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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儿送了取灯回来,宛春已将信笺装进了洋式信套子里,在手里紧紧攥着,问秀儿道:“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
秀儿从外头进来时,已觉天色微微的暗了,便先将墙壁上的绿罩灯拧开来,才往宛春身边走道:“在那里有事耽搁住了,怎么,你一个人等的闷了吗?”
宛春摇了摇头,又问她:“你把取灯给李桧的时候,三少爷知道吗?”
秀儿点一点头,因歪下身坐在床边沿,就着床上头明亮的壁灯,正看到宛春的眼眶红红的,不觉伸了手一摸,失声道:“你哭了吗?是为了什么,脚上又疼了?”
“谁说我哭来的,大概是看报纸的时间长了,眼睛疲乏而已。”
宛春勉强一笑,方才她已经仔细擦了眼角了,但终因太过伤心,总有些愁苦挥散不去。未防秀儿接着问下去,便抢了先说道:“三少爷有没有问你,我为什么叫你送取灯过去?”
秀儿笑道:“怎么能不问?我就把你交代的说了,告诉他李桧替我们跑了一趟四牌楼,所以才有的赏。连三少爷都说,你对待下人未免太客气了,李桧几乎不敢接它。要不是我说一个取灯也值不了什么,现在就该物归原主了呢。”一面说,一面就把宛春的脚搬过来,用手不停的按摩着。
宛春便顺着她按摩的力道动了动脚脖子,又道:“除了这些话,三少爷就没说别的吗?”
“别的么……”秀儿微微侧着头回想,为了便于按摩,身子就往前一倾一倾地笑道:“或许是有别的话吧,但是当着我的面,他并没有怎么样说,只问我柳小姐来这儿做什么,和谁一道来的。我说是和一位陌生的周小姐,三少爷倒像是认识的,我看他对周小姐还很有些不满的样子,就没有往下说了。后来走的时候,他又问我弗雷德先生来了没有,我就说来过了换完药就回去了,昨儿赵公馆的医生却没来。三少爷听到这里又是一阵不高兴,我怕是他在外面有了烦心事,担心触霉头,不如早回来的好,不想在廊下碰到周妈了,就给她当帮手把晒得冬衣都收回房里去了。”
宛春轻轻地颔首,季元见了报纸还能这样平静,着实是出乎她的意料了。她不信季元不知道四牌楼里住的都有谁,也不信他会将静语夺冠的消息和自己弃权的声明置之不理,怕只怕这一切都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沉寂罢了。
或许是方才哭的太急,这会子宛春才觉得眼皮突突跳的厉害。
秀儿还在低头按摩着,她身上二蓝竹布的旗衫原是李宛春旧时上学穿的衣服,因为那一场无妄之灾,醒来后的宛春比之前整整瘦了一圈下来,以往的衣服都是不能够再穿的了,扔了又觉可惜,余氏便由宛春做主,都拿下去给秀儿和萍绿她们了。眼下秀儿为了按摩而不住的晃动,宛春只看眼前一片的暗蓝色,脑子里涨疼的难受,似乎又重现了初醒来时的那种感觉。
便不由的将手按在秀儿胳膊上支着身子,强撑着笑意道:“不用按了,你的家书和金丽的回信我都已经写好,这个点上不知道还有没有邮差过来,若有,你就把信给他寄出去吧。”
秀儿一抬头看了时钟,指针已划过了五时,就笑道:“不行罢,邮差过了五点就不送信了,等明日再寄去也不迟。”
宛春了然,她想过了,金丽的来信可以拖延几日再找借口寄去的,但秀儿的家书和匿名举报却一刻也不能耽搁。幸喜金丽就在上海,秀儿又不识字,她只需把匿名举/报信假托是给金丽的信寄到上海法制局去,等着报上的消息就好。
这一番深思后,身上更加倦了,宛春便沉默的躺下去闭目养神。
不觉又过了两日,因为京师讲武堂就要开学的缘故,季元的闲暇时间较之从前明显缩减许多,及至宛春的脚已经好到能够去前厅吃饭的时候,几乎就再没看见过他人了。弗雷德先生倒是照旧在晌午过来替她看一看伤势,顺便酌情换些膏药,并将静语前去人文学院报到不能过府一叙的话转达到宛春这里。
宛春正为了那日寄送出去的信而挂念不已,原就打算自个儿清静两天,对于静语不能来倒也没有什么话说。反而是秀儿比她还要忙活,里里外外的打点上学用的纸笔书包等东西,只因不见了去年伯醇送她的一支派克笔,秀儿几乎将宛春的卧房都要翻了个底朝天,皇天不负有心人,终究是叫她给找了出来。
