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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腊八节到的时候,顾楼生才意识到,已经近了年末。转眼已经到了腊月,这么掐指一算,新年也要近了。
过节的时候,食材总是会贵了许多。这几日酒楼的采办是顾楼生打发了豆儿和龚平去的,宋澄则是大包小包地去了集市挑了些好的,给顾林生和常心送去了。
宋澄以前对于过节,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的。那时候的他很不喜欢过节,不明白街市上的人们为何那么高兴,脸上洋溢着刺目的微笑和喜悦。如果说那时候过节让他最高兴的事情,莫过于过节的时候双亲总会打发了他去厨房多弄些吃的,虽然事后又是讥讽责骂。那时候宋澄只能天马行空的想着,如果可以感受一下别的乡亲们过得节是怎么样的就好了。
“哈啊……”顾楼生刚打算伸个懒腰,整个身子还没舒展开来,就僵着脖子定住了。冷风嗖地一下子钻进了衣服,他迅速地裹了裹衣衫,窜进了厨房,顺便带进去了好些雪渣。昨夜下了好大的雪,让豆儿高兴了好久。于是他今个儿就起了个大早,和龚平在院子里堆了一个奇奇怪怪的雪人。那雪人鼻子用胡萝卜扮的,脑袋上盖了个盆,胳膊是用锅铲代替了插在上面的,还用一件破烂的衣衫给雪人披了上去。
宋澄起早在厨房里烧早饭,正打算炒个小青菜,结果在厨房里转悠了半天没找到锅铲。他听着外面有嬉闹声,想着问问豆儿锅铲哪儿去了。结果出去一看,瞧见两个孩子堆雪人的那股子的乐呵劲儿,无奈地上去想把锅铲要回来。两个孩子玩心大气,非要宋澄找个可以替代的东西才同意把锅铲还回厨房去,宋澄掰了一根小树枝给两人说凑活凑活就得了,不然早饭就没得吃了。豆儿和龚平这才笑嘻嘻地把锅铲还了,逗得宋澄直乐。
“怎么起来这么早。”宋澄整弯腰在炉灶边弄些什么,听到推门的声音抬起头看了一眼,见是顾楼生,笑了一下,手上的活并没有停下。他已经差不多习惯了每天早上顾楼生过来厨房,几个人一起吃早饭的生活了。前几日顾楼生还说道,这一家人在厨房里吃早饭,都没个正经的桌凳,改天去弄个小的来,平日里还可以放些东西,倒也不占地方。
顾楼生进了厨房,连忙把木门给关上了。外面的鹅毛大雪还在下,虽然比夜里小了些,不过还是铺天盖地的。虽然老人们总是念叨着下雪暖、融雪寒,可他依旧觉得,还是那么的冷,没好到哪儿去。外面放眼望去是一片刺目的白,看着都觉得冻得一哆嗦。
顾楼生跺跺脚,把棉鞋上的雪渣跺掉。厨房里烧着火,没一会儿雪就融了,化了一地,打湿了地面。他可不想把棉鞋给打湿了,本来手脚冻得就不怎么有知觉了,他可不想雪上加霜,于是凑到烧火的炉灶口蹲着,伸着手烤着火,安安静静也不给宋澄添乱。
“我没想着你这么早起来,豆儿和龚平又去蹭吃李寡夫家的豆腐花了,你等会,粥快好了。”顾楼生听着宋澄的话乖乖地点了点头,脑子里觉得终于清醒了点,应该把账本带过来的,这里真暖和。不行,以后在酒楼的大堂里,一定要生个火炉!顾楼生闻着香味,用冰冷的鼻子使劲地嗅了嗅,觉得有必要下一个重大的决定,生火炉!
“什么粥?”顾楼生闻着闻着觉得不太对劲,这香气甜丝丝的,自己怎么闻着不像是平常里宋澄煮的粥。他在火边也烤的暖了,站起来拍拍腿,揭开锅瞧了一眼:“腊八粥?今个儿已经腊八了么,都年末了,我都没注意到。”
宋澄前几日单独回老宅给顾常心送点心和食材的时候,听顾林生提起的。顾林生说,宋澄刚来临安可能不太了解,临安的老百姓们对腊八节挺重视的。顾楼生不爱吃腊八饭,但腊八粥是一定要喝的。顾林生还叮嘱了,虽然顾楼生不在意这些,不过这些节日的时候,世代留下来的习俗还是要遵守的,麻烦他煮了腊八粥让顾楼生喝了,好歹意思意思一下。
这几个月来宋澄早已经把顾楼生的口味摸了个透。楼生口味不咸不淡,甜酸都吃,除了有几样菜是好说歹说他都不会吃的,像是芹菜香菜,其他的倒也不挑食,主餐甜品都喜欢。不过顾楼生嘴巴挺叼,常心曾在饭桌上开过玩笑。小时候常心炖的鸡汤,顾楼生都能说出是哪家卖的鸡,是不是家里常吃的,一尝就能尝出来。
宋澄煮的腊八粥,就是按照顾楼生的喜好熬的。小米熬出的浓稠的粥里,放了红枣,莲子,绿豆,红豆,薏米,百合,枸杞,没有花生,让顾楼生闻着就觉得食指大动,。宋澄放了冰糖小伙慢慢熬得,甜而不腻。这种粥和传统腊八粥所用的食材不太一样,不过也就讲究一个意图。
顾楼生捧着碗,笑得眼睛都弯起来了。他看到土砌的灶台台面的角落里,有一碗腊八饭,上面插着筷子,估计是宋澄做给灶王爷“享用”的。腊八是百姓们欢庆丰收,感谢祖先和神灵的日子,这习俗一代传一代,家家户户年年都遵循着。不过顾家是生意人,不务农,对这个不太讲究,所以只要给灶王爷供一碗腊八饭就好了,这些都是宋澄听豆儿说起的。
“今天想吃什么?”宋澄揭了锅,用抹布把锅里的一碗热着的一碗鸡蛋羹给端了出来,放到顾楼生的面前。放了葱花和香油,顾楼生一边喝着粥一边吃着鸡蛋羹,偶尔吃几口浇了鸡汤的青菜,好不快活。腊八节的日子,临安的百姓们不会去酒楼里吃饭,除了过路的客人们。所以顾楼生索性每年的这个时候都给大家放一天的假,让大家回家跟家人一起过节去,所以今天宋澄很闲。
“过节的话,吃好些吧。”宋澄知道顾楼生一边吃着早饭一边想着晚饭的问题。最近楼生总是会提前问问宋澄第二天有些什么菜,如果说了他想吃的,那两眼一亮,看得人心都觉得跟挠痒痒似的。也不知道是被厨房里的蒸汽熏得,还是怎么的,宋澄觉得心里暖暖的,一股子满足感油然而生。
“大哥说他和常心今天要去一趟龚平家,豆儿估计也会去,就我们两个人。我也没有什么想吃的,你看着烧吧,你烧得都好吃,我都喜欢。”顾楼生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到什么特别想吃的,就是觉得宋澄烧出来的都好吃,他都想吃。所以随便宋澄烧什么就吃什么好了,反正都是美味。
这话听在宋澄耳里,心中一动,顿时觉得面颊一热,耳朵也红了。他背着身子在墙角的水缸里舀水,没回头看顾楼生:“你吃完要和我一起去吗?”
