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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范一行人出留客山庄大门时,风无心还特意令人送来了一些礼品。
“老爷子,刚刚那风无心明明已经走了,我们为什么不直接杀了萧洪明?”一名刺客如此之问,却被萧范训斥道,“风无心已经出面,如悬顶之剑。如果我们执意下杀手,怕你我皆出不了这留客山庄!再说这萧洪明已经交出兵权,他逆练内功已经活不了多久。我们何不留个情面,日后和新王好相见。”
几名刺客看上萧范手上沉甸甸的帅印,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老爷子,您何不自领这燕京统军使……”
“放肆,我萧范岂是贪图荣华富贵之人!”萧范怒而一喝,一行人皆下跪,“是是是!是属下冒犯了!”
萧范进而叹了一口气,“你以为得了这帅印就能当上王了?还有陛下,群臣和军心这几关。世子是名副其实的兰陵郡王一脉,他接任王位是理所当然,军心自然稳当。如此一来,陛下乃至朝廷群臣才皆无口实。”
突然,萧范看到迎面走来一名青衣少年——再定睛一看,是叶织秋。
“小叶!”
“老爷子!”叶织秋向萧范敬一礼。
萧范看起来颇有不满,“哼,刚刚你要是出手,那萧洪明早就人头落地了。”
“呵,萧王和老爷子都是我头儿,小叶帮哪一方,都是不忠。”叶织秋只是轻轻一笑。
萧范一皱眉头,“小叶,你当真的无欲无求?”
叶织秋没有直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问道,“您说过,再十年,就还我自由……可别食言了。”
“老夫自然没忘!”
“那便好!”叶织秋温和一笑,便往留客山庄的方向去了,“我来只是为了提醒您一下,您进了留客山庄,便要把刀刃留下。”
“折尘洗剑,这是庄主的意思,也是山庄的规矩!”说罢,叶织秋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萧老爷子,这……也太过分了吧。”萧范伸手打断了部下的责怨,“照做便是!”
一行人到了洗剑池旁,萧范笑了笑,首先将漏影刀解下,丢入大雪未能冰封的寒池。几人皆照做不敢怠慢。
“叶行者,是怎么了……”
萧范依稀记得,那一年,长白山下,他率军督察女真刚好路过一座小渔村。见一群响马贼肆意地杀戮着每一个无辜的村民。
萧范一行人对这里的村民伸出援手,赶走了响马贼。
就是在这座村庄里,他第一次看到叶织秋——那个稚气尚未褪尽的少年哭坐血泊中,怀中躺着已死去的父母。
那时的叶织秋,头环帛巾,意气桀骜。
“我要去杀了他们。我的未婚妻还在他们的手上。”萧范那时就知道这少年是一名武功了得的刀客——当他山上修习回家,父母已然死去,而自己寡不敌众,差点死在那群恶贼的刀下。
“长白山下资源贫乏,总有一些人以劫掠财货为生。”萧范说道,“你独一人矣,马贼怕有成千上百……”
“你可以帮我吗?”从叶织秋的目光中,萧范知道了纵然是以卵击石,他也在所不惜。
“好!”就因为萧范这一句话,叶织秋将他自由交予他,任由驱使二十年。
军队在当地良壮的指引下,直捣贼巢。
叶织秋如其所愿的枭下仇首。
可迎接他的,并不是美丽得一尘不染的未婚妻。而是奄奄一息,躺在石床上一丝不挂的女子。只见她浑身带血,看着叶织秋的目光充满了不舍与残忍。
“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不幸,你也要好好地活着!”女孩对他心爱的男子说出最后一句话,便不堪受辱,一头撞在石壁上身亡。
叶织秋强忍住巨大的悲伤,埋葬了亡妻。
他在她墓前发誓道,“好,我会好好地活着!”
从此以后,叶织秋再没有皱过一次眉。
帝都的日出是美轮美奂的,可这清晨却仿似听闻有多少人家飞出泣声。
零丁的路上有一辆车驾迎着朝阳前进,时升任大学士的雷少云刚从天章阁走来,一身疲惫的他已经连续几个晚上无眠了。
“哎,范公心倒是狠啊。这一夜又在名册上勾掉了多少人,罢去多少官职……一生仕途,便如到了尽头,又有多少人家哭泣了。”唉声叹气的雷少云还没缓口气,一名衙役匆匆而来,跪伏在车驾前,“哎呀,小的是一名小衙役。在太尉府等了一晚上,才知晓大学士在宫中行事。便将上好的补品赠与夫人……”
“你所来何事啊?”雷少云有点不耐烦,打断了他的话。
“嗯……”衙役有点吞吐,踌躇了一会才说道,“河南府云梦山有江湖侠士相互仇杀……知州大人叫小的来问……该不该管?”
