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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项远醒来的时候,叶三爷已经走了。
因为三爷走前留了话,所以也没人敢上去打扰他,项远醒的并不晚,但是却懒懒的不想动,一直在床上赖到了日上三竿。
其实昨晚三爷过来时他根本就没有睡着,因为不知该如何面对,所以只能像鸵鸟一样把自己藏起来,假装睡着了。
三爷说的那番话,他不仅听进去了,还听得心口生疼,这男人对他是真心的,至少这真心在当下是不容置疑的,可是前世被抛弃后的日子过得太难了,他没有办法现在就说出原谅的话。
又或者,其实他也不想原谅吧,无法原谅男人,更无法原谅把男人搞丢了的自己。
自己难受,也要男人跟着难受,看着男人神思不属的模样,心里就会升起一股诡异的快感,看吧,这个站在金字塔顶端的男人在自己面前不也乖乖地低下了高贵的头颅吗?不也让自己主宰着他所有的喜悲吗?
其实叶三爷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对不对?
项远唾弃着这份卑劣的心思,可是又克制不住自己的行为,重活一世,他憋得快爆炸了,可是无论他多恨多悔多么想发泄,这份心思却无法告诉任何人。他能怎么说呢?说以后三爷一定会抛弃他,说他以后会过得特别惨?
这样的话说出来谁会相信?全引凤巷都知道三爷疼爱他就像疼自己的眼珠子一样,他说出这番话,是不是日子过得太舒坦了,想要无理取闹一下?
项远一脸郁闷的下了楼,楼梯下,周管家正在引颈张望,见他下来,急忙迎了上去,一迭声地问道:“您醒了,渴不渴?饿不饿?”
等项远在餐桌前坐定之后,周管家才透过餐厅里明亮的光线看出了他脸色不好,“昨晚没睡好吗?”周管家关切道。
项远勉强笑了笑,没有吭声。
周管家见他不想多说,自然也就不问了,他转过身,催促厨房赶紧上菜,小主人脸色不好,可得多吃点好的补一补,昨晚他已经拎着护卫的耳朵狠狠教训了一顿,哪能让小主人啃那种一到傍晚就恨不得白送的面包呢,真是没有眼力价。
项远不知道他所思所想,要知道被周管家嫌弃的打折面包他也曾啃了很久呢,在生存面前,人的要求会不断的降低,项远也是在彻底跌落尘埃之后,才被迫改掉了非珍馐不吃的坏毛病。
不吃就饿着,饿过了头就会死,多么简单的道理。
吃完了刘嫂精心准备的饭菜,项远特地将人请出来说了声谢谢,他这么客气这么有礼貌,吓得刘嫂半天没回过神。
“周管家,你说小少爷这两天是不是中邪了?”等人走远了,刘嫂才揪着围裙,大着胆子说道。
“瞎说什么,现在可是新社会,哪有什么怪力乱神的东西!”周管家睨了她一眼,警告道:“别以为少爷说了句谢谢就敢翘尾巴了,记好自己的本分。”
“那是那是。”周管家真是想太多了,她哪敢对小少爷不敬了,别忘了叶家的镇宅真神是谁,她吃了雄心豹子胆才会去捋虎须。
敲打了刘嫂几句,周管家上赶着伺候小少爷去了,给小少爷端上温度适中的清茶,又将早上郊外庄园里送来的水果挑了几种最好的,切了块插上银签摆到小少爷手边,等小少爷表示没有别的需要了,才轻手轻脚地走进书房,为三爷整理内务。
昨晚上三爷在书房里凑合着睡了一宿,周管家心疼得不行,想着赶紧为他收拾出一间客房来,可是三爷却没让。
“为什么呀?”周管家当时还很困惑呢。
“东东气不了多久的,你真要收拾出一间屋子来,到时候他下不来台了,我还怎么进屋?”三爷一边整理袖扣,一边漫不经心地点拨道。
周管家觉得世界观都被刷新了,他不敢置信的瞪大眼,“这样也行?”
