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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北(09)
成家倒台的事,全南枝都知道。
成于思的父亲成振国,早年在南枝办过不少实业,一中背后的校办工厂,琴湖那头的待开发土地。
明里暗里,都有他的份。
到成于思读初中时,成振国才因调动去了荔湾。镇子上的人只知他家有钱,是做生意的人家。
却不知道他这趟踏进去的,是中石油的浑水。
成夫人温润宽宥,自打结婚开始就没再工作,识字不多,但胜在相夫教子的功夫下得足。成振国在外头混得怎么样,她不清楚,但总归是占着原配的地位。
说到底,都是根动连筋的南枝人。
虽然旁人同成家早没了联系,但于思他们是打心眼里喜欢的,当年无不撺掇着她和何知渺的事。
谁也没少开玩笑。
这回何知渺赶回来,倒是堵了邻里之间的口。
这俩孩子青梅竹马,果然还是走到一起了吧。
还没能走到于思的店,路上遇着放学的虎头,手里捏着油炸的辣串儿,唆着冷气喊了句:“知渺叔。”
何知渺点头,沉吟一声。让他快点回家,别晃悠了。
虎头也是个机灵鬼,见他没平时慈爱,一溜烟跑老远。回家正好丢了手里的木签,嘴边一道油印子,虚头八脑的冲他妈喊:“黑心刘,知渺叔回来了!”
“滚回去写作业,少在店里晃!”“黑心刘”是虎头惯常称呼他妈的,高兴时叫,不高兴时也这么叫。
她手里还在下馄饨,抬头看了眼锁了好几天的面包店,孤零零的路灯好几天没点过。
恍然大悟,她一跺脚冲着楼上破口:“老娘今晚不打牌!”
不打牌,不“借电”。
都这会儿功夫了,谁还有心思。
去了“喃喃”,酒吧里没人,门虚掩着。
何知渺推门进去,没见着成于思,倒是发现铭子一脸倦容,连眼睛都透着血丝。
“什么时候来的?”没打招呼。
何知渺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问:“林慧也知道了?”
铭子摇头,“她怀着孕,我没说。”
两人无话,事情发生后,王铭也给他打过很多电话。
但那时候他正和夏秋贴在一起,事后有电的手机给了夏秋。再之后,他知道了发生的事,也就没再回电话。
“哥,你这事做得不厚道。”王铭阴着脸。
何知渺不置可否,但还是纠正了一句:“我回来也不见得帮得上忙,来了,是看在过去一同长大的情分上。”
王铭还没听完,一拳挥到何知渺的颧骨上。
桌椅相碰,吱呀刺耳。何知渺摸脸,领子被人扯起。
“我知道,我知道你何知渺算得清!于思爱了你这么些年,怪她自己眼瞎,怪她自己不甘心。”
王铭红了眼,“我没资格指责你,我也不是非要你跟她在一起,你没这个义务,你仁至义尽,我都懂!可是哥,她这是困难了,她过不去了,你昨天为什么不回来!”
何知渺也闷了口气,挣开自己领上的手,将王铭一推老远,“我有自己的生活,没办法时刻为你们准备着。”
“你他妈到底知不知道于思……”王铭还想再打他一拳,却急急的住了口,抹了把脸,说:“没人委屈你。”
“当年你坚持出国,她犯贱陪你去了。”
“你心高气傲,不合群,得罪了多少本地人!要不是于思去找你们老师,你以为你能顺利毕业么!”
王铭瞒了很多事,但何知渺还是听出他话里有话。
换何知渺上前扯住王铭的衣领,“发生什么了?”
“我问你发生什么了!”怒吼一声,王铭清醒了。
可是早就晚了,他没落的神色掩盖不住,连声音都变得无力,“她昨天找不到你,喝醉了说的。”
王铭不敢看他,比起守不住秘密,更害怕伤害何知渺的自尊。他这个要强的兄弟。
“当年你太的风头太甚,招致不少学生的不满,他们联合起来污蔑你建筑设计图的抄袭。”
“是。”何知渺记得,那时候将近毕业。
王铭淡淡的说:“后来没事了,不是因为学校明察秋毫,没人会在乎一个穷学生的努力和尊严,这你比我清楚太多。何况人家是成心想弄你。”
“是……于思?”何知渺心里漏了一拍。
王铭绷着一口气,不敢出,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担心、愤怒到彻夜未眠的知觉失调,王铭闭上眼,捏着自己衣领上的手,哑着声音说:“她也没办法。”
“她只能利用自己是个女人的优势,去求了你老师。”
只能求,或者说,只能用少女最宝贵的东西交换。
交换一个天理昭然的公平。
那个才华洋溢,却道貌岸然的老男人。
何知渺是欣赏过他的,却没想到——
恶心的事,过去了,水洗过,丝毫没有减轻重味。
只是,更恶心。
“所以,你难道不该对于思好么?”
何知渺。
.
下午,何知渺去了派出所。
成夫人刚录完笔录,一夜没睡,好好的一张脸血色全无。整个人走路都是飘的。
何知渺扶她在走廊坐下,拍了拍她的背。
人到中年,安稳过了一辈子,她从没经历过这样的事。
做笔录的警察走过来,“签个字可以走了。”
何知渺替她签了,问:“成振国,能不能保释?”
“保释?”警察轻蔑的冷笑,“怕是都出不来了。”
成夫人周身一颤,以为早已经哭干了的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抹不干净,盯着对面的门愣神。
于思还没出来,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警察走后,何知渺坐回去。
问:“成叔的事,那你知道多少?”
成夫人很喜欢他,小时候就把他当自己儿子看,高中更是常让于思叫他回去吃饭。俩孩子出国读书,她打越洋电话,也一定是要两个人的声音都听见的。
她眼神信任,说得简单:“他不常回家,我都不清楚。”
“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么?这几年。”
成夫人想了想,“有。他这几年,确实赚了很多钱。”
何知渺蹙眉,“没跟你说是怎么来的吗?”
“我没问,以为他做生意赚得多。”
“那钱呢?”
成夫人撑了撑额头,“你们都这么问我。”
“对不起。”何知渺说,“你先休息,我跟于思商量。”
成夫人靠着墙壁闭目,不再说话,眼泪还挂在脸上。
其实何知渺猜得到,她在回忆,仔仔细细的回忆。
等了好半天,于思的笔录也没有问完。
听值班警察说,成振国的案子涉及面广,影响尤其严重,又碰上严打的时候,官商勾结。
成振国,怕是难逃法网追究了。
何知渺不是学法学的,也不知道渎职、贪污和受贿的罪名区别及量刑。更不知道公检法的办案方式,风格。
什么都摸不着,也没有强有力的后台能去求,他握紧拳头,又回到了当年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死寂。
昨晚的于思,一定更绝望吧。
何知渺不敢想,也没得做。
安慰大多是废话,就算说了一千句,在此境地,也只是自我安慰的欺骗,总有被人硬生生撕开的时候。
翻手机,找通讯录,同学很多。有出息,发达了的也很多,律师,法官好像都有,可是谁能来帮忙?
谁愿意来汤这趟浑水?
你何知渺要是不知道于思的牺牲,你会倾尽一切,冒着失去挚爱的危险,回来吗?
别胡扯了,谁也不是圣人。
何知渺起身去厕所,用冷水洗了把脸。拨通熟人的电话,问:“我的店,你还要么?价格可以降,但是我要一次付清。我要用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