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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不到,上次追随荀久去义庄的那六个巫医便来了宅邸。
为免荀久分心,扶笙只随便坐了一会儿,等侍卫们将医疗器具摆放好便离开了。
荀久让巫医们在前厅坐定,她则去齐夫人的房间交代了诸如今夜要保持充足的睡眠以及晚上开始禁食禁水之类的注意事项。
齐夫人原本不紧张,被她这一唬,反倒生出几分紧张来,但她深知荀久是为了她好,所以点头应下,坐了不多大一会儿便躺下了。
荀久让招桐和徵义随时在院中戒备,她将人体穴位图拿出来摊开在桌案上与巫医们一同探讨到时候该注意的地方。
这一讨论直接到了晚上。
期间扶笙又来过一次,温声安抚,让她尽量放轻松,不要有太多压力,等明日手术的时候,秦王府一半的隐卫都会守卫在宅邸周围,韩奕就算请了绝顶高手也插翅难飞进来。
荀久彻底放了心,将他送走以后,开始对特意空置出来的那间厢房进行消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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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八,这是荀久自己定下的日子,因为时间紧迫,所以来不及让人看星象择定黄道吉日。
为齐夫人剖腹取瘤并不是她人生中的第一个手术,却是她穿越到大燕以来的第一个手术,凭借的只有简易医疗器具和有限的医疗水平。
有了秦王府隐卫的暗中保护,昨夜所有人都睡了一个好觉,然后掐着时辰起了个大早。
荀久早早就将病号服给齐夫人换上进了消过毒的手术室。
巫医们一个个精神焕发。
通过上次义庄的解剖经验和昨夜的所有细节探讨,她们和荀久已经在无形中形成了一种默契。
荀久站在院中,又交代了一遍细节。
直到所有人对昨夜的细微问题都了如指掌才陆续进了手术室。
这一次,扶笙没来,季黎明也没来。
荀久知道这两个人是不想给她增添太多的压力,所以干脆不出现。
往院内四下扫了一眼,荀久看到徵义站在不远处,难得的没有人命令便摘下斗笠,那双满是幽深的瞳眸看着她,郑重地点头示意她放松。
“姑娘……”招桐早就在看到齐夫人进手术室那一刻哭成泪人。
她虽然不晓得齐夫人患的是什么病,但隐约知道了这是为女帝真正动手术前的热身手术,一旦失败,姑娘很可能会受到牵连,性命不保。柳妈妈说了多少宽慰的话,她还是难以抑制住泪水,终是躲到房间哭了好久才出来。
荀久看着眼前眼眶通红的小丫头,原想伸手摸摸她的脑袋,又怕手上沾染过多细菌,只得作罢,笑着道:“别这副神情,我这还好好活着呢,你就提前哭,也太不厚道了。”
“奴婢没哭。”招桐尽量压制着险些夺眶而出的眼泪,拼命摇头,“奴婢这是高兴,一旦姑娘手术成功,你便可以真正成为女皇陛下的御品医师了,奴婢替您高兴都还来不及呢!”
