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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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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生来了,诊断是发烧,那个胖胖的医生据说是全莫斯科最好的,但卡列宁持怀疑态度,因为前者一直在试图游说患者接受新的疗法。他表示,直接的触诊是更为有效的。

    卡列宁总体来说算是一个保守的人,但他也并不顽固。

    若考虑到安娜需要为了治病做到那个地步,他会接受,可敏感的触觉神经告诉他,面前这个人绝对不像传闻中那么有名。

    奥勃朗斯基他们很快回来了,还有斯留丁,他本来刚好找到一个不错的舞伴。

    “为什么有人会忽略我这个医生而舍近求远?”斯留丁故意说道。

    卡列宁皱眉:“你缺乏实践经验。”

    “诚实点吧,卡列宁先生,你不是那么死板的人,当然,我指的不是生活上,生活上你的确是的。”

    斯留丁没再故意挖苦卡列宁,而是三言两语加一个虚伪的假笑就把那位名医打发走了。

    “瞧见了吗?可见名气并不代表什么。”斯留丁撇了撇嘴,他不会主动去跟别人结怨,但不妨碍他在亲近的人面前说点实话。

    “我来瞧瞧,卡列宁夫人,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斯留丁收敛那种嬉笑或者调皮的神情,稍微严肃了一些。

    安娜本该有些新奇的,可现在她脑子的确不是很舒服,她如实地回答了斯留丁。

    斯留丁又看了看安娜的舌苔和瞳孔,他表示并不是什么大病。

    “我原以为是很严重的。”斯留丁说,并且耸了耸肩膀,末了又挤了挤眼睛,“我第一次瞧见他那样,虽然我长大后统共也没见过卡列宁先生几次。”

    安娜稍微把被子拉高了一点,被子底下闷闷的咳嗽了一声。

    “你想要来点止咳的吗?”斯留丁问。

    安娜点点头。

    等斯留丁出去后,谢廖沙进来了,他眼圈稍微有些泛红,看起来在责怪自己。

    谢廖沙走到床边,然后半跪着,他的小手拉着安娜的手,小声说:“我不应该让您一个人去阳台那里,就算您说您想一个人,我也不能自己去玩。”

    “这不是你的错,我只需要休息一晚上就可以好了。”安娜说。

    谢廖沙亲了亲安娜的手,从眼眶里滚了两颗泪珠。

    “生病会痛痛,您一定又不舒服了。”

    安娜其实很不喜欢别人那种自责的样子,她以前时常想:如果是我的过错,我自己就可以承担,难道被别人承担了我就会高兴?

    她现在瞧见谢廖沙的样子,这件事分明跟他毫无关系,这孩子却说是他的错。如此的奇怪,却分明的确让她觉得有些感动。

    “毫无逻辑的感性行为。”安娜想着,却不能阻止自己把手放在谢廖沙的头发上。

    她稍显笨拙地为谢廖沙额边的卷发整理了一下,瞧见他红红的眼睛抬起望向她。

    “瞧,现在我把一半的痛传给你了,你能替。”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替妈妈承担一半生病的痛苦,另一半就不会那么痛了。”

    “真的吗?”

    “真的。”

    安娜撒谎了,虽然她并非从不说谎,可,从未有那么一次,她说谎的理由竟然是为了这样幼稚的想法。

    她不想去想,只是在谢廖沙依旧看着她时,再次给予了对方肯定的保证。

    孩子是多么容易相信大人的呀,就像是他相信疼痛是可以分担的一样。

    谢廖沙擦了擦眼睛,他说他会乖乖的。

    一个孩子自愿自发的说出这句话,并且毫无怨言,答案只有一个,他深爱面前的人。

    安娜的确感受到了这一份本不该属于她的爱。

    她原先总是能那么理智且冷静的把这份爱分割清楚,她甚至会比较谢廖沙到底是更爱他原来的母亲,还是因为她的所作所为而更喜爱她。

    听起来实在让人惊讶,但以前安娜的确是这样。

    她算计每一分情感,计算每一句话的含义,为自己找到最有利的方式,活着,为了报复那家人,然后,没有然后,复仇之后的生活她没想过。

    可现在,的确是不一样了,什么地方早已发生了改变。

    安娜紧紧地拽着自己的被子。

    她茫然而无措,好像那种疼痛神经太长,所以传达到脑子里的时候,尾巴早就被切断了。

    当卡列宁回到卧室的时候,又瞧见了安娜那种神情。

    像是茫然,又再瞧见他后,下意识地戒备。

    第一次的时候,卡列宁自己也茫然而不知所措,甚至在碰触到那坚硬的外壳后被狠狠地扎伤了一下,不过这一次,他像是找到了什么诀窍一般,小心地接触这只猫。

    猫不喜欢别人俯视他,因为尽管它们孤傲并且有着尖牙和利爪,但实际上,在蓬松的毛后面,是一只很小很小的生命。

    “觉得好些了吗?”卡列宁问道,他没有像之前那样拉一张椅子坐在安娜的身边。他似乎了解到妻子一个不为人知的癖好。

    是的,她不喜欢与别人接触,可实际上,她又十分喜欢别人对她表示亲近的动作。如果你能坚持到看破她伪装的时候,因为通常人们不会喜欢被那样蛰人的视线,就像人不会主动去拥抱仙人掌一样。