“怎么不行?”三爷淡淡一笑,自家的孩子自己清楚,东东最是心软了,要是知道他在书房里睡,肯定会心生歉疚的。“你别急着整理屋子,等他下楼以后,当着他的面把床单带出去洗。”
“好。”周管家重重点头,表示记住了。
三爷沉吟了一下,临出门前又不放心地嘱咐道,“注意火候,别做的太刻意。”
一遇到小少爷的事就自动变身老妈子的三爷周管家已经习以为常,虽然不知道这么做到底有没有效果,但是既然主子吩咐了,那么严格执行就是了。
三爷的书房里有很多机密的文件,并不是寻常人可进的,周管家恪守职责,进去后并没有碰触不该碰的东西,拆下三爷昨晚睡过的寝具,面色如常的走了出来。书房门响,项远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转了过来,见他抱着一叠换洗的床单被罩等物,项远的脸上流露出几分好奇。
“小芳,把这些送去洗衣房。”周管家将手里的床单交给候在外面的女佣,也不回身看项远,而是用足以让某人听清的音量,严肃的嘱咐道,“书房的床太小了,三爷睡得不舒服,下次把薄被换成柔软的毯子。”
“是。”女佣将床单放到脏衣篮里,推着走了。
项远坐在沙发上,神色有些不自在。
周管家假装没发现他的异样,交代完事项,就走了过来,殷勤道:“项少,还要添些茶吗?”
“不用了,”项远摇了摇头,踟蹰了半晌才结结巴巴的问道,“昨晚,昨晚……”
“嗯?”周管家淡定地站在一旁,心里却乐开了花。
“昨晚……三爷没在客卧里睡吗?”项远问完这句话就低下了头,明明是他把人家从主卧里轰走的,现在又假惺惺的表达慰问,他感觉特别羞耻。
“您忘了,为了让您回国后住的舒心,三爷把二楼全部打通了,一间客卧都没留,一楼原本还有一个空房间,不过三爷说您爱玩游戏,就让人改成了游戏室。”你看你看,三爷除了主卧,真的是无处可去呢。
“那书房……”项远记得三爷的书房是很大的,不至于睡不开吧。
“三爷的书房面积不小,可是那是他办公的地方,哪能睡人啊!”周管家面不改色的说着谎,他决定今晚就把三爷的单人床扔出去,换成不能睡人的小榻,看项少还有何话说。
项远哪里知道这老家伙也会跟自己使心眼儿呢,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低下了头。
叶君年可不知道他的老管家为了让他重返主卧,已经对小孩用起了攻心战术,此时他的航班已经落地,在葛健等人的护卫下,走贵宾通道出了机场。
这次的天南之行,谈生意倒在其次,最主要的是他想用这两天时间专门带小孩到海边玩一玩,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小孩跟他闹起了别扭,他也只能忍下满心的不舍,独自出行。
“董事长,詹姆斯一行将于明天抵达望海,已经确定下榻丽都酒店。”
“丽都?”叶君年挑了挑眉,旋即不在意的笑道:“随他去吧。”
叶氏商业帝国的版图非常庞大,酒店业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而他这次过来,不过是应詹姆斯·伯德之邀,商讨一下叶氏旗下的荣华国际对伯德家族旗下某一酒店品牌的收购事宜。
这样的事,本不必他出马,只是詹姆斯与l国皇室有亲,他本人在伯德家族中也是个颇具分量的人物,为了不影响叶氏在海外的某些项目,叶君年亲自来了。
可是没想到,那老家伙倒先给他来了个下马威,不仅没有住进叶氏旗下的酒店,反而住到叶氏的竞争对手那里去了。
“董事长,这事是我没安排好,我向您检讨。”荣华国际的老总周跃民屁股底下跟针扎似的,坐立难安。
“没关系,不就喜欢摆个谱嘛,由着他。”叶君年将视线转向周跃民,淡声道,“我看过你们的收购方案了,荣华开出的价格足够让他们心动,想要使些小手段诈取更多的利益,也要看我们愿不愿意。”
“先晾他两天,如果他不主动联系你,就把和希尔酒店接洽的风声放出去。”