“那就好。”荀久无声一笑,“回去吧,我这就要进手术室了,千万记得,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不可以敲响这道门,不能让我和巫医们分半点心,即便……即便是大司空府的人来闹,你们就是拼了命也要给我拦住,不能放他们进来。”
“嗯,奴婢晓得。”招桐郑重点点头,“姑娘放心手术,没人敢来打扰的。”
荀久缓缓进了手术室将门关上。
用醋熏沸水酒精消过毒的简易手术室里充斥着微涩的味道。
荀久在手术床前停下。
齐夫人已经衣衫尽褪,她肌肤细腻的小腹部位,隐约能见拳头大的凸起,可见她腹腔内的东西与女帝也是不相上下了。
用干净的绒巾擦去手心因为紧张而沁出来的汗液,荀久戴上超薄羊肠手套,先给齐夫人做麻醉。
齐夫人不过片刻便沉沉昏睡了过去。
巫医将手术刀具送到荀久手边,荀久紧抿着唇,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才拿起手术刀缓缓划开齐夫人的小腹。
动手术最常见的是失血过多,这是封建社会,根本没有输血设备,只能靠手术后及时扎针止血以及后期的调养逐渐恢复。
当看清划开部位时,荀久的大脑有那么一刻是眩晕的,里面这么多密密麻麻的血管,她必须谨慎谨慎再谨慎,否则一旦不小心触碰到,恐怕等不及她扎针,齐夫人就会失血过多而亡。
额头上迅速渗出汗水,专门擦汗的巫医赶紧拿了绒巾替荀久擦去。
中途几次,荀久连手指都是颤抖的,毕竟活人与死尸不一样,那触目惊心的鲜活和血腥画面对于人的视觉本就是一种冲击。
好在荀久心理素质过关,堪堪稳住了,巫医们都是上了年纪的妇人,大概是经历过生产的原因,她们反倒平静得多,其中一个巫医几次用眼神示意荀久安心。
接收到那样的目光,荀久无声莞尔,心中宽慰许多,继续埋头下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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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外面的朱漆大门被人敲响。
一直守在门后的招桐大惊,霍然站起身来透过门缝往外一看,见到敲门的人是大司空府上的家丁,她面色一寒,不做理会。
那家丁锲而不舍,用力拽着两个铜环叩击在大门上,那一阵接一阵的响声直接传进了手术室。
所有人皆是一怔。
荀久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吩咐巫医们,“不必理会,继续手术。”
巫医们赶紧回过神来迅速投入状态。
招桐听着那一刻不停歇的敲门声,终是忍无可忍,隔着大门冲外面的人大吼,“大早上的,你叫魂呢!”
招桐这一嗓子,直接将暗处的徵义给召了出来。
同样透过门缝看见外面的大司空府家丁,徵义二话不说足尖轻点,纵身一跃直接飞过院墙稳稳落在门外,目光凛然地盯着家丁,“何事?”
家丁被突然冒出来的徵义吓了一跳,喘了口气才道:“荀久挟持我们家正三品诰命夫人,老爷说了,倘若她现在肯放人,那这件事就此了结,可若是她顽固不化,那就休怪老爷去丹凤门外敲响登闻鼓,让女皇陛下出面做主!”
登闻鼓是安设在宫门外的一面大鼓,有叩阍和公车上书的重要作用。自建朝以来便有明文规定,登闻鼓一响,无论皇帝在做什么,都必须在第一时间赶来上朝。
大司空这个老顽固竟然敢用登闻鼓来要挟姑娘?!
大门后的招桐闻言后大怒,“胡说八道!我们家姑娘何时挟持你家夫人了?”
家丁满面不屑,“昨日,德君殿下曾经来过,也曾亲眼见到我们家夫人就在这里,难不成你们还想抵赖?”
徵义不看那家丁,喉咙间溢出一个字,声音极沉,“滚!”
“你这是什么态度!”家丁直接怒了,扫了一眼前方有百姓过来围观,他特意放大了嗓门,“大家都过来评评理啊,前太医院使荀谦家的女儿挟持了我们大司空府的齐夫人,已经两夜未归家了,如今老爷让小的前来要人,荀久却躲着不见人,她的丫鬟侍卫还对小的大吼大叫,这是什么理儿?”
舆论的力量果然强大,那家丁话音才落,立即就有人对着大门指指点点。
有说荀久前些日子被抄家的血腥刺激过度成了杀人狂魔的。
有说荀久穷途末路只好绑架了齐夫人以期大司空带着赎金来换人的。
更有过分者,说荀久看上了德君殿下,爱而不得所以绑架了齐夫人。
……
招桐越听越火大,忍无可忍之下直接打开大门冲了出去,柳妈妈跟在她身后劝说了几次都不管用,只得急匆匆跟着她出去。
招桐瞪大眼睛盯着那家丁,“什么挟持,什么绑架,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家姑娘挟持你家夫人了?!”
家丁傲然地抬起下巴,语气轻蔑,“德君殿下见到了。”
招桐一听他用韩奕的身份来压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不由大怒,“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我们家大门外乱吠,我们家姑娘和大司空之间的私人恩怨,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插话?还是说你们大司空府没人了,才会让你这么个疯狗前来污蔑人!”
