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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春笑了笑,知道瞒也瞒不过秀儿,就招手让她靠近了自己,搭着她一只腕子说:“我的确是答应了她一件事,还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情……”
“哎呀,你傻呀。”秀儿不听她说完,当即唬了一跳,咋呼道,“你答应她什么了,她是不是跟你哭穷要钱来了?”
宛春扑哧一笑,拍着秀儿的手背道:“胡说些什么,我同她一来没什么债务,好好地她干嘛找我要钱,二来,我们之间见面的次数寥寥可数,就算是哭穷也不该哭到我这里呀。”
“那……那她还能要什么?一大早的,穿成那个样子,一声不吭跑到咱们这里,二话不说就跪地求着你,我倒是不知道,一个唱大戏的除了钱财上的事情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还有什么能让她跪下求人家的。”
秀儿自打到了李家,这么多年早看惯了巴结逢迎的面孔,于此类跪地相求的事情也是见怪不怪,还当梅若兰亦是如此。这会子让宛春三言两语噎住,她一时想不透是为何,总归是怕她的四小姐让人家骗着了,急起来一秃噜竟说了一大串子的话。
宛春再忍不住,扶着她的手背笑个不停道:“看来我平日里读的书,都读到你的脑子里去了,你瞧瞧,你说起话来,四个字的成语倒是连篇累牍,什么一声不吭二话不说三言两语的,让我想我几乎都想不出那么齐全。”
她尚有闲心同秀儿开玩笑,秀儿却是急道:“我的小姑奶奶,这个时候你和我闹的什么呢,还不快说说她求你干什么来了?咱们在上海可是客居,您又是个没出门的小姐,能给她办什么事,听我的话。万万不要鲁莽行事,叫夫人和二小姐得知,定然要责怪你的。”
宛春忙道:“你别急呀,我这不是有话没说完么。梅小姐的确有事求我,不过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请我去她那里看场戏,算是给她捧个场,你说这个忙我帮不帮得起?”
因看见秀儿急成那样子,宛春到底没敢完全说真话,就半藏半掩的说了这么两句。秀儿在同龄女孩子中算是机灵,听罢便将信将疑道:“请人看戏也没必要穿戴戏服来呀,还哭丧着脸来。怎么。请你是件很委屈的事情吗?”
“倒不是这么说的……”宛春欲言又止,眼瞅秀儿还要追问下去,生怕说出实情秀儿会更加阻拦,忙打岔说道,“哎。刚才这一耽搁,我几乎忘了件事,昨儿那医生说还有副药开了让我们拿回家去煎药喝,你去拿了没有?”
秀儿愣了一愣,转身就去床头柜子上翻了翻,半晌拎出一包药说道:“喏。不是在这里?医生昨天说完,我就下去抓药了,就怕今日事情太多会忘记。”
宛春笑道:“我也正是这么想。”她说完。庆幸自己将话题调转开,就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日已经不早,估摸着枫桥官邸的车大概是要到了,便又道。“秀儿,你出去看看二小姐和夫人有没有来?我们这里都收拾的差不多了。等她们一到即可动身。”
秀儿口中应着,倒真叫她糊弄过去,出去各处望了一望,片刻才回来道:“楼底下车子倒是有几辆,不知是不是二小姐她们的车子。”
宛春道:“是与不是,也就一会儿的功夫便知晓了。”话音刚落不多时,走廊里一阵踢踏踢踏的声音,间或有女子的语笑声低低响起,直传进屋里,果然是仲清她们来了。
秀儿喜得忙去开了门,翠枝正走在最前面,也抢着要来敲门,两下里遇见,不觉就冲秀儿笑道:“忙的什么呢,乍一开门倒吓了我一跳。”
秀儿笑不作答,只望着仲清和余氏喊了一声二小姐夫人,抬眼见陈芳菲竟也来了,忙又笑着朝她点一点头。陈芳菲扶了余氏进到房中,宛春已梳洗完毕,业已起身迎出来,仲清见面笑着打量了她周身,方拉住宛春的手道:“倒真是好齐全了,来,走两步给我和妈看看。”
宛春闻言果真走动了两步,余氏点一点头道:“看样子是没什么大碍了,东西都收拾好了没有?”
宛春道:“收拾好了,只等着妈和姐姐来,就可即刻出院了。”
余氏道:“原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不过你这里收拾好了,那就跟我们回家去吧。医院再好,也比不得家里清静舒服,照顾周到。”她说时,翠枝那边已经在与秀儿忙活了,把宛春的床褥被子衣服都包起来。
陈芳菲见她们忙活,自然要去搭一把手,却叫宛春伸手拉住,轻声笑道:“不需劳动你了,翠枝和秀儿都是我们家里人,芳菲姐是客人,怎可叫客人做事?”
