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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不等她开口,那刀疤脸的男人忽然间就扯出了一块布条,往她嘴上一套,瞬间就将她上下的嘴巴扎起来,以防她出门后呼救引来别人的注意。又把杜九手上攥着的布条也拿过去,重新把她的手束缚起来。
宛春嗓子眼里嗯嗯两声,杏眸含嗔的瞪向杜九。
杜九板着面孔,看也不看她,径自抱着她坐到汽车里,命人开车。进了车杜九也没有放松对宛春的警惕,依旧把她放在自己的腿上坐着,一只手搂住她的腰身,一只手却把她的头按在了自己的怀中。
宛春极力挣扎,侧面紧贴住杜九的白色夹袍,余光中见车窗的玻璃已经叫那些人拉上了棕黄的厚绒帘子,密密匝匝覆盖住玻璃的每一角,全然看不到外面一点的风景。
车身颠簸荡漾,似是行驶在郊外,城里的路多用水门汀铺设,平坦的像是能滑行一样,唯有郊外的路是不用水门汀的。宛春背地里推测着,她因为被蒙住眼睛,对于时间把握的并不十分准确,久久不见车子停下,迷糊中仿佛正走在一条看不见尽头的旅途上,直要从这里走出上海去一般。
纵然宛春见识过人,但面对这样的事,她还是隐隐开始害怕起来,倘或在上海仲清她们还可以有一线找得到自己的机会,要是出了上海,她们该去哪里找自己?
前世里的死亡阴影还像乌云一样,时不时的笼罩在她的心头上。杜九对她即便是没有恶意,但这样莫名其妙将她从上海掳出来,将她从仙梦一样的重生家庭中强行剔除出去,让她再不能够去安下心来对付陆建豪,这与死已经没什么分别了。
她不自觉的浑身发着抖,抱着她的杜九自然感应得到她的慌张。紧搂在她腰上的手顿了一顿,片刻之后才缓缓的抬起来,在宛春背上轻轻的若有若无的拍打着。
他不拍还好,一拍起来宛春满腹的委屈止不住就涌到了心田。她想到了前世自己的父母双亲,想到了陆建豪和他的家人,更想到了重生后的李岚峰余氏夫妇,和疼她如至宝的大哥二姐三哥。她以为这一生总算是有所得了,还可以重来一世,富贵荣华中大仇得报,却不料命运这样的捉弄人。
鼻端哽塞几回。不论怎样的害怕,在这个时候她都不能露怯哭出来,只得强行忍住。等到那股子酸涩自行消散,才低着声音问道:“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拍在她背上的手顿时停了下来,按在她的后心窝上,一动不动。倒是前头开车的刀疤脸回了她一句道:“小姐,你不用怕。我们不会拿你怎么样的,只不过是带你去一个地方,到时候还要回来的。”
回来?是回到上海来,还是回到他们绑架她的地方来?
宛春在杜九的怀中轻轻闭上眼睛,姑且不论目的地究竟是何方,只要能够再次回来总会有法子离开这些人的。
她沉默许久。车子颠簸着又行了一段路途,才缓缓停下来。
刀疤脸先一步下车给他们开了车门,杜九抱着宛春出来。将她双脚直立着放在了地上,朝着刀疤脸点一点头。刀疤脸立时会意,弯下腰将宛春脚上的镣铐解开。
宛春轻轻走动两步,脚上的高跟鞋底尖细的戳着地面,软软的几乎要陷落下去。她放眼看去。但瞧秋草枯黄,云雁高飞。四下里一片荒芜,一座座白色的墓碑,冰冷而僵硬的成排矗立着,这里分明是个墓场呀!