“哎,哎!我晓得了。”周跃民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慌乱的心情渐渐平静了下来,与伯德家族谈判的事,他倒不是没有把握,毕竟主动权在自己这边,而且他又不是初出茅庐的青年,好歹也是个在酒店业颇有声名的金牌经理人。
只是当他面对这位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叶氏掌门人时,总会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虽然他在外面也算风光,可是他那点成就跟眼前这位比起来,简直就是云泥之别,又或者,他连跟人家比的资格都没有。
毕竟,他只是叶氏旗下一个小小的酒店产业的总经理,而叶董手里却掌控着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据周跃民了解,光叶氏绝对控股的上市公司就有十几家,更别说那些隐藏在水面下的不为人知的产业了。
而叶董能坐上这个位置,可不仅仅凭借着叶氏嫡系的身份,更多的还是他在商业上所展现的天赋和魄力。
就拿叶氏旗下的荣丰地产为例,叶董正式接任那年,荣丰地产开始了从住宅地产到商业地产的转型尝试,他们雄心勃勃的建造了一个集写字楼、餐饮、百货、酒店等多种设施为一体的超级商业体,号称地产界的头号新地标。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两年过去,这个取名荣耀广场的项目不仅没有为他们带来荣耀,反而越来越像一潭死水,差点拖死整个商业地产部门。
经过反复调查论证,最后得出了一个大家都不愿相信的结论——项目主体设计出了问题。除非拆掉重建,否则谁也不能让它起死回生,可是这样一个庞大的商业体,谁敢拍板说拆?那可不是一千万两千万的事,为了这个项目,荣丰足足投入了二十个亿。
二十个亿,周跃民听说的时候都吓呆了。虽然他也主持过几个过十亿的收购案,但是那些花出去的钱都换成了实实在在的产业,而这二十个亿,则会变成一片废墟,连一块砖头都不会留下。
荣丰的ceo当时都要跳楼谢罪了,还是叶董出面挽救了他,那个当时也不过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用无比沉稳淡定的声音对他说,“虽然这个项目最终失败让人很痛心,但是我欣赏你勇于改变的勇气,做生意,没有哪个行业是一成不变的,也没有哪门生意能永远盈利。”
“产业的转型升级是个痛苦的过程,你为此付出的努力我都看到了,所以……”年轻的掌门人顿了一下,在荣丰ceo激动的泪光中缓声说道,“这次的学费我来为你买单。”
年轻人说到做到,他不仅顶住了高层元老的压力,决定炸掉荣耀广场,还为作出错误判断的荣丰ceo韩松争取到了留任的机会,要知道出任知名企业的ceo虽然很风光,但是一旦败走麦城,这一辈子也就完了。
所以周跃民特别理解韩松,本以为这辈子注定会背负臭名,没想到峰回路转,在最绝望的时刻,竟有人将他从泥潭里拽了出来。周跃民相信,经此一事,韩松会对叶董奉上他绝对的忠诚,因为换了自己,也必会如此。
炸掉荣耀广场的时候,叶氏旗下的老总们全数到齐,他们远远地站着,看着那个已经变成了耻辱的“荣耀”,在这些人中,年轻人独自站在了最前排,周跃成记得那天的风很大,吹得人衣角猎猎作响,也吹得人眼眶发涨。
只因为那天,年轻人面对着废墟,波澜不惊地对他们说:“叶氏创立百几十年,立足之根本唯诚信与创新,墨守成规会让一个产业僵化,而创新就免不了要犯错误,叶氏不留庸才,我给你们犯错误的机会。”
“但是,”年轻人转过身,背着光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周跃民却清清楚楚的听到了声音中的警告,“请诸位记住,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容忍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