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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笙听她这么说,嘴角不经意漾开笑容,柔声道:“好,我等着看。”
荀久抬眸之际看见他这一抹笑,顿时怔住。
车窗竹帘半卷,透一半残金夕阳进来,温柔地铺在他完美的侧颜上,深紫色衣襟平整干净,只胸前有一处不大不小的水印——是她刚才扑在人家怀里大哭的结果。
看到原本好洁成癖的人被她弄成这样,荀久忍不住笑出来。
“怎么了?”扶笙偏头看她,双眸澄澈如泉。
“我在想,你这么个高冷腹黑的人,为什么是个醋坛子呢?”荀久说着,便拉过他的手掌仔细看着上面的纹路,“唔,我得重新帮你看看相。”
扶笙神色微敛,“因为除了我,接近你的那些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嗯。”荀久极其敷衍地点点头,轻轻将他手掌收回,一本正经道:“本大师重新看了,你天生好命,妻美如花,万事亨通,却有一点需要非常重视,嗯,没错,你生性善妒。”
扶笙瞟她一眼,然后还是很赞同地点点头,“从遇到你开始,我就一直很善妒,只是当时忘了说,你以后可要牢牢记得。”
荀久抿着嘴,唇角还是绷不住笑意,并再度敷衍地点点头。
扶笙见她那样子就知道态度不端正,伸出修长的手指又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不听话,我可是要惩罚你的。”
荀久赶紧噤了声止了笑,浅咳两声后背影挺得僵直,尽量做到姿态谦卑,表情柔顺。
扶笙莞尔一笑后移开眼,“明天,魏国使臣便来了,我没空,但我会让商义陪着你去西城看铺面,看完以后,你若有什么想法,回来跟我说。”
“嗯……”荀久郑重颔首,琢磨着有个男人在身边就是幸福,虽然此人善妒,但他的精明腹黑,未雨绸缪总是能给她莫大的安全感。
回到宅邸的时候,招桐一见自家姑娘眼眶红肿,立即吓了一大跳,哭声道:“姑娘您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荀久捂着眼睛,她刚才只顾扑在扶笙怀里哭,一时哭的太认真,竟没意识到自己眼眶红肿,想必这个样子丑死了。
想到这里,荀久拿开遮眼的双手,紧张地问招桐,“我这个样子是不是特别丑?”
“不会啊。”招桐虽然不明白姑娘为何会这么问,但还是如实道:“姑娘天生一副好容颜,如今这眼眶红红几欲泪下的样子可看得奴婢心疼死了。”
“是吗?”荀久似信非信,忙进了闺房往铜镜前一坐,这才看清镜中人的样子。
粉腻雪白的面容上,那一双狭长桃花眼如同淡笔描绘,却又在清灵毓秀之尾添了妩媚一笔,微红的瞳眸不显丑态,反而水波潋滟,微添怅意而惑人心魂。
此时本就近黄昏,屋内光影朦胧,更衬得镜中那一张容颜如同被笼罩在淡薄烟雨中,姿态婉约,不得全貌而更灼人心扉,直把身后的招桐给看呆了去。
“姑娘……”她走过来,惊叹:“奴婢发现您近日越发美了,每次秦王殿下送您回来的时候,脸上都跟抹了蜜似的,莫非你们……”
“没你想得那么快。”荀久听得招桐道破了她和扶笙的关系,也不否认,挑眉笑道:“如今才刚开始而已。”
招桐闻言,自然欣喜,笑嘻嘻道:“奴婢就知道,秦王殿下待姑娘是与别人不一样的,你都不知道,方才奴婢去市集的时候还听到有人在议论秦王殿下未来的王妃呢!那个时候奴婢就在想,倘若姑娘与殿下能发展到那一步就好了。如今听你一说,奴婢倒觉得许是月老听到了奴婢的祈祷,所以偷偷给你们牵了红线。”
末了,招桐眉心又添愁云,抿了抿唇,“只是……”
“只是什么?”荀久拿起牛角梳梳理着乌发。
招桐本不想扫姑娘的兴,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如若中途打断,似乎太过恼人。
贝齿轻咬下唇,招桐硬着头皮道:“秦王殿下毕竟是一朝亲王,姑娘碧水年华,容色倾城,若是以后还要与人争宠斗智,岂不减损了姑娘与殿下在一起的初心?”