家丁在大司空府时颇得韩茂宏看中,平日里府上的小丫鬟们哪个不是削尖了脑袋来巴结他,甚至连后院的侍妾们也要对他礼让三分,如今却被一个杀人犯女儿的丫头辱骂得这般难听,他如何还能忍得,破口大骂,“你这贱婢也敢骂老子!”
话完,家丁抡圆了胳膊扬起巴掌作势就要朝招桐扇下来。
招桐会武功,虽然比不得徵义,但要对付这么个小喽啰绰绰有余,面对这阵势也并不惊慌,只等着他巴掌落下来之际非要折断他的手。
柳妈妈一个箭步冲过来想要拉开招桐。
却不等她跑到这边,徵义已经先一步出手,一只手紧紧钳住家丁的胳膊顺势一扭,只听“擦咔”一声关节脱臼的声音,那家丁早已疼得哭爹喊娘,待徵义松开手时一头倒在地上痛得直打滚。
徵义还想再近一步动手,柳妈妈大惊,忙冲过来将家丁挡在身后,面色惴惴,“徵大人,你别对他动手,一旦他受了伤,会给我们家姑娘带来麻烦的。”
徵义迟疑了一瞬,尔后缓缓抬头,纬纱内霜寒的目光厉色一闪,声音冷沉,“他该死。”
“奴婢晓得他该死。”柳妈妈赶紧道:“可你毕竟是秦王殿下的人,不能这么没由头地明着对付他,否则不仅是姑娘,就连秦王殿下也会受到牵连,这件事不能硬来,总要有个合理的解决方式。”
招桐虽气急败坏,却也知柳妈妈所说的话不无道理,一旦这狗东西受了伤,就会直接给大司空抓住把柄认为他们是绑架了人心虚才会动手伤人,一旦让他有机会去敲响登闻鼓,到时候恐怕连秦王殿下都会被弹劾。
招桐大为不甘心,狠狠一拳捶打在柱子上,手臂上传来的剧烈疼痛也不能减缓她心头的半分怒火。
柳妈妈方才说的话很小声,外面围观的百姓没听到,只知道荀久不仅挟持了齐夫人,还唆使护卫出手打人。
霎时间,百姓们愤愤然,更有甚者就着菜篮子里的菜叶鸡蛋直接扔过来。
招桐不妨,堪堪被一个鸡蛋砸中了小脸,鸡蛋碎裂开,蛋清蛋黄染了一脸鸡蛋腥味直往鼻孔里钻。
她咬牙怒瞪着始作俑者,本想出言骂人,柳妈妈迅速走过来掏出帕子替她擦去脸上的脏污,趁机道:“我的姑奶奶,你就当为了姑娘,姑且忍一忍吧,姑娘如今还在里面做手术,若是出来以后晓得我们给她惹了这么大是非,还动手打了人,她指不定得多难过呢!”
招桐气得浑身发抖,死死咬着牙,“打不能打,骂不能骂,柳妈妈,你说姑娘怎么就这么命苦,整天有人想要害她!”
柳妈妈嗔她一眼,“谁说姑娘命苦了,左有秦王殿下照拂,右有二少为表哥,她啊,命好着呢,那些整天想要害她的人,纯属眼红嫉妒。”
柳妈妈这话说得大声,故意让还在地上打滚的家丁听了去。
家丁原先以为自己那只胳膊已经断了,打滚了半天才发现是脱臼,他挣扎着站起来,身形不稳,往后踉跄了几步。
想他堂堂大司空府一等家丁,老爷身边的红人,何时受过今日这般大庭广众之下的侮辱?!
家丁气得两眼发红,完全不理会方才柳妈妈挂在嘴边的秦王殿下和季二少,他只知道一丈开外站着的这个丫头说话很难听,难听到他想过去直接撕烂她的嘴。
这一气之下,家丁彻底失去了理智,也不管胳膊脱臼还在痛,发了疯一般直接扑上来。
徵义神情一凛,上前一步就要动手,却被柳妈妈一把拉住,她迅速拿起角落里的扫帚,先徵义一步直接打在家丁的腿上,家丁不妨,疼得跳脚,嗷嗷直叫。
不等家丁反应过来,柳妈妈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的鼻子气势十足地骂道:“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这是女皇陛下亲封的御品医师府邸,可不是什么东西都能来此撒野的,你若是再敢出言不逊,当心老娘打断你的腿,再撕烂你得狗嘴!”
