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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凤再醒来时已回到了倚芍院,守在床边的林氏见她醒了赶紧命人端茶倒水摆饭熬药。侯在廊下的大夫又进来把脉。得知她已想起一些片段,众人连忙道喜。
西凤抽抽嘴角,被强迫看到那么血腥的画面她实在高兴不起来,而且前前后后不过两刻钟时间的回忆,还不够塞牙缝的。好在记忆虽少却很有用。她已知晓这副身躯到底是如何落到这步田地的,也知道了几个关键人物,更知道她如今的躯体名唤王熙凤。
怪不得昨日她说自己叫“西凤”时,“叔叔婶子”没说什么,原来是异字同音。哎,变成王熙凤那就做王熙凤吧,反正她一直都是无牵无挂孑然一身,身处何地根本无所谓。只是王熙凤命不好,以后的事还需从长计议。
林氏盯着脸色阴沉的熙凤,柔声开口:“你都想起什么了,跟婶子说说。”其实根据侄女她找东西的地点再加上找到的东西,林氏已猜了个大概。她找东西的地方六天前她昏迷的地方。王熙凤被发现时奄奄一息满脸是血。
原本园子里有两个婆子并四个丫鬟打理,平常是不断人的。但偏偏半月来连日阴雨,因此婆子丫鬟只一早一晚进去稍稍拾掇一下。那天四岁的王佑缠着熙凤教他写字玩,勾的熙凤想起小时候父亲对她的宠溺情景。从王佑屋子出来后,熙凤独自跑到园子里假山洞里偷偷抹眼泪,不成想王仁趁着下课的功夫从书房溜出来,准备在园子里摸鱼打鸟。
王仁与王熙凤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但王仁乖戾猥琐不似熙凤得父母欢心,且王仁不爱读书,整日斗蛐蛐虐猫狗,到如今将近十岁,斗大的字不识一筐。他们的父亲王子胜生前看见王仁非打即骂,对熙凤却一直宠爱有加。差别待遇给王仁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深深伤害了他幼小的心灵。
母亲与父亲相继过世后,王仁没少找熙凤的麻烦,而今正巧碰到熙凤独自一人躲在假山下的石洞里哭鼻子,王仁忍不住一番讥讽嘲笑连带着还将已逝的父母问候一番。熙凤当时就恼了,兄妹二人吵起来,王仁嘴皮子功夫与熙凤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恼羞成怒后撸袖子直接开揍。
王熙凤不过才八岁的一个小丫头片子,削肩细腰没几两肉,一下就被王仁揍趴。熙凤爬起来要跑,却被王仁揪着头发再次推倒,脑袋磕到了石头上。瘫倒在地上的熙凤并没有得到嫡亲哥哥的同情,王仁一阵拳打脚踢还不满意,瞅着假山跟下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立马摸过来恶狠狠地拍到熙凤脑袋上,一下不爽再来一下。
终于出了一口恶气的王仁又朝熙凤啐了一口才翘着尾巴走了。只留王熙凤倒在泥地上,没一会地上已红了一片,阴冷的雨水不断打下来,不一会已是血泊一片。等到丫鬟寻来时,看到的就是血泊中的王熙凤。而王仁得知熙凤昏迷不醒的时候,假惺惺地去看了一回,心底却希望她赶紧去死。当时园子里除了他们兄妹再无别人,王仁真是做梦都能笑醒。
熙凤挑挑拣拣把主要的与林氏说了,而后低头挤出几滴眼泪:“我能想起来只是这么几个片段。凤儿不知他到底有多恨我、讨厌我,一言不合就拿石头砸我,还对父亲母亲出言不敬。以后我再也不敢与他有任何来往了。”还好王熙凤变脸的本事还在,随时都能哭出来。
“凤儿别怕,叔叔婶子定给你做主。”林氏将熙凤紧紧搂在怀里。王仁小小年纪竟然做出这般恶毒之事,着实令人心寒,必须严惩。此时熙凤在假山跟下找到的东西已被林氏亲自清洗干净,正是王仁与熙凤自小随身戴着的玉佩。
其实王子腾早就断定此事是王仁所为,除了他府中没人有理由针对熙凤,只是苦于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才不得不随便找个理由暂时把王仁关在院子里。如今熙凤在出事地点找到了他们兄妹二人的随身玉佩,王子腾当下就把王仁拎到王子胜夫妻二人的牌位面前准备动用家法。
王仁先时还狡辩,然而王子腾可不是什么东西都能随随便便糊弄的,任他巧舌如簧也不为所动。
很快小厮搬来长凳,麻利地把王仁扒了裤子按在凳子上。另一边王子腾已亲自请了家法——一根三尺长的棍子,足有擀面杖那么粗,若是只粗倒也罢了,偏周身还有很多半寸长的倒刺。王子腾虽早已断定是王仁做鬼,但主观猜测和客观事实到底不同。这是他大哥唯一的儿子还是嫡子,王子腾现在羞愧又恼怒。
“这几年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礼义廉耻孝悌忠信你是一点也没学会。”王子腾边打边骂:“那是你亲妹妹,一母同胞,你如何下得去那般狠手!”