荀久瞬间明白过来招桐说的是不忍心看她以后与扶笙的其他姬妾争风吃醋。
不愧是季府出来的小丫头,连思想都被季府的一夫一妻给净化了。
望了望铜镜中艳光四射的自己,荀久莞尔一笑,“秦王说他善妒,不喜欢我与别的男子太过亲切。你家姑娘我也善妒,他身边若敢有别的女人,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嗯,我就让她们在一起好了。”
荀久的这番惊天论调,听得招桐悚然一惊,寒毛直竖,片刻后掩唇笑道:“就知道姑娘是绝对不可能与人共侍一夫的。以前奴婢也觉得男人三妻四妾天经地义,可是看惯了大户人家后宅姬妾的勾心斗角,等到了季府以后才惊觉没有姬妾的后宅竟这般和谐美好。”
荀久突然想起了季黎明跟她说过季府没有姬妾的原因,微微晃神,她温声道:“希望小明表哥能早日找到心仪之人。”
招桐附和道:“二少与秦王殿下走得近,季府既然有一夫一妻的家训,想必二少也不愿看到姑娘日后与人共侍一夫,有他出面,奴婢相信秦王殿下定会打破陈规,终其一生只对姑娘一人好的。”
荀久想起刚才在帝寝殿,女帝同她说的那句话。
——至少他的身边得有个人陪着。
那个时候,她听得出女帝言辞间的恳切以及满满的希冀。
同为女人,荀久能感觉得出女帝对心里面那个人爱得深沉,想必也是有着一生一世一双人想法的,可无奈站在高处,许多事终究是身不由己。
后宫充盈,美男三千皆非她所愿。
所以,女帝把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好愿望寄托到了扶笙身上。
也不知怎的,荀久光是这样想着就忽然湿了眼眶。
女帝说的那些话,一字一句就像在交代遗言。
她明明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不过双十年华而已,心却苍老得如同垂暮之年的老人,眼神流露间,满是看破尘世辛酸的漠然。
荀久无法想象那十二年里他们走过什么路,吃过什么苦,双眼却能看到这对姐弟能有今天,其间付出的艰苦与辛劳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十之一二的。
“姑娘……”招桐见她眼眶湿润,以为自己又说错了话,赶紧低声自责道:“都怪奴婢多嘴……”
“不关你的事。”荀久抿唇,收了思绪,“你先出去罢,我想一个人坐会儿。”
招桐依言退了出去,晚间时分从厨房拿来两个鸡蛋替荀久去肿。
一夜无事。
天才刚亮的时候,商义便早早拿着西城商铺的地契来敲响了大门。
招桐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取了门闩,当见到外面站的是商义后呆了一呆,“大人这么早就来找我们家姑娘?”
商义也知道这个时辰过早了些,尴尬地抓抓脑袋,解释道:“殿下去上朝了,我在王府也没什么事,就打算早些来找久姑娘,怎么,她还没有起床吗?”