家丁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就听到这不堪入耳的话,他眉头一皱,放声骂开:“你个老虔婆,不过是别人花钱买来的下贱奴婢而已,连大司空府上看门的狗都比你高贵,还敢这么教训你老子,我今儿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大爷风范!”
“大司空府好大的气势。”人群后头,一道清冷至极的声音穿透层层空气传过来,听到的人几乎在顷刻之间便觉得心底一寒,随后身子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众人回头,见到来人一身冰蓝色缎织锦袍,原就清冷的颜色被他浑身凛冽的气息这么一衬,更加寒如腊月飞霜,直教人不敢靠近半分。
百姓们不约而同地往两边大道上后退了好几步,一掀衣摆迅速拜倒在地上,“参见秦王殿下——”
招桐见到扶笙亲自前来,面上终于有了一丝舒缓,转眸恨恨盯了家丁一眼。
徵义则表情不变,但内心里对于殿下的及时出现还是很欣慰的,毕竟这种情况下,他的确不能动手,一动手就会牵连到久姑娘甚至是秦王府,唯有殿下亲自出面才能解决。
柳妈妈走过去给扶笙见了礼之后又回来与招桐站在一处。
家丁见到秦王,顿时小腿一软,说话结结巴巴,“秦……秦王殿下,您怎么来了?”
扶笙面色凝寒,冷眼瞧着他,“听闻大司空府的一条狗都比别人家的婢女丫鬟要高贵许多,本王特来看看那狗是何品种?”
家丁哪里听不出来秦王这满是讽刺意味的话,他勉强扯了扯嘴角,“秦王殿下说得哪里话,方才那些,不过是我们下人之间闹着玩儿说的气话而已,何必当真?”
扶笙神情不变,幽幽道:“乍一看你勉强像条狗,走近一看……还不如乍一看。”
家丁脸色煞白,气得牙齿直哆嗦。
扶笙若无其事地又补充了一句,“本王方才不过同你说句玩笑话而已,何必当真?反正你们大司空府上的狗要比其他地方的狗高贵,不管本王如何说,你的身份依旧高贵,不会因本王一句话而贬了价值,毕竟,我们种类不同不是么?”
家丁顿时铁青着脸,内腹气血上涌。
早就听闻秦王毒舌,有只言片语便将朝中老臣气得吐血的先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家丁嘴里假意连连求饶,“秦王殿下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不敢什么?”扶笙冷眸睨着他。
“是小的有眼无珠,不知久姑娘是殿下的人。”家丁瑟缩着身子,装作一副很害怕的样子。
招桐却听变了脸色,暗想着不愧是大司空那个老匹夫一手带出来的人,这句话乍一听上去没什么,可仔细琢磨,却不难想到他这是在说久姑娘凭借背后有秦王殿下撑腰便目中无人胆大妄为敢私自挟持齐夫人。
这句话,竟是连秦王殿下都给拖下了水!
招桐忍无可忍,挣脱柳妈妈的制止站出来指着家丁大骂,“好你个贱人奴,费尽心思将我家姑娘同秦王殿下拉下水,究竟有何用意?”
家丁不着痕迹地看了招桐一眼,眸中一抹得意的幽光闪过。
“殿下,你看他……”招桐一急。
扶笙微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随后转身朝着后面道:“公公,既是女皇陛下让你前来宣旨,那便请吧!”
御前太监李公公迈着小碎步上前来,左右扫了一眼,没瞧见荀久,神色有些迟疑,“这……”
招桐面色为难,悄悄走近扶笙,小声道:“殿下,姑娘如今还在里面做手术呢,没空出来接旨。”
“本王晓得。”扶笙淡淡应声。
“啊?!”招桐大惊,既然晓得,为何还要让李公公在这个时候过来宣旨?