雷少云听罢大怒,“缉拿治安之事,你去找六扇门便罢,来扰我作甚?”
衙役听罢伏跪大惊道,“这江湖之事,官府本不多管,只是这次横死数十人……朝廷如今变革风起,知州大人怕处理不当,失了官位……”
那位是河南的本家人,也是太尉的学生,雷少云不好推却,况且礼都送到家里了,只得挥手敷衍道,“叫知州放心处理,我自会与朝廷说个分晓。”
“是是是,谢谢大学士,小的就回河南禀报知州爷。”衙役得了雷少云口信,匆忙赶路去了。
雷少云叹了一声,躺在车驾内睡着了。
恍惚中,他只听到潺潺地流水声,而目光一张,便是漫天飘落的枫红——不断不绝。而昂头看去,只见一道道稀稀疏疏的阳光,刺眼而美妙。
云曦的笑容,被一道道枫影给遮掩着,见她的笑容如春风桃李。她穿着单薄的襦裙,光着双脚踩踏在枫叶上嗞嗞作响。
落花时节又逢君……
“少云过来追我啊!”她的声音是那么甜美和无邪。又譬如初见时,她蛾眉紧锁的模样,十分地惹人怜惜。
“人家在这呢?”雷少云听得浑身酥软,如梦如幻,探出手去想要去,场景却突然变幻了。
月黑风高,阴风凄厉。
“啊,痛啊,少云,少云你在哪啊?”雷少云的笑容一下僵硬了,眼前竟然是他的房间,而里面传来了慕无双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怎么办啊,怎么办啊?哎,无双这苦命的孩子,怎么会难产呢?”雷文兴和雷龙急得在门前团团装。
突然,门被打开了,一名老妇战战兢兢地问道,“老爷,保大的,还是保小的?”雷少云可以看到,那名老妇的手上拿着一把新磨的尖刀。
雷文兴和雷龙一齐将目光投向雷少云,无比痛苦地说道,“少云,你来做这个决定!”
雷少云突然慌了,他看着被烛火映红的父亲的脸庞十分的狰狞,嘴里好像默默地念着,“小的,小的!”
雷少云心中也踌躇着,“如果双儿一死,我和曦儿……可古人皆说,一日夫妻百日恩。雷少云啊雷少云,你难道就如此禽兽不如?”
“大人,时间来不及了!”老妇拿着尖刀的手都在颤抖。
两名雷家老前辈,两双眼睛,四道目光齐齐瞪住雷少云,越来越紧迫,“少云,你说啊!”
雷少云咬了咬牙,“我……”
他话还没出口,却看到了房间的门缝下,流出一条条的鲜血。突然,所有的人都消失了,天空之上,月圆之中,出现一名浑身血衣的女子,那双血轮眼恶狠狠地瞪着他,“负心汉!负心汉!”
雷少云心中大慌,夺路便要跑,口中还便念叨道,“我还没有选啊!”
“啊!不要杀我,双儿不要杀我!”血月当空,哭声凄厉!
“少爷,到府里了!”雷少云眼睛突然睁开,浑身一抖,大汗淋漓,衣服都湿透了,心中一松道,“原来是一场梦!”
“少爷,这大冷天的,您怎么还出冷汗……是不是着凉了?”那名马夫担忧地问道。雷少云回之一笑,“我没事。”
雷少云抬起步伐,快速地往西苑住所去。
天雪渐渐停了,太阳露出了蛾眉。
雷少云忍不住又想起了今年的春节——在陈旧的水月山庄,他们似逃亡在天涯,却相互拥有着开心的彼此。
多情山水笑我痴,长情孤泊归无处。
他从回忆中醒来,却发现门口对满了各式各样的礼品,便问守门的仆从道,“这些都是雷知州送的?”
“不不不,少爷,这些是六爷送的。”门卫鞠躬道。
雷少云一听,心中惊惧,“六爷?不好!难道官家知道双儿行刺他……”他急忙箭步往府里去,却撞在慕无双正安心地在石桌前刺绣。
一缕阳光披照在慕无双的肩上,雷少云看得有点难过,“双儿明明那么好!”