“这个时辰……”招桐有些为难,“姑娘恐怕还得再睡会儿,大人若是不介意,可先去客厅等着,奴婢给您上茶。”
“好。”商义愉快地答应了,跟着招桐去往客厅。
先让商义静待,招桐迅速回房将自己捯饬了一番,又唤醒了柳妈妈,二人去厨房忙活了片刻,不多时便端来一碗热腾腾的姜汁薏苡仁粥。
将青花缠枝小碗放在桌子上以后,招桐又给商义倒了茶,嘴里道:“入秋了,奴婢见大人顶着寒气而来,先喝完粥去去寒罢。姑娘大约是要起了。”
“小丫头真贴心。”商义嘿嘿一笑,拖过小碗。
“应当的。”招桐揶揄道:“秦王殿下对姑娘那样好,奴婢们自然也跟着欣喜,大人是秦王府上的人,便是我们家的贵客,当得起这般对待。”
自从扶笙与荀久从无人岛上回来以后,很多事不用说大家都心知肚明。
商义虽然年岁小,却也不傻,知晓殿下是真的对久姑娘动了心。
一开始他也和宫义角义他们一样是不看好的,毕竟殿下肩负大任,权力巅峰的对决不适合有女人掺和进来,更不适合有太多的感情羁绊,可长时间相处下来,商义越发觉得久姑娘性格落落大方,毫不拘泥刻板,实在讨喜。
于是他私底下去找了另外那三人商讨过这件事。
具体时间就在昨晚。
商义以采访人的身份去爬了那三人的院子。
当时角义正在磨刀,闪亮的寒光直接吓得商义从院墙上跌下去。
当问及角义对于殿下与久姑娘的往来有什么看法时,对方拿起磨得光滑银亮的菜刀,拇指指腹轻轻刮过锋锐的边缘,随后“叮”一声响亮地弹在刀柄上,左手掏出骰子往地上一扔,嘴角轻扬,露出一口白牙,“我先看看是小妖精在上,还是殿下在上。”
商义默默去了宫义处。
宫义还没睡,修长雪白的手指轻执书卷,一身的清冷气质让商义打了退堂鼓,坐在院墙上数了半夜的星星,他才决定鼓起勇气下去问一问。
宫义对他这个问题似乎并不太感冒,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声音微凉,“殿下不找女人的话,你去给他暖床?”
商义碰了一鼻子灰,憋屈着小脸来到徵义处。
徵义睡得尤其早,商义敲了半天门也没有动静。
好不容易将他叫醒,对方连问题都没听完就又一头栽倒在床上。
虽然那三只态度不怎么好,但是商义辗转反侧了一晚上,终究还是觉得他们对殿下与久姑娘的往来应该是持赞成态度的。
于是,兴奋了一晚上的商义连觉都没睡一大早就拿着地契来了。
荀久梳洗好来到客厅的时候,就见到商义自个儿托着腮傻笑。
“小肥脸,你捡到钱了?”荀久走过去坐下,自己倒了杯茶。
“钱有什么好捡的。”商义回过神来,嘟嘟嘴后凑近荀久,神秘一笑压低声音,“久姑娘,你和殿下在无人岛的时候,不会什么也没发生罢?”
荀久伸手一拍他的脑袋,“你想发生什么?”
“孤男寡女,还在那种荒无人烟的地方,能什么也没发生么……”商义揉着被荀久打痛的那个地方,略有不满道:“久姑娘你偏心!”
荀久眉梢一挑,“我怎么偏心了?”
商义一脸憋屈,“本来就是,你会和宫义逛街,跟小吱吱和大厨逛牛郎馆,你跟他们关系都好,到了我这里,你就只会打我。”
荀久一听这句话,脸色瞬变,赶紧捂住商义的嘴巴,投给他一记警告的眼神,蹙眉,“谁告诉你我跟那两个人去牛郎馆的?”
“我自己看见的。”商义被她捂住嘴巴,声音含糊不清,“我本来想告诉殿下的,可是一想到你们去那种地方不带上我,我生气了,打算威胁你一下。”
“你个小屁孩!”荀久缩回手,瞪他一眼,“什么时候翅膀硬了竟然敢威胁我?”
