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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伟真人长得还挺有型。他戴一顶帽子,脑后松散地扎了个马尾,嘴唇上方留了八字胡。脖子上挂了好几个相机。
周末,买衣服的人也比平时多。人们提着大包小包,在店里进出,不时喊:“让一下。”
陆蔓君只得稍微挪开了些,让那人先过去,又回头招呼宗伟:“这边地方小,有点挤。要不,我们先到楼上去坐一下?”
宗伟好像没听见她的话,四处张望着,边自顾自往前走,边抬起相机拍了起来。
霍荣亨走过来,安慰她说:“他一看见想拍的东西,就会这样。”
陆蔓君也理解,艺术家脾气多少有点怪。“那我喊一下姨父过来,打个招呼,他们在小房间里。”
霍荣亨想了想,又提醒了她一句:“想要上他的巡回影展,最好有什么特别的故事打动他。不然最后能不能上,也说不好。”
她还以为霍荣亨喊来了,一定就能上呢!果然是太天真。
姨妈没听说过宗伟的大名,但是她知道琳达。几年前,琳达帮某个摄影师拍了一张照片放橱窗里,结果被星探看中,才进了娱乐圈一炮而红的。
听说宗伟来了,她特别激动,手里的剪刀都要挥起来了:“真来了?”
陆蔓君躲避着她的剪刀:“小心剪刀!”
姨妈赶紧放下,手在围裙上蹭了下,摸了把头发,喜道:“哎,我出去打个招呼。”
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姨父还低头在裁衣服:“你等会再做啦!先跟我出去打声招呼啊!”
姨父用皮尺量着布料,拿铅笔在纸上记了一笔,随口说:“你去就行了,好好招待他,我在忙。”
“他可是挖掘琳达的人,你不想见一下吗?”
姨父头也不抬:“还不是人一个,有什么好看的。换别的摄影师来,看你们会不会这么隆重,真是!”
陆蔓君也习惯了他这牛脾气,死活说不动,干脆放弃了。“姨妈,那我们出去吧。想想这店里有什么特别感人的故事啊……”
正说着话,宗伟自己撩帘子进来了。陆蔓君给他介绍了一下姨妈和姨父。姨妈跟他寒暄了两句。姨父抬起头,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
宗伟抬手打了个招呼,走近了姨父的工作台。
工作台上还摆了一台缝纫机,黑白蓝几个颜色的线轴。姨父脖子上挂着一条长皮尺,绕了一个黑框眼镜。他捏起眼镜,凑近了布料,盯着纹路走向。
宗伟好奇地看了两眼,见后面一整排的大柜子,指着它问:“这是放衣服的吗?”
陆蔓君在边上站着,见宗伟挺感兴趣的,就给他解释:“这柜子是放布料的,这是放纽扣的,”她一边走一边跟他解说:“这是放袖口的。”
上环这地方小,附近几条街里,裁缝店很多。不过,像陈记裁缝这样讲究的,越来越少了。
姨父在最穷的时候,这布柜子也得放齐了。像老中医馆里,后面一整排格子状的木柜子,随手拉开一格,就是一种布料,一款纽扣。客户可以自主挑选自己喜欢的款式。
与布柜子并排的柜子,要小一点,是用来存客户纸样的。
姨父这脾气固执,做事情也是一板一眼的。
老师傅教他规矩时,说了一条。凡是定制衣服的客户,哪怕只买过一次,客户的纸样至少要保存五年。这样一来,老裁缝和顾客之间的情谊就建立起来了。别人早就不这么干了,嫌浪费时间。也就只有姨父这么傻,还特意用防水袋子包起来,保存成一个档案。温黛台风那一次,柜子也进水了,但资料还是好好的。
姨父也跟他们说过,为什么要存纸样。“现在不觉得有什么,过了十年八年,这就是一份纪念。我哥小时候找老师傅做衣服,到我哥没了,他还存着当时的纸样。我拿到手上一看,当时那心情真是……”
陆蔓君把纸样柜门合上,回头对宗伟说:“在上海那时就这么做的,算下来,坚持了十几年了。”
姨父在边上嗤之以鼻:“这有什么稀奇,这也拿来说!”