陈芳菲在枫桥官邸居住多日,多次听仲清余氏提及这个四小姐,知书达理,娴静温柔。且从她仅有的与宛春交往的几次情形看去,她也确实是这般可人儿的姑娘,此刻宛春这般客气的待她,她便笑道:“四小姐还当我是外人么?我吃住都在表嫂家中,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原是我的本分。”
宛春笑道:“你住在我姐姐那里,我正欢喜的很,日后我和妈势必要回旧京去的,有你在我姐姐身边,我们倒可安心了。是不是,妈?”
余氏勉强一笑,并不接宛春的话茬儿,却拉过她的手不住摩挲说道:“对于你姐姐我倒是放心的很,就只你不让我放心。自小你就三灾八难的,所幸是长到这么大,也算祖宗庇佑,这番出来,你祖父他们着实在旧京惦念得紧,我们快些回去,也好让他们快些安心。”
她是风雨路上的过来人,俗事凡尘见得多了,对于宛春所言陈芳菲留下一事,她打心眼里是不愿意的。这些青年男女之间的事情,她也了解七八分,纵然就目前的状况看来,陈芳菲不是那等攀附的小人,可谭汝临心中怎么想那就不得而知了。只是这些东西,她不好直白的就在小女儿面前表达出来,以防她小小年纪就埋下不欢愉的阴影,故此竟淡淡略去了。
一丛人中,唯有仲清最为明白她母亲的难言之隐,笑容不觉沉了几分,但是依旧撑在面子上,只打算应付了她母亲和妹妹之后,再慢慢商议芳菲的婚事,于是说道:“妈总是一个劲儿的催,四妹妹不是已经出院了么,还要快到哪里去?这眼看着都到中午了,便是赶车好歹也得吃了午饭再走不是。等到了家里,我叫厨房的人多做几道菜,可怜我们四小姐大老远从旧京到上海来,正经的饭都没在家吃几回,就躺在医院里了。医院这儿的饭菜又不是专人做的,难免不合口味,万一我们四小姐饿瘦了哪里,岂不是我的过错?”
她一句一句的四小姐叫着,分明要打趣宛春。宛春面皮薄,虽听得出来二姐姐是要拿她做借口留住母亲,但仍是羞着脸,不好意思晃着余氏的胳膊肘笑道:“妈妈,你瞧瞧二姐姐,秀儿有时还不叫我四小姐呢,她倒是叫上瘾了。”
余氏隐约含笑,拍拍她的手背,便对仲清道:“贫嘴的丫头,你留我们吃午饭也就罢了,何苦捉弄你妹妹?走吧,走吧,去你那里,我倒是要看看你还有什么好菜端上来。”
仲清掩住口咯咯的笑,忙和芳菲,一人搀着余氏,一人扶着宛春,出了病房。病房外的列兵见此间病人已走,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便跟在她们母女身后一同下楼去。
其间或有探望病人的家属从楼梯上与她们擦肩而过,皆是避之纷纷,唬的面色大变,不知是哪里来的贵客,竟摆出如此大的阵仗。
宛春原是寒门女子,从未受过这般礼遇,乍见之下,自己都有些赧然起来,可是她的姐姐和母亲对于这些却似十分习惯,她为了李家四小姐的颜面,也只得装作很自然的模样。与她一同尴尬的还有同行的陈芳菲,其实说句心里话,这样高高在上的感觉,有一刹那的确是很让人喜欢。尤其,陈芳菲同故去的谢雅娴一样,都是出自柴门牖户,也曾受过势利人的欺压,吃尽了穷人的苦,说不艳羡李家人是假,可这艳羡之中,隐隐的又含有对自身卑微的羞愧。
幸好,这样的尴尬以后不会再有了,陈芳菲暗暗的呼口气,隔壁陆家的老太太据闻已经答应了表嫂的议亲,陆建鹏其人对于婚事也赞同不已,表哥那里业已为陆建鹏找好了职位,只要自己嫁去陆家,好歹都算是体面的人了,日子怎么过都是她自己的了,没有父母为难,也没有旁人白眼。唯有想到这件事,她才觉得人生尚有乐趣可言。
她算盘打得长远,却不知身畔宛春也在打着算盘,相救杜九一事,是万万不可走漏风声的,仲清既是提议去家中吃午饭,她倒可抽出时间周旋一二。谁都知母亲最喜饭后养生,每食讫,以手摩面及腹,令津液通流。食毕当行步踌躇。并要求以手摩腹数百遍,叩齿三十六,津令满口,方可坐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