    卡列宁看着安娜,后者以一种沉静的眼神瞧着他。

    半响,卡列宁略微起身给安娜盖了盖被子。

    没有被打开手。

    很好。

    卡列宁又替安娜捋了一下面颊上的一丝碎发。

    他的动作自然,甚至因为他的行事作风似乎还带着一种一板一眼的教条感,可莫名的,在这种氛围下,透着一种亲昵,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宠爱。

    安娜偏过头,默默地把被子拉高。

    “我能睡一会儿吗?”她问,其实是在表达类似于你可以走了的命令。

    “睡吧,安娜。”

    生病的人总是有特权的,卡列宁离开了,并未多说什么。

    在卡列宁离开后,安娜把被子拉开,然后盯着卧室的房门静静地出了会神儿,她想:也许嫁给卡列宁这样的男人真的很幸福,但这幸福,真的可以属于她吗?

    她不愿去想。

    一只猫从非她族类的物种身上得到了温暖,可那种奇怪的感情,不了解的种类属性,以及猫自身的神经质都令她裹足不前。

    病情就如同斯留丁说的一样,并不严重,所以第二天安娜就觉得再没什么不舒服的了。她重新微笑起来,奥勃朗斯基为此十分高兴,唯有卡列宁注意到妻子眼神中对他的一些闪躲。

    卡列宁不再愚蠢的想通过斯基华找到解决办法,而实际上,他自己似乎也隐隐约约的知晓怎么应对了。

    事情没有太糟糕。

    他们的婚姻关系依旧稳定,作为丈夫,他需要做的无非是把安娜心中的疑问给出最好的答案。

    普遍兵役法的推行令在即,他打算暂时把他与安娜的事情缓一缓。

    卡列宁那边的有条有理只是对比安娜之前的一些慌乱,在卡列宁决定缓一缓后,她就重新有了时间来武装自己。

    所以,在卡列宁忙着得到投票赞成普遍兵役法制度的时候,安娜已经悄悄地又重新穿起了盔甲。而那个时候已经是四月份了,距离他们从奥勃朗斯基家里回来已经有一个月了。

    因为卡列宁的忙碌以及打点,还有以李吉亚伯爵夫人为首的贵妇人们的支持,也许女人们无法直接在政治上进行表决,但一个男人总不能没有一个体面的女人,而这个体面的女人其实掌握着非常大的权利。

    总之,卡列宁得偿所愿,俄国通过了普遍兵役法的制度。

    贵族们怨恨这个制度,他们不能去恨皇帝,所以就恨上了以卡列宁为首的集团们。

    弗拉米基尔早在卡列宁这么做之前,就把可能会有的结果告诉了后者,但卡列宁并不在意。

    “若我会担心被人所怨恨,那我应该放弃呼吸。”卡列宁冷笑了一声。

    那些贵族们胆怯的怨恨不会让卡列宁在意。

    “但也要想想您的夫人和儿子。”

    “弗拉米基尔,在我迎娶我的妻子之前,我已经是一位省长,在我的儿子出生以后,我就在这个位置。”

    “轻言喜憎,畏惧生死,就不该成为一名政府官员。”

    “可您也并非完全考虑到百姓的利益。”弗拉米基尔指出。

    “我不是圣人,也不是好人,我只是个政客,弗拉米基尔。政府给我薪资是为了让我为社会服务,而不是让我拿着薪资只为那些弱势群体服务。同样的,我拿着纳税人的薪资,我也会尽自己的责任。别把政治家当成社会奉献主义者,但,”卡列宁沉了沉声音,别有深意地说,“也别把百姓当成羔羊,随意宰杀。”

    弗拉米基尔看向卡列宁,但卡列宁并只是随意的移开了视线,并未再看向他,似乎刚才那一瞥不过是随意而为。

    “我听闻那位夫人同她丈夫分居了,她本人在意大利。”卡列宁淡淡地说道,眼睛还瞧着手里的公文。

    弗拉米基尔笑了一下:“那与我并无关系了,长官。”

    卡列宁抬眼看向弗拉米基尔,说:“这本应该是你的私事,我无权过问,也无权试探。”

    “您给予我的信任抵过一切。”弗拉米基尔如此说道,他上前一步,把卡列宁放在桌上已经批阅好的公文拿走。

    卡列宁望着那位年轻人的背影,有些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