李岚峰和余氏这几日也为了宛春去医科学院的事情大伤脑筋,一则宛春的脚伤没有彻底的痊愈,进出必须有车接送,但这样做势必要暴露她的身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二则,医科学院里男女生都有,宛春的年纪正在如花似玉的时候,又入世未深,难保那些男生不会动坏心思。
余氏想到最可怕的后果,差点开了口命季元从讲武堂退学,改学医科去。还好李岚峰比她冷静许多,从自己的部队里挑了个沉稳老实的兵蛋子出来,采买了一辆人力黄包车给他,四面垂幛,命他每日以此接送宛春上下学,正省去了招摇之忧。
宛春虽说原身只比李家四小姐大了七八岁,但历经一世,总归是比寻常女孩子要懂得更多,心里对于上学就不那么新鲜和陌生了,故此表现的也比一般女孩子老成许多,李岚峰和余氏怎样安排,她便怎样做。
李承续公休完毕,政务着实忙碌,就只派了自己身边的机要秘书过来,将自己得到的几本珍藏版的医书送给了宛春,庆贺她升学之用。
这日宛春正坐了家里的黄包车去学校,未免引人注意,她身边连个听差丫头都没带。那拉黄包车的小兵本姓邓,宛春不知道他的名字,就随着李岚峰叫他小邓。小邓的年纪本也不大,只好十*岁的样子,一张紫?面皮大概是练兵时晒下的,泛出油亮的幽深的红。他于百人之中被挑来做这样清闲的美差事,每个月还有一百余元可拿,心情自然放松起来,便不住的和宛春说着话。
小邓老家在江苏徐州,那儿离旧京并不近,所以他一讲话总免不了带些当地方言在里头,宛春听不大清,明白的时候就与他说两句,不明白的时候,唯有微笑着保持沉默罢了,两个人倒也能相处得来。
两个人一路说着,很快就到了医科学院。
小邓扯着脖子上搭的把毛巾擦一把汗,看着医科学院大门外层叠的人头,笑道:“学校大概真的是很有意思的地方,要不然大家怎么都挤破了头往里去呢?”
宛春坐在黄包车上也无声的笑了,季元那类的讲武堂学生倒还罢了,这些新兵营里的小兵蛋子大多是家里穷苦,逼于无奈才参军的,否则谁愿意好好地孩子,送到部队里三五年不见一面的吃苦?所以小邓没有读过书,在宛春看来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便道:“你在这里能看出什么名头呢?不如你近前去看,顺道替我拿一张报到表来,我填好后你再替我交还回去。”
小邓来时就受了嘱咐,知道这个小姐腿脚带伤,忙就听话去了,从人堆里挤到最前头拿了一张报到表,又笑呵呵的跑回来。宛春于是抽出笔,将报到表垫在膝盖上,一栏一栏填报上去,独有写着家庭地址及父母姓名的那两栏,她空了下来,敲着前面小邓的肩头笑道:“我问你,你们老家住在哪里?父母叫什么呢?”
小邓不明白她问这个干什么,但是他自幼出身贫寒,甚少有机会和有钱人家的孩子打交道,参军之后所见的也多是与自己同病相怜的人,今日能有机会与宛春这样的豪门小姐交谈,心里已经乐的不知所措。这会儿听宛春问话,想也不想就把家住何方,家中几口人,父母叫什么,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全然的说了个遍。
宛春一面听他说,一面写,嘴里却笑道:“够了,够了,我只是问问,没有要调查你的意思,你不必把那些话也告诉我。”说完,笔尖一顿,盖上笔帽,将填报表往小邓手里一递道,“还得麻烦你送回去。”
小邓忙摆手说不麻烦,接了填报表仍旧是卖力挤进人堆里,交到负责报到的老师手里。
那个老师已年过花甲,带着一副老花眼镜,把宛春的填报表放在鼻头底下一行行的瞅着,及至看到性别一栏,才喝了一声,推着身畔负责归档的男子说道:“朱老师,你快瞧,我们今日招收到第三个女学生了。”
朱老师年纪看上去比他年轻了一些,然而也已逾五十,在医科学院教书十多年来,从没有似今年这般惊讶过。旧京的女孩子,何时这样开化起来,竟会到医科学院报名求学?
一个倒也罢了,如何接二连三的又来了两个?
这样想着,他就把报名表接过来,举在眼前隔了半尺的距离看了看,家庭姓名全都览了一遍,才放下报名表,沉声道:“请问,哪位是邓宛春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