“反正我不管。”商义哼哼两声,“你要是不按我说的做,我就去告诉殿下,说你夜逛牛郎馆,而且还是跟小吱吱和大厨。”
“你敢!”荀久眸色加深,打算在气势上吓一吓他。
“我就敢!”商义环抱着双手,将脑袋偏往一边,似乎是料定了荀久不敢让扶笙知道这件事。
两人僵持了盏茶的功夫,终究是荀久败下阵来,揉揉额头,她道:“好吧,什么条件,你开。”
商义心下一喜,面上却保持着漠视的态度,冷哼道:“人家昨晚没睡觉。”
荀久一愣,“你没睡觉怪我咯?”
“人家是为了向那三只打听他们对于你和殿下往来的态度才没睡觉的。哼!”
荀久无语片刻,站起身来,“你不就是想说一晚上没睡觉有黑眼圈皮肤变差让我给你捯饬捯饬么?”
“哼!”商义继续傲娇。
“行行行。”荀久两手一摊,“只要你不怕耽误时间,我今天就免费帮你护理一下。”
“久姑娘这次可不许再食言了。”商义似乎是想起了荀久曾经答应给他的面膜到现在还没着落,一脸担忧。
荀久也想起了那件事,神情略有尴尬,打了个马虎眼,“反正如今地契在你手中,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说罢,她打了个响指,示意商义过来。
商义按照荀久的指示仰躺在雕花西木贵妃榻上。
前两日闲来无事,荀久自己动手用泽泻、草决明、山楂、珍珠粉和白芷等材料做了一些面膜粉,她给招桐小丫头使用过,效果还不错,今天也打算给商义用这款。
在这种工业污染度极低的古代,实际上只要不过分辛苦劳作的人,肤质都不会差到哪儿去。
像商义这种,虽然一晚上没睡觉,可除了有个不太明显的黑眼圈外,皮肤依旧光滑水嫩,根本用不着做什么保养。
荀久撇撇嘴,想着西城的地契还在商义手中,既然人家要求个心安,那她也只好看在地契的面子上让他安心。
先用桃仁、冬瓜仁、杏仁和玉竹皂荚粉末加上香茅草汁液调制而成的简易洁面乳给他清洁了小脸,再用独特的荀氏穴位按摩法彻底放松他面部的肌肤,最后再让招桐帮忙把爽肤面膜粉按照指定比例调制出来均匀涂在商义的面部,等时辰到了再进行清洗,再按摩。
一番流程下来已然到了午时。
商义对着铜镜左看右看,满意极了。
荀久给自己捏捏肩后拖着有些疲惫的身子上桌吃饭。
商义来的时候喝了一碗粥,此时没什么食欲,便坐在一旁安静喝着茶等荀久。
“你不饿?”瞄了一眼眉眼含笑坐在藤椅上的商义,荀久顺便问了一句。
“才刚刚做完护理,人家才不要吃东西。”商义轻轻拍了拍他光滑的小脸。
招桐立在一旁,想笑又不敢笑,心想着商大人应该是五个里面最爱美的人了,对他来说,皮肤永远胜过吃饭睡觉。
午饭过后,几人终于收拾妥当往西城而去。
扶笙盘下的这个铺子规模还算大,一楼卖珠宝首饰,二楼是胭脂水粉,三楼卖绸缎布料。
里面的货物,大多是精品,价格相对就要贵些,不过物有所值,燕京贵族阶层那些夫人小姐们都喜欢往这个名为“藏宝轩”的口碑好店里挑选首饰。
荀久一边听着商义介绍,一边思忖着扶笙把这地方盘下来花了多少银子?
正愣神间,忽然感觉袖子被人揪了揪。
荀久偏头一看,见招桐双眼晶亮地盯着对面“藏宝轩”,她一时心下了然。
女子自古就对珠宝首饰这种闪亮亮彰显身份的东西毫无抵抗力,小丫头虽然从前是在季府待过,可她到底是个婢女,主人再大方也不可能赏赐给她多值钱的东西。
想到这里,荀久了然一笑,唤上旁边还在滔滔不绝介绍店铺的商义,“说一千道一万,还不如你直接带我去看看?”
