肮脏与否才是我判断的标准。”
孙继军笑着从兜里掏出两张蓝色的百元大钞,问道:“哪张是肮脏的?哪张是干净的?”
于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自己的手喊道:“靠自己的手赚来的最干净。”
“但愿几年后你还能记得这句话。”看着在马上逐渐远去的于洋,孙继军觉得于洋让他很不舒服。不是不好打交道的那种不舒服,而是于洋看人看事的时候太冷了,缺了点人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