扶笙站到李公公对面,神色平静道:“久久有急事,这道圣旨,本王代她接下。”
这是头一次,扶笙站在天下人面前公布了他与荀久的关系,字字句句铿锵有力,将百姓之前的种种猜测全部打回去。
皇帝的圣旨,自古只有当事人出面来接的,如今秦王甘愿替荀久接旨,证明她在他心中的地位非同一般。
全场静默,无一人敢发出半丝声音。
就连那家丁也是满脸不敢置信。
今日之前,巷陌间就有传言秦王与荀久关系非同一般,当时很多人都以为秦王只不过是一时被荀久的美色所惑,等那股新鲜劲儿过了,也就不会再有以后了,却无人想得到,在这样一个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的倒霉日子里,秦王竟会站出来承认他与荀久的关系。
要知道这句话一从他嘴里说出来,不仅意味着将来的秦王妃有了人选,还意味着神权一派可借机大肆打压秦王,藩国更是会借故暗中动作。
于秦王来说,他的婚姻并非个人私事,而是关乎着神权与王权之间的种种纠葛,关乎着天下百姓对他寄予的厚望。
荀久是前太医院使的女儿,家族因为荀谦一个人刺杀了男妃而获抄家大罪,她虽然得了金书铁券的庇护,可到底名声在前,这样的人如果能成为秦王妃,那么王朝必将走向礼崩乐坏的趋势,届时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天下还如何太平?
扶笙随便扫一眼便知百姓们此刻心里在想什么,他直接无视,面色不变,淡淡对着李公公道:“可以开始了。”
李公公微微喟叹一声,扯开嗓子宣旨:“奉天承运,女帝诏曰:日前御花园出现刺客,欲行刺于朕,幸得荀久及时出现,救驾有功,朕念其医术精湛,不忍荀氏医技因此失传,即日起,特封荀久为朕的正六品专属御品医师,赐府邸以及出入宫禁的金牌,钦此!”
“臣接旨!”扶笙微微躬身,从李公公手里接过明黄卷轴。
跪了一地的百姓们按照礼仪高呼万岁之后一脸茫然。
有的人惊讶于女帝险些被刺杀。
有的人惊讶于荀久竟然救驾有功。
很大一部人则惊讶于荀久竟然因为救驾有功而被封为正六品官员!
瞬间从杀人犯之女一跃成为救驾功臣,这跨度,简直让人惊叹。
现场一片寂静中,唯有家丁不屑地低嗤一声,冷笑道:“不过是六品小官而已,她挟持的可是先帝亲封的正三品诰命夫人,这等大罪,难不成秦王殿下也想凭借关系给随随便便糊弄过去?敢问您凭何服众?”
他这一提醒,众人才回过神来,又将焦点放在齐夫人被荀久劫持这件事上,议论声渐起。
扶笙眸光更加冰寒,语气清冽,“妖言惑众,罪当论处,徵义,将这刁奴送去廷尉寺,着人好好审理,务必要将幕后主使揪出来一块儿论处。”
“属下遵命。”徵义应声过后快速走向家丁。
家丁才刚刚被徵义从地上揪起来,便抓紧了时机,将一早藏在舌苔下的药丸咬破,他脸上的神情,得意中带着一丝鱼死网破的狠戾。
早在出府之前,大司空便用他全家性命相要挟,倘若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便咬破这颗药丸,事成后他的家人都将得到丰厚的银两以及田地。
一切变故不过瞬息之间,众人只见家丁嘴角溢出了血痕,随后两眼一翻便咽了气。
徵义大惊,迅速松开他,转而看向扶笙,“殿下,他……他死了。”
扶笙紧皱眉头,正待开口让人将家丁的尸体抬出去,人群后头突然有人尖叫,“没有天理啦!秦王不仅放纵荀久劫持了正三品诰命夫人,还恼羞成怒让人杀了大司空府的下人,哎哟哟,秦王权势滔天,谁敢站出来做主哟!”
扶笙凝寒的目光穿梭过人群去搜寻方才放声大喊的人,却再也见不到那人踪影,那个人几乎是在顷刻之间就利用百姓作为掩护直接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百姓们顿时喧哗沸腾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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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荀久在经历了一番惊心动魄的剖腹之后,终于将齐夫人腹腔内拳头大小的肿瘤完整取出来。
看到肿瘤的时候,巫医们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惊叹声,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次知道这种东西能长在人体内,简直太可怕了!