宛春心里纳罕着,不明白他们将自己带到这里是为什么。
她看向杜九,杜九却已先她一步往前走去了,刀疤脸只是一味催着她:“小姐,麻烦你走一趟了。”
宛春只好默不作声的跟上他,杜九亦是沉默着,往墓地深处走去。她被绑了一晌午,开车又走了近两个时辰的路,这会子天色已然有些暗了,太阳白惨惨的挂在远处枯木的树梢上,几只乌鸦凄厉的惨叫着从上头盘旋飞过。
因为不是扫墓的季节,这个时候的墓地不免荒无人烟,宛春紧了紧身上的大衣,大着胆子从一个个陌生的墓碑前走过去。直走到尽头,才见杜九停住脚步。
在他的身前,正有一大一小的两座墓碑并肩耸立着,看那墓碑的样子,和前头供奉的瓜果香案,倒像是新立起来的,上头还有残香没有燃烧完全。
杜九慢慢的蹲下身,从身上重新取出几根香来,插在那三脚的香炉中,用取灯取火点了。香头透着一抹嫣红,一闪一闪,渐渐堆积出一些灰烬来。
杜九紧盯着那香火,半晌没有做声,宛春这回学乖了,她自知是从他口中问不出什么的,干脆闭了嘴不说话。横竖她人已经被拉到了这里,要干什么,他们迟早会告诉她的。
她便只管乖觉的站立着,刀疤脸事先想必是知道杜九的行踪,从车上下来时竟带了一壶酒过来,此刻就上前将酒斟在了香炉前的酒杯中,递到杜九手里。杜九不吭声的接过去,缓缓倾洒在墓前。
宛春见他如此,蓦地想到谭汝临曾说李玉君怀了他的孩子,而这墓碑又是一大一小的,莫非正是李玉君的墓不成?她正想时,杜九的一杯酒已经倾洒完全,便蹲在那里叫她道:“你也来给她上柱香吧。”
宛春静静颔首,紧挨着他身侧蹲下去,接过他手里的香有样学样的点了,平放在额前朝着那两座墓碑拜了一拜。目光里只看到两座无字碑,平整光滑的矗立在面前。
这可真是件怪事,宛春自思道:若这儿是李玉君的葬身之处,怎么会连个名字都不留?
她稍作迟疑,香拿在手里还没有插上去,杜九忽的拦住她道:“你不问这里头躺的是谁?”
“是谁?”宛春下意识顺着他的话问道。
杜九冷睨她一眼,良久才转回目光道:“是我的一位故人,与你很像的故人。”
与她很像的故人?
宛春无来由的皱一皱眉头,她如今对于故人二字是很不喜欢的,那样会使她想起前世溺死的自己与孩子。但他既是愿意说,她也就只能做个听客了。
果然不用她开口,杜九又自顾自说下去道:“只是那个故人没你那么好的运气,能投生在北岭李家。她早些年的日子十分的不好过,结婚之后或许是生活得好些了,只可惜红颜薄命,到底没能多享几天的福。唯一的一个女儿,才周岁就跟着她一块儿去了。最后还是他丈夫把人带回来的,草草埋在了这里,可见人死即无情……”
他繁琐的说着,宛春初时还听得同情,越到后来,心内越是吃惊。他说的这些事于她而言,简直是太熟悉了,熟悉的仿佛就是在说自己。
“等等……”经不住内心狂草疯长一般的怀疑,宛春直言打断他道,“你说的这个故人叫什么,家住哪里?”
杜九明显是让她的话给问住了,他在青帮这么多年,从没有人敢在他说话的时候随意开口,此刻让宛春打断住,登时剑眉横锁,冷声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宛春不能直说出缘由,略一思索才道:“我在旧京曾听闻,有个上海来的男子携妻小去香山公园游玩,不料遇到阵雨,车子打滑落到宜江里,妻子和孩子都淹死了,只剩那个男人还活着。方才九爷说的,我看与这件事情真是相似极了,所以才要问一问是不是她们呢?”
她尽量用平和的口吻来陈述这件陈年惨案,杜九听后却是双目一瞪,未免难以置信道:“你当真听过这件事?”
宛春眉心似火灼一般,登时*辣疼起来。瞧杜九的意思,他说的分明与自己说的是同一件事。这两个墓碑……这两个墓碑……埋得就是她和宝宝的尸身?
无字碑!哈哈,好一个无字碑!
宛春抬手轻抚着墓碑,几乎要大笑出来,陆建豪这个贱人竟然连名字都不给他们娘俩留一个。他在怕什么?是在怕写上爱妻爱女之墓的时候,会心里有鬼吗?
坚硬的墓碑冰凉的贴着手心,宛春摸着那一座小小的墓碑,原本要笑的意图不期然就化为了铺天盖地的悲哀。这个孩子……曾是她心头的至宝,她在最初的时候,没少想过将来要给她穿最好看的衣服,要给她做最好吃的饭菜,送她去念最好的学堂。等她一日日长大了,再为她寻一门很好的亲事。
可是这个梦只做了个开始,就再无结局。孩子死了,她死了,永远都不能够再叫自己一声妈妈了。这里是那么的冷,没有了自己的陪伴,她一个人会不会怕?会不会怨她抛下了她,自己一个人重生?
宝宝……宝宝…….
宛春忽然失控的双手捧住头,耳边仿佛全是那一日宝宝被水淹没头顶时凄厉的哭声。她以前都是很乖的,就像教堂里画在壁上的那些小天使,从没有这样哭闹过,唯有那一次,她怎样都停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