但宗伟有点肃然起敬。其实他拍过不少裁缝店。近来这一行越来越浮躁,沉下心做衣服的店家也不多,更别提保存客人纸样。
“陈师傅,像你这样的裁缝不多。”
姨父抬起眼皮子,从眼镜框上方瞥他一眼:“这都是本分。”说着又忙去了。
宗伟一个个柜子问过去,不时点头。最后又问:“我可以拍照吗?”
姨妈受宠若惊,这几个破柜子还有什么好拍,连忙说:“可以可以,拍,随便拍!”
宗伟拍了一圈,摸了下挂起的样板衫。几套纯黑衣服,看起来差不多,摸上去就知道不一样。舒服,有质感!
陆蔓君说:“这是意大利进的料。”当时为了这些进口布料,姨妈还跟姨父吵了一架,认为这用料太贵,这条街也没几个人识货。
宗伟不住地点头。
宗伟显然很想跟姨父多聊两句,但是姨父忙着做衣服,不时走来走去,几乎不怎么搭理他。
姨妈在边上看了着急,这木头!怎么就不知道多说两句!趁机多卖个好,以后帮咱们店多说两句,生意才能好!整天就知道做衣服!
最后宗伟看实在搭不上话了,就对姨妈说:“我在你们这里做两套西服吧,你们这质量确实好。”
姨妈一听,更是高兴:“好,好,我找人给你量下尺寸。”
霍荣亨也笑:“也给我做一套吧。”和陆蔓君相视而笑。
她看宗伟这满意的表情,估计巡回影展能上了,心情好得要飞了。“等会量完了尺寸,我们上楼喝个茶吧。”
几个人量过了尺寸,去楼上喝茶。姨妈在楼下帮忙。
保镖背着手站在门口。
宗伟拍到了满意的照片,心情不错,抬头看了下时间:“还早。”他想了想,“你表哥和弟弟在吗?到我工作室去,给你们拍一辑。”
霍荣亨说:“也没化妆,这么灰头土脸的,估计不行。”
陆蔓君一听,心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怎么不行,行!我有化妆师!”怕宗伟跑了,赶紧站起来说:“我去喊他们!”
霍荣亨说:“看你急得一头汗的。”顺手抽了纸巾递给她,“擦擦。”
她随手接了过来,顾不得擦,一溜烟跑房间去了:“陆远!”
宗伟笑了,望着她的背影,又回头对霍荣亨说:“你这小女朋友还真可爱。”
霍荣亨只是笑。
陆远睡得正香,被姐姐喊起来时,一脸不高兴,拖长调子说:“姐姐我困——”
他抱着被子,一坨软绵绵的泥似的,赖在床上死活不起来。
陆蔓君打开衣柜帮陆远找衣服,“困什么,要去拍照了!赶紧起来,摄影师在外面等着了。”
他本来还死皮赖脸,没骨头似的粘着床。一听到“拍照”两个字,眼睛立刻睁开了。“唔?”
拍照!
他陡然来了精神,一骨碌就跳起来了,欢呼雀跃:“拍照喽!”挪啊挪,挪下了床,一把抱住姐姐的腿:“走走走。”他的鞋子都忘了穿,就要往外走。
陆蔓君一把揪住他的睡衣领子:“急什么,回来穿衣服再走!”
陆蔓君打电话给陈珂经纪人,经纪人说陈珂正在录音,赶不过来。估计只能以后再补拍了。
宗伟便指了一下霍荣亨:“要不,他来?”
霍荣亨靠在墙上,“我无所谓。”
陆蔓君打量了他几眼,确实是个衣架子好身材。她笑说:“完了,衣服肯定卖不掉了。”
霍荣亨有点郁闷:“那我走了。”被陆蔓君一把拉了回来。“开玩笑的。”
宗伟又蹲着跟陆远说话,“小朋友,等会给你拍照了啊。”
陆远特别高兴,使劲点了个头:“哎!”逗得宗伟哈哈大笑。
化妆花了三个多小时,实际拍,只花了半个小时。她发型漂亮,稍微一化妆就有时尚感,比较起来,霍荣亨穿起黑色大衣来,气质就有点渗人。不笑时就不像个好人,一笑起来,嘴角微斜,看着更坏了。
朱瑜抱着衣服往摄影棚走,一眼看见两人换好衣服出来,不由多看了两眼。见那黑大衣青年正低头整理衣袖,之前听梁超美提过,估计眼前这就是霍荣亨了。确实有点帅,不过看着不太好惹的样子。
她的眼光挪到他们身后,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屁孩低头扯着衣服,顿时母爱泛滥了。
啊,好可爱。
拍摄时,宗伟指导陆蔓君说:“眼睛不要眨,嘴角放松。好,听我说。现在你想象一个场景,你搂着他的肩膀,在跟他说悄悄话。”他转向霍荣亨:“你表示对这个消息很不高兴。”
一开始两人都有点尴尬,陆蔓君勾着他的肩膀,下巴微抬:“这样可以吗?”