棍子还没沾到屁股,王仁就开始鬼苦狼嚎,连连哀求,但王子腾是铁了心要给他个刻骨铭心的大教训。他算是看出来了,好言相劝谆谆教导这小孽障根本听不进去,现在只能用棍棒跟他讲道理。
四十棍子打到一半,王仁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王子腾还要再打,却被赶来的林氏拦下了。
“老爷,这四十棍子若全都打完,只怕他就没命了。此事确是他咎由自取,但若他真死了,以后城中众人如何看待凤儿,如何看待你我。有心之人才不管是否事出有因呢。”知道执行家法会扒裤子,所以林氏并未进门,站在门槛外和王子腾对话。
“话虽如此,现在却顾不得这么多了,不严惩他,如何给凤儿交代?她才多大,就要遭那样的罪?”
“我知老爷心疼凤儿,还请老爷多为她想想以后吧。这长安城里,什么样的人都有,若今日仁儿有个好歹,以后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凤儿。凤儿虽一开始愤怒难过,但终究还顾念着骨肉亲情,此刻就在祠堂外。”林氏说着就要跪下:“求老爷看在凤儿的份上暂且留他一条命吧。”
王子腾在看看下半身已被打的血肉模糊的王仁,恨恨地又打了一下:“你连个八岁女娃都不如,她被你害的瞎了眼,还顾念你呢!”
死罪虽可免,但是活罪难逃。王子腾看着不成人样的王仁冷冷开口:“今日看在凤儿的面上暂且饶了你的皮肉之苦,”
王仁刚想给歌颂熙凤的宽广胸怀,却被王子腾接下来的话堵了个哑口无言:“禁足一年,除除夕、清明祭祖外不得踏出院门一步;抄写祖训五百遍;挪出院中所有虫鸟鱼猫狗,从今往后不许你再斗蛐蛐;冬夏碳冰一概免去,你给我好好反省。”
这样的日子还有什么趣?但是想想他最讨厌的妹妹已经成了瞎子,这笔买卖还不算太亏。王子腾一股脑说完,再也不想看王仁一眼,一拂袖子径自去了。
林氏吩咐小厮把王仁抬回去,又让人去把大夫请过去给王仁开些药,然后赶紧去找王子腾。一出祠堂大门,就见王子腾牵着熙凤慢慢走着。
林氏因想起一件要紧事,赶紧快走几步赶上。
王子腾见她欲言又止,皱皱眉头:“怎么回事?”难不成他出来的功夫王仁又整了什么幺蛾子不成?
林氏朝熙凤努努嘴,然后指指自己的额头。
王子腾了然,看看熙凤裹着一圈白纱布的额头:“她额头的伤口应该已经结痂了,你让人一日五次给她连抹一个月玉容膏,不会留下疤痕的。”
林氏翻了个白眼,这浑人竟然当着侄女的面把这话说出来了,果然熙凤很不高兴地皱起眉头。
“凤儿别担心,咱家还有玉容膏,连续抹上一个月,一点疤痕都不会留下的。”王子腾赶紧安慰她。听了这话,王熙凤的眉头才舒展开了。她可不想又瞎又丑,想来即便是王熙凤,额头上填了几道疤痕,也不会好看。
等王子腾与林氏回到倚澜院,林氏就忍不住冲他放冷气:“我费劲哄了好久才让凤儿相信她额头没伤口,只是因为大夫说不能见风才给她裹纱布的,你倒好,全抖搂出来。她本就情绪不稳,听了你那些话万一又头疼起来怎么办?”
王子腾有些尴尬,先前的确是他大意了,干咳两声:“还请夫人多多开导凤儿。”
林氏叹口气:“我自然要开导她,只是玉容膏已用了两瓶,还剩两瓶根本不够可怎么办?”玉容膏是西域贡品,每年不过能贡上来二十来瓶,王家这几年也就存了四瓶。
“竟用的这么快?”王子腾有些意外。
“哎,那日你回来的时候大夫已经给她处理了伤口,你是没看到她额上的肌肤被伤成什么样子。那用量怎么会少?”
夫妻二人正思量对策,忽地小厮来报:义王妃得知大姑娘醒了,派人送了礼物过来。林氏赶紧出去应酬。
林氏再回来时,脸色不大好:“我治家不严,请老爷责罚。”王子腾接过她手中的匣子,打开一看,赫然正是四瓶玉容膏。不用说,定时府中仆妇把消息传了出去。
“这几日守着凤儿你太累了,连佑儿都顾不得了更何况下面的仆妇。我责罚你做什么,只以后别这样就是了。”王子腾把盒子又交给林氏:“义王妃的礼物来的正好,先给凤儿用着,还差两瓶容我想想法子。”
“但是义王妃如此作为,实在是……”连她都看得出这是义王在拉拢王子腾。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王子腾在朝堂上混了十来年,从六品小官一级级升上来,早已深谙官场生存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