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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府如今当真是一团乱麻,纵有宛春和曼之主持,亦不能处处周全,兼之李家一下子失了主心骨,有那起不安分的便都打起了小算盘,三不五时便有人过来告诉宛春,府里不是缺了那个,就是少了这个。ΔΔ
宛春思量来去,遂做主叫来萍绿秀儿,让她二人协同娜琳、彩珠里外注意些,有手脚不安分的,俱都抓个正着撵了出去,由是三五日一过,众人皆知李家四小姐的厉害,再不敢欺她年幼。
宛春本以为天津陷落,李承续的棺柩必不会这般快就运回来,却不料隔不上几日伯醇就和李达一道扶柩回京了。
要说艰险,倒也不大艰险,因他们李家一门忠烈,李承续又是为了护卫天津而死,纵然死守不成,然天津人民感念他一腔情义,是以在日本军攻克天津港的时候,便把他的尸身掩护在难民堆里,一道逃离出来了。
原打算避着耳目就把他的尸身掩埋在城郊,再向李家报信,可巧伯醇他们去的及时,正迎个当头,是以倒没有费太多功夫就把李承续接了回来。
静安官邸自然又是一地哀鸿,满府缟素,连带着周湘的葬礼都一处操办了。
宛春素衣长裙,于无人处落了无数的泪滴,可到人前,少不得要挺直了脊梁,再不能让人小瞧了她们李家。
余氏尚且病着,季元重伤初愈,家中唯有她和伯醇曼之能出来应付一二。
李承续的死看似出乎意料,实在情理之中,来吊唁的宾客无一不感慨他这辉煌而壮阔的一生。
远居的两位姨奶奶接了信儿原也要来,可宛春和伯醇都想着这从北到南委实大不太平,生怕再出乱子,故此都劝住了她们。
且李承续的遗嘱便是要同原配夫人黎敏葬在一处,姨奶奶们来了,反而要多添两处哀愁。
宛春送完前来凭吊的亲眷,想着她母亲那里也不知照应的如何,遂趁着空闲功夫,带了秀儿前去探望。
途经她大哥伯醇的凝辉园,忽听院子里有人语声,零零碎碎,却斩钉截铁一般道:“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老话也不全然没有道理李家待张家如何,张家心里比谁都清楚从今往后,我自做我的李家大少奶奶,你自当你的张家五公子”
宛春闻言身子不觉僵住,隐约从矮墙上的玫瑰花窗中望见一道颀长的背影,不是张景侗却又是谁?
她心头蓦地涌上一股酸苦,掐着手儿伫立良久,才回神同秀儿道:“咱们走。”
秀儿小心惴惴地看一看她的神情,半晌才道:“许是总统府那边着他来给老先生送葬的。”
宛春道:“我祖父的葬礼还不消他们张家来给这个面子,待五少爷从大嫂那里出来,就着人撵了他去。”
“四小姐”秀儿有些不安。
宛春冷笑了一声:“怎么,你不敢撵?”
“倒也不是不敢,只是咱家大少奶奶毕竟还是他们张家的大小姐。”
“大小姐?没听大嫂说吗?她往后只是我们李家大少奶奶。”宛春强压着心里的愤慨,甩了袖子道,“撵了他出去1
她的祖父,她的三嫂,皆死在张家的见死不救里,她又岂能心安理得的接受张家这个礼。
宛春出了话,秀儿少不得要照做。
不出所料的,张景侗对于她的逐客令大感震惊,自然要求面见宛春再说。
秀儿拦不住他,一直跟着他走至正房那边。
宛春恰看望了余氏出来,乍见张景侗不意就皱弯了眉。
秀儿越忐忑,搓搓手道:“四小姐,五爷定要见见你,说是有话要说,我我拦不住他。”
“不怪你,”他有心要闯,自然是拦不住的。
宛春摆一摆手,示意秀儿去帮衬着李桧,却对张景侗道:“此是我母亲的住处,她如今病着,不宜惊扰,你有话,我们大可以找个地方说。”
便领着他去了后边厢的八角凉亭。
张景侗既是知道她的不愉从何处而来,自当要好好解释清楚一番:“那日我得信儿去带援兵去救季元,原是要与他在葫芦岛碰头,不想他打完了葫芦岛却又转道北上去了盘锦。我大哥知我领兵,勃然大怒了一场,竟派出人半道上拦住了我,我同他纠缠一番之后,再到盘锦,就同季元错过了。”
他话音沉重,似是对周湘的不幸与季元的遭遇深感痛心。
宛春冷冷勾起唇角,望着他道:“听说张家的百万大军如今尽归五爷麾下,我们李家还未曾贺喜五爷。”
“囡囡,我”张景侗双眸一睁,不料她突然说起这个来。
宛春一笑,那笑容却衬得脸上冰霜越寒凉了几分:“五爷救我三嫂来不及,救我三哥来不及,收这百万大军倒是来得及了。我三哥我三哥对五爷如何?五爷心里难道不清楚吗?他性子耿介,为人又磊落,当日只为我贸然回府,便恐你们张家生疑,以致我在家中住不到三五日,就叫他亲口逐回了南京去。他为了你,可以连我这个妹妹都不要,可是你是怎么待他的?你罔顾他的生死,利用他的一片赤诚,声东击西,打了一手好算盘,若非我大哥去的及时,我三哥几乎也要同我三嫂一道死在你们张家的夺权里,你而今还要假惺惺同我说,是错过了去。张五爷,这世间不是人人都是傻子”
“囡囡,你这都是误会,我当真是要去救季元。”
张景侗上前握住宛春的手,急急地开口:“只是我大哥溃败的太快,他又恼我违背他的口令,我无法子,自然要先对付了他再说。”
“对付不对付,我们李家已经不必要再听你说了。”宛春猛地抽回手,深深吸一口气,“张景侗,从今往后,我们北岭李家与你们张家恩断义绝,再无瓜葛,就请张五爷回去吧1
她咬一咬牙关,纵然是狠下心决裂,可旧日的情怀也不是那织成的布匹,说断就能断得了的。
宛春含着心头酸涩,默然背过了身去,身后依稀有几声衣袂翻动的轻响,片刻,才听得脚步声动。
侧耳听着脚步声止息,宛春这才松一口气,擦了擦眼角,刚转过身来,猛抬头撞见一堵人墙,倒又一番吃惊:“怎的还不回?”
“囡囡,是我。”
头顶上方,回答她的却是另一道人语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