商义咧嘴一笑,“这地方以后是久姑娘的产业,待会儿进去了你想挑什么都成。”
荀久挑挑眉,想着当老板的感觉就是好。
不再说话,三人抬步往藏宝轩走去。
一楼的珠宝首饰种类齐全,老板别出心裁,分类摆出柜台展示。
荀久以前对珠宝有些研究,一眼扫过去便知展示出来的都是好货,可就是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招桐早就在进入藏宝轩的时候被柜台上那些莹莹生辉的珠玉宝石给吸引得挪不开眼睛。
荀久用下巴示意她,“喏,过去随便挑。”
招桐得了主子命令,自然欣喜,站到柜台边一样一样仔细看仔细挑选。
荀久却没多大兴趣,反正这地方已经是她的了,根本不急于一时。
招桐欢喜地挑首饰,她则摸着下巴四处打量店内的装潢。
藏宝轩的掌柜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他只知道这铺子已经转手,却不知新任的老板便是站在店内的荀久。
视线往门口一瞟,掌柜便呆愣住了。
深秋阳光不算炽烈,淡白如雾,轻轻柔柔笼罩着第一排柜台前的女子,她身形清瘦而匀称,着一袭金丝白纹昙花雨丝曳地长裙,发髻极其简单,以一支雕工精细的海水纹白玉簪松松绾起,面似新月生晕,环姿艳逸,恍然间似洛神降临,黯了一室的珠玉光辉,羞了门外开得正艳的两株玉兰。
本朝女帝统位,对于女子没有以往那种“出门带面纱”的束缚。
是以,只要来过藏宝轩购买胭脂水粉珠宝首饰以及绫罗绸缎的世家夫人和千金小姐,掌柜大多有印象。
但眼前这一位容色倾城的姑娘,他却从未见过,也未听说过燕京何时来了这么一位绝色丽人。
“姑娘想买点儿什么?”掌柜很会看风头,立即亲自迎上去,满脸堆笑。
商义商义正想开口,却被荀久抬手拦住,她朝掌柜微微一笑,指了指柜台前挑首饰的招桐,慢声道:“是我的婢女在挑。”
掌柜偏头一看,果然见到招桐正在最贵的那一排柜台前晃悠。
能给婢女挑选这么贵的首饰,想必客人非富即贵。
再度微笑,掌柜身子又弯下去几分,对着荀久做了个“请”的姿势,“姑娘,楼上有专门接待贵客的包厢,您二位楼上请。”
“好说。”荀久笑吟吟,抬步便跟上掌柜前往二楼。
楼道出口分两侧,左侧为胭脂水粉展示厅,右侧为专门接待贵宾的包厢。
荀久只粗粗往左侧瞟了一眼便进了包厢。
立即有长相端秀的婢女前来奉茶和瓜果。
掌柜躬身立在一旁,面上笑意不减,“姑娘可有什么想买的珠宝首饰,本店几乎包罗了整个燕京最贵、款式最多、质量最上乘的珠宝,这是珠宝名单,您看看,若是有特别喜欢的,我待会儿便遣人将样品送上来供您挑选。”
荀久点点头,接过掌柜递来的册子。
册子分为三部分,最前面的是珠宝首饰名称,中间部分是胭脂水粉,最后才是绫罗绸缎。
每个名称旁边都标了价格。
荀久一页页扫过去,面上始终保持着微笑,这里面的东西,果然如掌柜所说,应有尽有,基本都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价格不菲。
商义见荀久无所动作,安静地坐在软椅上翻着册子,他索性也不急了,挨着荀久坐下来。
掌柜早就退了下去,包厢里只留两个婢女伺候着。
荀久瞧见一款名为“日永琴书簪”的簪子,正准备让包厢里的婢女去取样品来一看,就听到楼下隐约传来吵闹声。
商义微微皱眉,起身就往楼下去。
片刻后,他再度回来,面色不大好,抿唇道:“久姑娘,那个小丫头和季府的四姑娘因为争抢一支青玉簪吵起来了。”
荀久闻言面色微变。
招桐本就是季府出来的人,虽然从前跟在季黎明身边,但季芷儿不可能认不得她,既然认得还能吵起来,那就说明,季芷儿是冲着她这个主人来的。
放下册子,荀久站起身,“走,我们去看看。”
商义没说话,默默跟上荀久。
下了楼,果然见到季芷儿面色涨红,与招桐一人揪住簪子一半,谁也不让谁。
眼风扫见荀久下来,季芷儿气焰更嚣张,怒瞪着招桐,言语间尽是嘲讽,“这是本姑娘先看中的东西,你一个小小的贱婢抢什么?”