“少云,你回来啦?”慕无双自从有了孩子,更加温柔,面容始终是带着微笑的,“吃早饭了?”
“嗯……只是有点累。”雷少云心有愧,又急忙问道,“门口那些礼物是哪个六爷送的?”
慕无双低下头继续刺绣,口中默念道,“是一个病人。他身患顽疾……是我治好了他,他以此为谢。”慕无双并不打算告诉雷少云一切。
“哦!”雷少云松了一口气。
慕无双心中有愧,不敢正视丈夫。自从沉香阁后,赵六爷的确有来找过她几次,可她均将他拒之门外。
六爷留得几封情信她倒有都细细看完,再丢入火盆中了。
每拆开一封情信,她的心中都有一丝莫名的窃喜。
她的一生:十年浮华,十年艰难,如今柳暗花明后的生活,她想珍惜,也不会去触碰道德的底线。
情信倒是没了,可六爷赠予那对硕大的夜明珠,她倒珍惜得藏在香闺暗处。她不敢让雷少云知道,每次拿出来把玩,都像一名偷情少妇那般欣喜、担忧且愧疚着。
慕无双目光随着雷少云的身影往门内去,突然说道,“对了,今天河南的本家人……”
“我都知道了。不就是严重的江湖仇杀吗!”雷少云摆了摆手,完全不放在心上。慕无双皱了一下眉头,说道,“可是今早才听从松鹤楼来的小厮说道,云梦山发生了剧变,那个瞎老道的九阳天宫被拆了!”
雷少云一下子精神了,回头来问,“瞎老道闭关个把月了。九阳天宫弟子也有几百人,香火鼎盛……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不行,江湖如此剧变。我得赶紧修书一封,告知曦儿和无心!”雷少云眉头一皱,便去吩咐弟子们准备了文房四宝。
……
前日黄昏时,云梦山在雪后初醒,香烟再次与往常一般,不绝如炊烟。
出关几日的惊鸿子以惊鸿剑拄地,询问一名弟子道,“怎么,香客们都走了吧?”
“师傅,那位剑客已经在大殿跪了半天了……您真不去见一下吗?”弟子敬礼道。惊鸿子摇了摇头,叹道,“罢了,去见一下也好。”
诸弟子可以感受到,师傅自断臂闭关之后,才开始拥有了他这个年龄该有的和蔼了。
惊鸿子被弟子搀扶着,一路到了大殿来。他可以轻易感受到那个人的气息,“你怎么来了?你的剑在华山已经断了。”
来人正是向凌天,华山一败,悬空寺已然无人,“向某难承手中剑重,只是这一败……向某必须要讨回。”
惊鸿子摇了摇头笑道,“呵呵,你跟你师傅不一样。你一心求胜,他却一心求败!”
“什么?我师傅?你见过他?”向凌天大惊道,突然哗然而哭,“师傅啊。凌天对不起你,您在华山授艺与我……”
“呵,你学的,不过是他的皮毛罢了。”惊鸿子轻蔑地说道,“所以你压根不是我的对手,你走吧,我不想杀你!”
“你!”向凌天大怒而起,腰中剑刺来。惊鸿子感受到那微不足道的剑锋,只是轻轻地想要指尖去点掉。
可谁知他目光突然变色,大声嘶吼道,“不可能!”
那道剑气突然变得璀璨,竟将他的指头给削去了,血流如注!
“师傅!来人啊,拿下他。”他身侧的弟子见着师傅受伤了,大呼道。大殿上,十数名看院弟子一哄而上,欲在瞎老道面前争功。
“师兄,你还是那般令人讨厌啊!”一道清冽的声音在向凌天身后响起,转眼,大殿们遍布了紫色的雾气,又有一轮明亮的圆月。
剑出鞘,月满天。
凌空飞剑!