荀久将肿瘤放至一旁早就准备好的托盘内,回过身来交代巫医们检查各处脉象。
虽然荀久已经尽量避开血管,可还是无法避免失血过多。
好在这是她意料之内的症状,吩咐巫医们迅速扎针止血,荀久则取来桑皮线,慢条斯理地将齐夫人小腹上的伤口一针一针缝合起来。
方才那一番小心翼翼的成功,已经让她对自己的技术自信不少,当下手上的动作便更沉更稳。
巫医们虽然也习得不少药理,但因为一直以来秦王都在逐渐将医道与巫术剥离开,所以她们对于临床经验几乎等于零,从手术开始到现在,她们亲眼见证了荀久这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刀法以及取瘤方法,眼下更是见她眼皮都不眨一下,面色镇定地将系了桑皮线的银针一针一针缝穿梭在齐夫人的皮肉之间。
这一幕,对于巫医们来说,无疑是相当震撼的。
撇开身份,撇开立场,光从医术这一点出发,六个人不由自主地齐齐对荀久露出钦佩的眼神。
收了最后一针,大功告成。
荀久摘了超薄羊肠手套,拖着疲累的身子走到旁边准备的软椅上坐下。
巫医们看护在手术床旁边,一瞬不瞬地盯着齐夫人,唯恐她会突然心律失常。
在医疗设备落后,且没有任何输血装置的古代用现代人的方法做剖腹取瘤的手术,首先要的是稳定的心态,再然后是高度集中的精神。
这两点,荀久悉数做到了,手术时精神消耗过大,如今闲暇下来才突然感觉到身体沉重疲累,连眼皮都懒得动一下。
之前大门外急迫的敲门声,荀久是听见了的,但这么久也不见有人闯进来,想来已经被徵义他们私下里解决了。
荀久不想再耗费过多精力去关注这些事,眼皮在打架,她困极,闭眼之前见到一个巫医动了动身子,她吓得睡意全退,立即直起身子来,忙问:“是否心脉断了?”
心脉一断就意味着人已经死了。
该扎的止血针已经扎了,该清理的地方也都清理了,接下来的时间尤为重要,毕竟这是个无法输血输液的封建时代,齐夫人能否醒来,全看天意以及她个人的求生**。
倘若……倘若出了一丁点儿意外,齐夫人便再也醒不过来。
齐夫人一死,意味着手术失败,手术失败意味着她亲手治死了一条鲜活的生命,更意味着女帝那边的手术成功几率直线下降。
荀久内心惶恐不安,却见那巫医先是脸色一白,随后轻舒一口气,有些后怕地道:“幸好,只是脉象非常虚浮而已。”
这“非常”二字,让荀久一颗心都悬到嗓子眼,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指挥,“扎晕痛针,取百会、印堂和太阳三穴下针,注意百会要取前后左右各旁开一寸半的位置,这个穴位有四针,一针都不能落下。”
负责上脉的巫医迅速取了银针熟练地扎下去。
荀久又道:“然后给她按摩心脏,动作轻缓一些,脉动正常即止。”
负责心脉的巫医立即按照吩咐给齐夫人进行轻缓按摩。
荀久捏着眉心,内心忐忑不已,这一刻是真的该做的能做的她都做了,若是脉动无法回归正常,则证明她彻底失败了。
专门负责擦汗的巫医轻轻踱步过来在她旁侧坐下,低声宽慰,“久姑娘,你不必太过忧心,依我看来,齐夫人的求生**还是很强烈的,想必她在睡梦中也晓得我们如此卖力地在拯救她,你放松一些,说不定过两日她就醒了。”
荀久也想听从巫医的宽慰点头附和,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今天除外,再过四天便是女帝手术的日子,齐夫人必须在这几天内醒过来。
紧抿着唇,荀久任由那巫医将她冰凉的手指放在手心缓缓搓揉。
“齐夫人醒来之前,恐怕得麻烦你们轮流守候在床前了。”荀久道。
巫医笑着点点头,“姑娘请放心,我们虽是巫族人,但医者仁心,起码在这种时刻,我们六个与您都是站在医者角度的。”
这番话,让荀久心中温暖不少,难得神权一派还有这么正直而果敢的人,荀久险些忍不住要赞一句大祭司目光长远,为人聪颖,懂得这个时候动手对谁都没有好处。
这些话,荀久自然不可能说出来,她也只是默默在心里想了想。
约摸一炷香的时辰,负责上脉和心脉位置的两名巫医欣喜地说脉动已然恢复正常。
荀久紧绷了一早上的心弦终于放松下来。
留了两个巫医在里面守候,其余人等全部跟随荀久出了门。
荀久自出门开始便脚步虚浮,每一步都是被巫医搀扶着过来的。
荀久由巫医搀扶着过月门到前院的时候,招桐和柳妈妈正在低声嘀咕着什么,两人面色都不大好。
荀久眯了眯眼睛,“你们俩在说什么?”
