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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年节已过,上元节刚过,贺子芝便着手迁回和风殿。太后并德太妃这一日聚在一处,与她说些体己的话,算是“送别”。
贺子芝尚未册封,但宫中已都称她静妃,更是多有尊敬之意。
太后握着她的手,颇为不舍:“皇帝已经和哀家说过了,明日待你安顿好了,就下诏正式册封,亲蚕礼也交给你代皇后操持。好孩子,你如今已是妃位,该端着就端着,谁要敢给你什么委屈受,自己个儿平不了,找哀家就是。哀家给你撑着!”
德太妃在旁附和:“就是,可千万记得要立规矩。这有的人啊,就爱欺软怕硬。”
贺子芝不住点头,一一应下:“臣妾记住了,还请二位放心。”言罢,为太后和德太妃敬了茶,一如既往地乖巧,“臣妾会时常来请安的,就怕来得多了,太后会嫌臣妾烦呢。”
太后极喜欢贺子芝煮的茶,小饮了一口,顿觉神清气爽,和蔼笑道:“哀家就盼着你来,怎会烦你。”
三人说了会儿话,磨蹭许久之后,贺子芝终于上了步辇,往和风殿徐徐而去。一路引来侧目,也多有议论。
太后只目送她出了殿门,而后便叹了口气,也不知在叹些什么,只一味皱眉饮茶。德太妃善察言观色,不免要问上一问,然而太后再度轻声一叹,又默了一阵才与她说话。
语气颇有些无奈。
“后宫井井有条,宫中开销比哀家主事时还要节省三分,更有数个宫中败类遭杀鸡儆猴……唉,这皇后啊,若没有姜家,哀家也是钟意她的。”
德太妃闻言笑了,也是无奈地摇头:“可惜啊,姜家野心勃勃,但敢藐视天威。摊上这样的母家,可怪不得太后您要针对她。倒是那个静妃,太后如此关怀,却不知心里头又是怎么看的?”
“静妃那孩子,很好。”太后在躺椅上闭上眼,看似惬意,忽而悠悠然补出下半句,“太好了,反倒不真。”
有时候殷勤过了,就会暴露目的。
“但她有用,贺家这些年也都安分守己。”德太妃道。
“你说的不错,贺家倒是不曾让天家为难。静妃是真心待哀家好,还是借哀家往上爬,哀家却是不在乎的。”
这世上哪里来的无缘无故的疼爱,后宫沉浮二十载的太后,根本不可能成为普通人家满心天伦之乐的长辈。她对贺子芝好,也只是在扶贺家。
没想到贺氏这一走,竟牵出许多感想。
然而,两人就皇后和静妃的话题并没有持续多久,便被外头飞奔而来的小太监打扰了。这小太监不是泰宁宫的,却是在前朝干杂事的。
他传话给宫女,宫女再耳语给太后听,只见得太后脸色微变,当下坐直起来。德太妃见状,知道不该问这等秘辛,却见太后瞥了她一眼,便觉得大抵和她有关,欲言又止起来。
倒是太后主动与她说了。
“雍王进宫了,径直往昭轩殿去,应是皇帝急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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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在昭轩殿偏殿内,雍王刚一进殿,就被魏恒仍了一本奏折在手上。
当即失笑,问:“皇兄这是……”
“你看看吧。”
雍王摊开过目,草草扫了几眼便脸色微变,急道:“齐北大军南下进犯,西北战事又起?!”稍有一顿,话锋急转,“西北军兵权尚在姜威手中,万不可让他亲自前往应战!”
“晚了。”魏恒抽出另一份奏折,给他。
雍王速速看完,又是一惊:“已经去了?!”
“没错,连夜启程赶往西北,今早才送来奏折,说军情紧急,不敢耽误。现在人恐怕早已在百里之外了。”
那十万西北大军是姜威早年在西北为参将时一手组建的,近十年以来声势逐步壮大。三年前先帝以加官封赏为由召姜威回京,时先帝已病重,皇位之争正盛,故而姜威未再滞留西北,而选择领旨回京。
回京之后,先帝将他加封至大将军,并一直致力于收回西北军兵权。可惜的是,直到先帝驾崩,直到魏恒登基的两年之后,仍找不到合适的时机与理由收回兵权。
姜威这一次先斩后奏,回西北军去就等于虎入山林,必将拥兵自重。
雍王皱眉:“齐北入侵,放归姜威,都让人头疼啊。”
魏恒一声哼笑:“齐北不一定南侵,姜威想回西北倒是真的。在朝中受挫,回到军中便是如鱼得水。崔永这份军报,依朕之见,极有可能是在姜威授意之下,八百里加急送来的。而姜威担心朕出手阻挠,故而让军报先送至他手,再由他转呈到朕这里。而后,在朕不知道的情况下,以军情紧急为由,赶往西北。”
因为,在上一世,齐北这个时候虽然强盛,但内有忧患,不可能南侵。他可以断言,所谓南侵,不过姜威玩儿的把戏罢了。
“那么……”雍王不必细想,已知他们所面临的真正问题了,“那么姜威必将盘踞西北,拥兵自重,以西北军来稳固姜家的权势。姜威的儿子姜平若没有跟去,往后将会是姜氏党派的新的领头人。不得不说,姜威此举果断干脆,立刻让姜家扭转了不利局势。”
姜威行事素来利落,这一举动,倒是魏恒未曾想到的。好在他早已有所准备,重生之后便在西北军中安插了耳目,且已成功策反参将陈豹。故而姜威回到西北,于他来说也并非完全脱离掌控。
“不过,形势不算严峻,现在还没到他反的时候。一则姜家朝中势力大挫,二则去年西南蛮族称臣,西南军已有条件调动。他不过想要和朕抗衡,且还有回旋余地,定不会当真领兵造反。”
“那陛下目下可有何决断?”