招桐从前在季府就有些惧怕季芷儿,如今跟了荀久便学了几分胆大,再一想到这是自己为姑娘挑选的青玉簪,她更觉得理直气壮,抬眼瞪回去,“明明是我先拿到的,四姑娘何以说这簪子是你的?”
季芷儿一听招桐在她面前自称“我”,顿时冷笑一声,眼尾不着痕迹地往荀久身上瞟了瞟,片刻后收回视线,突然松开那支青玉簪,看向掌柜,“这支玉簪多少钱,你说个价,本姑娘愿以二十倍价格买下来。”
“这……”掌柜面露犹豫,这支青玉簪的确是贵客的婢女先拿到的,如今半路杀出个季府四姑娘来。
原本听到季芷儿的话,掌柜心中是窃喜的,二十倍的银子啊,算下来也好几千两,那可等同于他半个月的销量了。
可若是真按照二十倍的价卖给四姑娘,那么势必会得罪楼上的贵客。
虽然不晓得贵客是哪家府上的,但一看那气派,想必不会太差。
季府四姑娘是个不能得罪的姑奶奶,不卖给她的话,她今日必定会在这地方大闹一场。
想到这里,掌柜再度露出为难之色。
荀久心中冷笑,季芷儿这是借上次她去季府忘了带钱那件事暗讽她穷得买不起这支玉簪。
面色沉静地走下来,荀久从招桐手中接过青玉簪粗粗一瞥,的确是不可多得的珍品,青玉莹润通透,触手生凉,触感滑腻,仿佛轻抚过羽毛。
将青玉簪往柜台上一放,荀久挑眉看向掌柜,“既然四姑娘问了,那本姑娘也多嘴问一句,这簪子多少钱?”
掌柜抬袖抹汗,齿间挤出四个字:“四……四百两。”
招桐蓦地瞪大眼睛,怒看着掌柜,“你开黑店的吧?这簪子哪用得着四百两?”
掌柜心虚地垂下头,这支青玉簪自然是没有如此高价,但既然两位姑娘今日要一争高下,他也乐得从中获取暴利。
季芷儿讥笑地瞟一眼招桐,眼中傲然之气渐升,重新看向掌柜,“八千两,这支簪子本姑娘要定了!”
门外看热闹和店内挑选首饰的其他顾客闻言后纷纷倒吸一口气。
八千两银子只为买一支玉簪,这姑娘要不是脑抽就是财大气粗!
掌柜显然也被这天文数字吓得不轻。
能纵容姑娘用八千两买一支簪子的,恐怕也只有季府那样的豪门世家了。
没办法,谁让季芷儿是季府唯一的姑娘呢?
掌柜原本正在为一支簪子卖出天价而窃喜,可转念一想到大司马和季二少若是知晓他敢以这么高的价格将簪子卖给季芷儿,恐怕藏宝轩明天就得关门。
冷汗涔涔过后,掌柜连忙道:“四姑娘,实在是抱歉,这支玉簪是这位贵客一早就看上的。”他指了指荀久。
闻言,季芷儿噗嗤一声后捧腹大笑,“贵客?就她?你知道她是谁吗?”