宗伟挪开相机看了一眼,“不要摆拍,放松点。像你平时演戏那样,霍荣亨,你那个表情太假。”
陆蔓君深呼吸着,低头望着霍荣亨,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句:“我好像不喜欢你了。”
霍荣亨愕然地抬头。
咔擦。
宗伟竖起拇指:“这个不错。”
陆蔓君拍了下他的肩膀:“骗你的。”把霍荣亨气了个半死。
很快就渐入佳境了。陆蔓君是演员出身,加上那个独特的发型,越拍越顺。
“好,现在换个姿势,你听说她要走了,手拉住她。”
她昂首,傲慢地要往前走,被霍荣亨一把拉住。她微一回头,咔擦。被拍下来了。
宗伟拍得停不下来,不住地说“不错!”“好!”“保持这个姿势!”他换着角度,或站或蹲,疯狂地拍,不时对边上的助理说:“反光板移过来一点!”
宗伟对他们很满意,不过他最满意的作品大概就是陆远了。陆远好像特别有当模特的天赋,不怎么摆姿势,随便拍一张,宗伟都特别满意。
长得萌,随便拍就是大片了。
本来几十张,能挑出好的就可以了。不过宗伟拍上瘾了,拍得特别来劲,一口气拍了大半个小时。比拍陆蔓君他们还多。最后陆远不干了,“姐姐我饿!”嚷着要走了,宗伟才停下相机。
陈珂一直捶胸顿足,自己错过了宗伟亲身拍摄的机会,“什么时候能再拍一回啊。”
陆蔓君说:“不知道啊,他出国拍摄去了,谁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陈珂气得吃不下饭,只好安慰自己说:“哎,你们才拍了半个小时,肯定很难看!”
弟弟说:“表哥,我拍了不止半个小时!”
陈珂:“你走开,我不要跟你说话。”
陆蔓君说:“不怕,我还给你约了一个摄影师。”
陈珂说:“每个摄影师都是宗伟吗!”
“谁让你那天没空,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就没有啦!”
很快,照片洗出来了,送到陆蔓君那边。她拉着姨妈、陈珂和弟弟看照片,要从这一大堆照片中,选出七张来,还要选一张挂橱窗。真是个艰巨的任务,好难挑!每一张都有一种独特的美感,她感觉都好看!宗伟不愧是大师,拍出来的几乎没几张废片。
姨妈拿起一张看两眼,放下,又拿起另一张:“这怎么挑啊,拍得都好看。哎,你说他能给我拍一张吗?”
“我也要拍!”陈珂看了心都碎了:“要是换我拍,我肯定拍得比他还好看!”一手大力戳着霍荣亨的脸,“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陆蔓君抽出一张来看,“怎么会,他长得比较帅。”
弟弟不同意,扭头看陆蔓君:“姐姐!表哥是最好看的。”
陈珂满意地摸了摸他的头:“还是小远最好!”
弟弟说:“那我晚上可以多吃一根鸡腿吗?”
陈珂抓狂:“不可以!”
姨妈说:“幸亏你那天不在,不然我们家衣服卖不出去了。”
陈珂大怒:“我是不是你亲生的!”
姨妈错愕地看了他一眼:“不是啊。”
陆蔓君趴桌上笑得直不起腰来了。
挑了一下午,才忍痛挑出几张出来,其他的都留着。
至于橱窗那张,大家都认为两人说悄悄话的那一张好,最自然。就这么敲定了。
陈珂的照片也拍出来了,其实不算太差了。可惜实在不是一个层次的,只好先放店内展示。
陆蔓君抱着沉重的画框,“陈珂!过来帮忙!”两人合力把画框搬到落地大橱窗里,拍了下手,“你到外边去看看,歪了没有?”