魏恒坐下,示意雍王且放松心情,饮上几口清茶再说。雍王入殿还没来得及坐,两人已聊了许多,倒是显得沉不住气。
雍王见他暂没有告知打算的意思,待小饮了一口解渴,便先开了口:“臣弟细想了一番,姜威反回西北是被皇兄逼迫之举,若如皇兄所言,齐北并未南侵,若姜威感觉抗衡不住,是否有倒戈齐北的可能?再有,姜威返回西北势必向朝中要粮草,皇兄是给还是不给。若不给,又是否会因此进一步逼他靠拢齐北?”
这几个问题问得很好,是魏恒本欲提及的。他摇头:“姜威此人极重兄弟情义,他在西北军曾有个义兄,名唤廖元,十年前未有建树时便死在齐北军手里。姜威顾及兄弟之情,故而不太可能倒戈齐北。且他这个人高傲自大,十分藐视齐北胡人血统,要他臣服齐北几无可能。至于粮草,其实西北这些年已无战事,早已自行垦荒耕种。既然并未真正开战,粮草必是够的,朕这里只需少量送至,稍作表态即可。”
雍王听得点头,尽皆悟了。就了解对手的程度而言,他果然不如皇兄,那什么廖元,他可从未听说过。
他默了一阵,把眉头一皱:“臣弟,还有一问——皇后又该如何?”
皇后母家拥兵自重,以兵权要挟皇帝,皇后应该处于怎样一个位置才对呢?是鱼死网破,以皇后性命反手钳制,还是以安抚为主,随了姜威的本意。
说到皇后,魏恒眉心微蹙。他抬头,随心看了一眼窗外。
窗外景色正好,雪正融水,新绿满眼。一派生机盎然,呼吸上一口清新,吐出胸中浊气,沐浴在徐来春风之中,使人感觉仿若新生。
然而他的心情并未因这等美好春景而有所舒缓,因为她,始终有一块巨石压在他心上,他却束手无策,挪不动分毫。
“皇后。”他兀自发笑,收回瞄向窗外的眼神,回到现实中来,“皇后是朕的妻子,在朕眼中,她并不是姜家人。”
雍王问出口的时候,早知道会是这样一个回答,皇兄对皇后的感情,他早已领教过了,便未再多言,也明白了皇兄的意思——以安抚为主,暂且由着姜威留在西北。
魏恒不喜欢多愁善感,说罢了这一句,眼中的忧愁一扫而空,转对雍王说道:“你就不问问朕叫你来做什么吗?”
雍王一笑,往椅背上一靠,颇有些洒脱:“皇兄让臣弟做什么尽管说就是,不过臣弟想来应是与姜家有关,是与不是?”
“朕打算派你前去西北,担任监军。”
“……”
监军替朝廷协理军务,督统军务,往大了说可与将帅分庭抗礼,风光非常。可要往小了说,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监军在军中兴许连一句话也说不上,甚至有性命之忧。
而在姜威的西北军中,显然是后一种情况。
“你不想去?”
雍王没有回答,反而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皇兄知道让姜威回西北军是放虎归山,而让臣弟前往西北,焉知不也是放虎归山?”
雍王这话说得相当直白,半点虚晃也无。
早两年的皇位之争,两人可是斗得难解难分。眼下虽暂且和解了,可为了皇位,兄弟俩再起纷争并不是没可能。雍王一旦去了西北军,若与姜威合谋,对魏恒来说便可能迎来夺位之战。
“朕既然告诉你了,必是没有半点怀疑的。”
雍王听罢却回以一个不信的笑,似是听了笑话一般:“自古皇家不幸,何来的信任,皇兄莫不是在说笑?”
“不,朕不是信任你。”魏恒靠近他,一字一顿地说,“朕只是有把握。姜家早已在朕手中,而你,亦不可能得到姜威的信任。早前为让你打入姜家做内应,朕削了你的风光,不料计划失败。而今,你的王爷尊荣是时候还给你了。你若立功,朕必封赏。”
“皇兄好谋划。倘若,姜威若反以臣弟性命要挟呢?
“他不敢动你。”魏恒也勾起嘴角回他一个笑,“朕确定,”
雍王看着魏恒,看着这个越发有帝王手段的人,摊手耸耸肩。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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