“这……”掌柜再度迷茫,顾客的身份他并不太关心,反正只要有钱,来了就是上帝。
季芷儿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杀人犯荀谦家的独生女儿,燕京的红颜祸水,你也敢尊她为贵客?就不怕妖气染遍你们家店铺,明天就关门大吉?”
门外的围观群众开始指指点点,就着荀府被抄家一案小声议论,言辞极其难听。
掌柜闻言脸色突变。
他只当这位是哪个不常出门的大家闺秀,却不曾想竟是前不久被抄家的荀院使家独生女儿荀久。
虽然最后被金书铁券保下来了,可终归名声已经烂透,如何能入得他的店?
思及此,掌柜眼风一厉,面色不善地对着荀久下逐客令,“姑娘,请吧!小店简陋,容不下您周身的尊贵之气。”
“你!”招桐咬牙切齿,几欲动手,被旁边商义拉住了,暗中对她摇摇头。
招桐不甘心地退了回去。
荀久心中陡生寒意,面上却保持着微笑不变,“掌柜是生意人,顾客就是上帝的道理懂么?”
掌柜被荀久明明带笑却寒气逼人的目光盯得全身都颤抖了一下,悻悻垂下头,他抿唇不语。
倒是旁边季芷儿嗤笑一声,“谁告诉你顾客就是上帝?”
荀久对她扬扬眉,嘴角勾笑,笑中带凉。
“有钱才是上帝!”季芷儿毫不留情地甩出一句话,“连雇马车的钱都付不起的贱民,你能买得起这支簪子?”
“买不起。”荀久拿起青玉簪看了又看。
季芷儿讥笑一声。
“但我会喊价。”荀久补充完刚才那句话。
门外围观群众纷纷倒抽一口气,四姑娘都已经喊到八千两了,这位刚被抄家身无分文的久姑娘能出得起多高的价?
季芷儿无所畏惧,她早就拿准了荀久没钱才敢这么嚣张,再说了,季府从来不缺钱,她又是整个府邸里唯一的姑娘,众星捧月,万千宠爱于一身,从来只有她不想要的,还没有她得不到的。
今日这支青玉簪,她是要定了!
红唇再度勾出讥诮的弧度,季芷儿挑眉看着荀久,“喊价?你喊啊,你喊啊,无论你出多少,本姑娘永远比你多一两银子!”
“你欺人太甚!”招桐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从前在季府的时候就没少被她打骂,没想到如今自己换了主子,反倒因为一支簪子连带着主子也被欺辱。
这口气,主子咽得下,她却咽不下。
挣脱商义的禁锢,招桐怒气冲冲上前来,横眉竖目对着季芷儿,“有钱,有钱了不起啊,我们家姑娘也是你能随便践踏的?”
“哟,这不是从前跟在二哥身边的一条狗么?”季芷儿寻了个舒适的软椅坐下,脸上表情丰富,“这才几天,就寻到新主人换嘴脸狗仗人势了?”
“你!”招桐忍无可忍,扬起巴掌就想打下去。
季芷儿眼风一厉,死瞪着她,“你敢打下来,本姑娘今天就让你躺着出去!”
商义大惊,赶紧冲过来拉住招桐,怕她会真的控制不住打下去。
季芷儿似乎是这个时候才看清跟在荀久身边的这个少年是秦王府的五大护卫之一商义。
眯了眯眼睛,季芷儿虽有不悦,语气却也软下来几分,“商哥哥,你怎么会和这样的人在一起?”
商义紧蹙眉头,“还请四姑娘纠正措辞!”
“我说错什么了?”季芷儿腾地从软椅上站起来,杏眸含了点点星光,指着荀久,“她爹亲手杀了女皇陛下的男妃,她是杀人犯的女儿,我这么说她,有哪里不对么?”