陈珂在外面看了一眼,比了个ok的姿势。
陆蔓君正想往里走,已经有行人走过来看了。
有人认出她来了,拉着边上的人,手指着她:“快看,那个小白晓!”
她便走出去,招呼他们进店看:“这是我姨父开的店,进去看两眼?”
那两人有点不好意思,摸摸头说:“你能给我们签个名吗?”
她笑说:“可以呀!”然后进去拿纸笔签给他们。
那两人说:“橱窗这套衣服……”一个女孩指着那裙子,“这个你们在卖了吗?”
陈珂说:“在卖了。”
那女孩一扭头,见是陈珂:“你好眼熟!”她使劲想了半天,“你是不是那个……”又求助边上的人,“我想不起来了,叫什么来着?”
陈珂充满期待地等着。
边上那女孩指着陈珂,恍然:“啊!我认得你!王老虎里面那个,没台词被人一拳砸死的!”有点不好意思地对女孩说:“长得帅,所以我有点印象。”
陈珂的脸黑了半截,“我没演过王老虎,我是唱歌的。”
越来越多人走了过来,开始有人认出陈珂来了:“loser乐队的!我很喜欢你唱歌!每一首我都会唱!”说着就唱起来了:“我是只打不死的蟑螂——”
陈珂特别开心,“我这只蟑螂打不死——”
进店看衣服的人比平常要多很多。店里已经是水泄不通,更多人是冲着她来的。一时间,签名签得手软,扭头看陈珂跟别人欢乐地合唱,心塞。
到了下午一两点,闻风而至的人太多了!陆蔓君没想过事情会演变成这个局面,人这么多!
四面八方全是人!她签名都是乱画的,被围堵得呼吸不了。陈珂挤开人潮,“让一下,让一下!”硬是扯出了陆蔓君:“你别站在这里了,人太多了!”
陆蔓君赶紧上楼去了,还有人要追上楼,被陈珂拦住了。“进店进店,看看衣服。”
过了两天,杨伟买好了广告位,报纸上刊登了宣传照片。碰巧,陈宝心接受专访时提了一句,她的衣服是找陈记裁缝做的。
于是,陈记又火了一把。
可以预料,过一段时间,宗伟的巡回影展上,陈记还有机会露面。
陆蔓君跟霍荣亨说:“以后让你亲戚朋友都过来,我们给你打八折。”
霍荣亨笑说:“好。对了,下个礼拜我想和你去长洲玩下,你有时间吗?”
陆蔓君说:“可以啊。”
两人约好了时间,就挂了电话。
时间还早,姨妈下去开店。陆蔓君也不急着上学,顺手拿过报纸翻,又看了一遍宣传新闻。
这时,电话又响了。
陆蔓君接起来时,还带着笑意:“刚挂了电话,又怎么了?”
对方不说话,除了沙沙的干扰声,只有一两声喘息声。
她听得心里发毛,直觉猜到不是霍荣亨。“找谁啊?”
对方不说话,许久,他突然笑了起来,沙哑的声音说:“小白晓,只有我配得上你,只有我会永远陪伴你……”
她后背发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神经病啊!
她像被烫着似的,下意识“啪”挂上了电话。
那人怎么知道她的电话的?
他想怎么样啊?
她有点后悔自己挂了电话,好歹多问两句啊!她不由再一次瞪那电话,心脏突突直跳。他要是再打来……
可电话一直没响。
突然,楼下传来一声尖叫,听得陆蔓君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姨妈刚下去开店了,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她急出了一身冷汗,忙跑到阳台,探头往下看:“姨妈,怎么了啊!”
姨妈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全白了。只见她抖着手指,指着橱窗半天。眼睛睁得陡圆,喘了半天,竟说不出话来了。
陆蔓君更急了,大声喊:“姨妈,你没事吧!出什么事了!”
姨父在屋里听见声响,也走出阳台来,往下看:“一大早吵吵嚷嚷什么呢。”等他看到姨妈坐在地上,那表情不太对劲,也急了:“怎么了?”
姨妈像是缓过来了,抬手抹了一把汗,左右看了下,多少有点惊魂未定。
陆蔓君心里有点慌,不会是那个神经病放了什么东西在店里吧?
她急道:“我下来吧!”
姨妈一听立刻抬头,冲她大喊:“不要!你不要下楼!听见没有,就在家里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