惊鸿子口中的“是你!”才挤出舌尖,雪亮的剑刃就已经刺穿了他的喉咙。
惊鸿子死时充满了惶恐和惊愕。这一刻他才明白,因果恶报,终要轮回。渐渐倒下的他仍然试图紧握惊鸿剑,可人有心,剑无意——惊鸿剑忽然挣脱他的手,飞到紫衣少年的手上。
那些看院弟子还没到达向凌天的身前,却被满室的紫色剑气割得浑身是伤,不敢再向前。
“你是谁?”向凌天一回头,目光紧锁着这名看不清面容的紫衣少年。
“你不用管我是谁。我只想知道,你想不想变得更强?”紫衣少年问道,“那么从今天起,你就要听我的。”
“凭什么!”向凌天大怒,一剑朝着那道朦胧的人影刺去,见那剑尖被少年的双指夹紧折断,“呵呵,我说过从今天起,你就得听我的。”
那名紫衣少年看着那几些战战兢兢的看院弟子微微一笑,转身朝向门外,口吻轻起,“我叫李若缺,从今天,这里,就叫冠剑楼。”
口音虽轻,却犹如水波四散而开,众弟子闻者无不下跪称是。
“藏锋!”李若缺轻声一唤,见他身后走出一名灰衣男子,凌乱的长发,粗犷的面容,右眼角下有一道十字刀疤,“楼主。”
“把那些冥顽不灵的杀掉。”李若缺说得没有一丝压力,抬头看了看“九阳天宫”四字大匾,微微一笑,一剑破之!
黄昏已罢,薄月傲霜。
凄冷的云梦山又起一场杀戮,数十名九阳弟子欲逃离,可新主子注定不是那么好惹的。每逢月光淋身,自己的影子将会成为敌人的猎物。
数十名弟子在踏出森林的时候,不觉笑说“逃离了魔爪”,可谁知,当他们抬头望着明亮的圆月时,影子被拉的老长了。
“我就是你的影子。”大家伙一惊,可还没来得及惊惧,数道剑光闪过,数十名九阳弟子被割喉而死。
冠剑楼深处,烛火新上。李若缺高座前围着的三人已垂垂老矣。
“诸位长老看这两把剑!”李若缺吩咐弟子将两把剑摆在三名老者的眼前。他们顿时眼前一亮,“洛水剑派的惊鸿剑和凌虚剑。楼主,可熔铸双剑为一剑。”
李若缺眉头一皱,“谁可为?”
三老面面相觑一刻,相互深沉地点了一下头,对李若缺伏跪敬礼道,“我等三人受李楼主大恩,藏剑楼落败后,我诸人苟延残喘十数年,度日如年也。今盼得英主回归,吾等愿以己身精气神以养剑魂!”
“三位长老乃我藏剑楼……”三老扑通一跪,打断李若缺的话,“但请楼主成全。”
李若缺暗合眼睑,叹气点头。
“只是还需一样东西。”
“何物?”
“楼主的三滴鲜血,养灵开刃之用!”
幽恨之夜,新剑初成。
李若缺弹指在光滑的剑刃上,晃亮得清脆。行走在月下的他,表情带着些许伤感,稳步爬上一个小小的山头——那一抔黄土旁,杂草肆无忌惮地滋生,狠狠打疼了紫衣少年的心。
“啊啊啊!”紫衣少年抽出新铸之剑,疯狂挥舞地砍刷杂草,“师傅,师傅你倒是醒来啊!凌儿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了……子欲养而亲不待也!”
“我乃藏剑楼少主李若缺。师傅在藏剑楼遭逢大难时救回弟子……现在,现在弟子已经为师傅报仇了。”
暗处,一道人影渐渐显现出来,是藏锋,“楼主,先师已逝,不要过于悲伤。不要忘记我们的夙愿——剑冠天下。”
李若缺忍住眼泪,笑道,“如今,这个世间,仅有两把剑我未胜过——龙渊和承影。”
“留客山庄风无心和天下第一剑蓝玄云!”藏锋皱了皱眉头,作揖再道,“如今楼主身兼洛神宫和藏剑楼的绝学,只要加以修习,定能在明年的洪武剑会上击败天下诸雄,一夺中原武林盟主之位。”
“我知道了。”李若缺很不情愿地回了一句,藏锋自知多余,引身退去。
李若缺目光扫过剑刃上梦幻般的花纹——三菊六桃,携带春风,“如今凌虚与惊鸿合二为一,兼具清风明月,此剑,便叫梦京华吧。”
“可是……你终究成了那个男人的女人。”李若缺目光幽怨地直指长天,咬牙道,“我不知道,再次出现在你面前时,你会不会因为我的变化而高兴。”
云梦偌大,山峦雾霭一团携带一层,遮掩前路……
紫衣少年幽幽唱道,“剑刚易折,情丝难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