“很对。”荀久面色从容,依旧是淡笑姿态,“四姑娘高高在上,所经之处万民拜倒,人品贵重,姿态高华。我是杀人犯的女儿,这一点,我从来没否认。可大燕律令从来没有规定我不可以买东西,女皇陛下也没有下旨禁止我踏入藏宝轩不是么?”
季芷儿看着她笑吟吟的样子,突然觉得脚底生凉。
有那么一刻,她觉得眼前的女人就如同华座上雍容尊贵的皇后帝姬,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清华,有着极其压迫人的力量,好像多与她对视一刻,呼吸便会被抽走一分。
“那么,可以开始了吗?”荀久笑意不变,指了指手上的青玉簪。
季芷儿知晓她是在说喊价的事情。
冷哼一声,季芷儿重新坐回软椅,仰起脖子,满目傲然,“本姑娘说话算话,无论你喊多高的价,我都比你多一两,前提是你得拿得出银子,拿不出银子就算你作假,留下一根手指方能出门!”
围观群众唏嘘不已,就连掌柜都吓得脸色煞白。
眼下的局势,已经从争夺青玉簪升华为两位姑娘的私人恩怨摆放到明面上来争个你死我活了。
虽然众人都不明白季府四姑娘和荀家久姑娘究竟有着怎么样的深仇大恨,但看目前的胶着状况,似乎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众人踮着脚尖伸长脖子,目光往里面探,心脏都被提到了嗓子眼。
店内有位妇人好心地拽了拽荀久的袖子,低声道:“姑娘,我看你还是赶紧放下那簪子走吧,已经喊到了八千两银子,这可不是小数目啊,你一个姑娘家,哪里来这么多银子?再说了,便是你有,拿八千两银子买一个只能看不能吃的簪子回去,岂不白白糟蹋了银子?”
荀久微笑,“没有银子还有手指呢,夫人不必担心。”
“唉……”那妇人惋惜地叹了一声,这么好看的姑娘若是少了根手指,以后还怎么嫁人哟!
季芷儿瞧了一眼荀久,出言提醒,“荀久,你若是怕了,就去外面当着所有人的面给本姑娘赔罪,本姑娘大人有大量,放你一马,否则你若是冥顽不灵的话,待会儿休怪我剁你手指不留情面!”
荀久恍若未闻,挑眉问:“刚才四姑娘说我若拿不出银子便要砍我手指,若是你拿不出来又如何?”
“笑话!”季芷儿的丫鬟站出来,满脸轻蔑,“我们家姑娘是堂堂大司马的孙女,能拿不出钱来?”
嘴角一勾,荀久道:“若是四姑娘拿不出来,就得给我做两个月的洗脚丫头。”
荀久这句话一出,外面霎时炸开了锅。
“这姑娘脑子错乱了罢?”
“我看她是还没从抄家的刺激里缓过来。”
“这姑娘好大口气,大司马的孙女给她洗脚,也不怕说话闪了舌头!”
荀久直接无视众人,紧紧盯着季芷儿。
“什么洗脚丫头!”季芷儿暴跳,“你简直异想天开!”
“四姑娘这么激动做什么?”荀久淡淡道:“反正你们家有的是钱,还是说你提前认输了?”
“谁怕谁!”季芷儿狠戾的眼神剜过来。
上次荀久去季府的时候利用羽义骗了她,原本那几日她摔摔杯子发发火也就过了,可没想到后来女皇陛下去上庸的时候,她才从下人们嘴里知道羽义早就成了女帝的男妃。
这口气,她自然不能去找女帝发泄,所以,眼前这个碍眼的女人就必须要为自己这一腔怒火买单!
思及此,季芷儿眼一横,“本姑娘若是拿不出银子,甘愿给你做两个月的洗脚丫头!”
------题外话------
o(╯□╰)o这章原本是写魏国那个人出场的,可是不知不觉就一万字了,只能明天再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