招桐听到声音,忙震惊地回过身来看向荀久,见她被巫医搀扶着,当即变了脸色,一路小跑过来,急切问道:“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没事。”荀久在假山旁的石凳上坐下,摆摆手,“我休息一下就好。”
“姑娘你饿不饿?”招桐想着进手术室之前姑娘可是只随便用了一碗粥,手术消耗这么大,如今铁定饿了。
“我没胃口。”荀久无力摇摇头,转而看了站在木槿花树下的柳妈妈一眼,问招桐,“方才前来敲门的人可是大司空府上的?”
招桐眸光动了动,勉强笑道:“不过就是些小喽啰而已,姑娘就不必放在心上了,我们早就自己解决了,哪儿用得着你操心呀?”
“是么?”招桐跟在荀久身边这么久,她的任何一个神情都逃不过荀久的眼睛。
方才这个表情,分明是撒谎了。
荀久也不逼问她,重新看向柳妈妈,“柳妈妈,你来说,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柳妈妈站在原地迟疑好久才缓缓踱步过来,抬起眼眸含笑道:“姑娘,老奴地给您道喜了。”
招桐立即反应过来,连连附和,“对对对,奴婢得给姑娘道喜。”
“喜从何来?”荀久一瞬不瞬盯着两人的眼睛。
两人俱是心下一慌,但为了不让她分心,不约而同地决定将戏演到底。
柳妈妈依旧含笑道:“方才宫里的御前公公前来宣旨,女皇陛下亲封姑娘为女帝专属正六品御品医师,还御赐府邸和随意出入皇宫的金牌呢!”
“是啊姑娘。”招桐也道:“奴婢原以为女皇陛下怎么也得等到你帮她医治好以后才会下旨封赏,却没想到竟是在今天,再加上齐夫人手术成功,可不是双喜临门么?”
对于女帝突然下旨封她为御品医师这一点,荀久也很震惊,但她向来心细,不过短短数句话就抓到了关键漏洞。
抬起头,荀久疑惑问:“御前公公来传旨的时候,我正在忙着手术,他怎么会不等我接旨就离开?”
招桐嘴一快,直接回答:“是秦王殿下代替您接的圣旨。”
柳妈妈蹙眉瞪了她一眼,这丫头心直口快的直接把秦王给爆出来,待会儿姑娘肯定得问秦王殿下去哪儿了。
果不其然,荀久只略略沉默片刻又再度开口问,“既是阿笙来过,他又为何不等我做完手术,中途离开?”
招桐一脸纠结。
柳妈妈心知这件事是瞒不过姑娘的了,低叹一声,她缓缓道:“方才来敲门的的确是大司空府上的家丁,可他出言不逊,与我们发生了口角,后来事情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亏得秦王殿下及时出现才阻止了一场恶战。”
“然后呢?”荀久面色迫切,看着面前这二人的神情,她心中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扶笙既然来了,连等都等不得她做完手术就离开,想来这中间肯定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
“然后……”柳妈妈迟疑了一下,继续道:“然后秦王殿下便吩咐徵大人将那闹事的家丁送去廷尉寺,可是没想到徵大人才刚刚碰到家丁,他便突然之间死了。”
“死了?”荀久脸色一变,“然后呢?”
这一次,柳妈妈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招桐缓了口气,咬了咬唇才道:“大司空以姑娘挟持齐夫人并让人打死他府上的家丁为由去宫门外敲响了登闻鼓。”
“什么?!”荀久的脸色,从难看转化为惊骇,“你说的是那只一旦被敲响,无论皇帝在做什么都必须来上朝的登闻鼓?”
“是。”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招桐紧抿着唇垂下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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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下一章虐渣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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