“不了,我等会要查下帐,然后顺便去一趟外面的商铺,听龚平说,账面有些问题。”宋澄听了点点头,用抹布把手上的水擦干,没说什么,坐下端了粥,两人安静地吃着早饭。
吃过饭后两人收拾了一下,顾楼生就披着大衣,和宋澄一起从后院出去。给院子落了锁,到了大街上,两人分开来。他们要去的方向不同,正好相反,一个要去集市边上的鱼市,一个要去河对面不远处的一家商铺。
顾楼生要去的那家商铺,也是顾家名下的铺子,雇佣了一个亲戚家的人做了掌柜的,用来做蜡烛的生意买卖。郡里的卖蜡烛的差不多就这么一两家,所以顾家也算是占了一个大头,而且天现在黑的越来越早了,家家户户所需要用的蜡烛也就差不多多了一倍,秋冬季节正是临安蜡烛商铺销售的好时机,过节的时候放花灯河灯啊都需要,所以生意一直不错。
“掌柜的。”顾楼生在铺子门口,把自己身上的落雪拍掉,这才踏进了门槛。他垂着眼假装在跺脚上的雪,其实是不经意间,扫了一眼柜台后那愣神的掌柜的。那掌柜的是顾家一个远房亲戚,投奔了顾林生,那时候正巧蜡烛铺子缺个掌柜,顾林生就让他做了掌柜,也算是救济了这掌柜的一家。
忧心忡忡,满目愁容,没有猫腻才见鬼!仅仅一眼,顾楼生就确定他今天突然到访是正确的。顾楼生虽然年岁不大,但是也在生意场上摸爬了四五年,不然独自一人也撑不起一个酒楼。在生意场上,生意人总是在乎钱财得失的,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如果被人动了手脚,那是极大的一种挑衅。
顾楼生大约半个月前,打发了龚平去查账。他挑了几个他手里掌管着的商铺,告诉了龚平地址,让他查完帐回来跟自己报备。其中一家,就是这家蜡烛铺子,顾楼生其实早就确定账面不对了,但是想让龚平看看,也算是检查检查他最近的功课到不到位。省的他成日里和豆儿一起疯耍,耽误了学账。。龚平老老实实也高高兴兴的去了,他知道顾楼生这是在慢慢地让他接手一部分人,也知道这是因为他和豆儿的关系,顾家早就把他当做自己人了!
龚平花了好几日,仔仔细细地把几家商铺的账本都翻阅了一遍,然后回了酒楼跟顾楼生又细细地说了一遍。五家店铺里面,两家盈利良好,一家盈利一般,还有一家亏损了,至于另外一家,则是因为季节的变动,上半年的时候盈利非常好,下半年的收支仅仅是平衡的。
顾楼生点点头,记了下来。按理来说,春夏季节,蜡烛铺子的生意比不如秋冬季节的好,而这间铺子上半年盈利良好,但是下半年反而一般就足以说明一些问题。这间蜡烛铺子里面销售的蜡烛,除了普通实用的,还有其他千奇百怪,各种各样的蜡烛可以做观赏和使用的。那种蜡烛通常是郡里的大户人家才会买,平常人家就买最普通的,价钱也公道,所以蜡烛铺子每年的利润都是非常高的。
“啊!顾老板……”掌柜的吓了一跳,连忙脸上堆出了笑容迎了出来:“怎么大过节的过来了?是有什么问题吗?”自那日龚平来查账,已经过了半个月了。掌柜的当时就看出来了,那个查账的小子皱着眉头捧着账本看了好久好久,还一脸疑惑。小孩子嫩得很,表情让大人观察了去,害的掌柜的最近都心神不宁。
他这几日就等着顾楼生上门来呢,整日里脑袋里想着说词,可是顾楼生就是不来。他现在心好不容易放回了肚子里一点,以为顾楼生是因为亲戚关系放了他一马,结果大过节的顾楼生就来了!
“没什么,快过年了吗,年前总要把账目都给核对了才能安心过年,恭叔您说是不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掌柜的一张笑脸迎出来,那顾楼生就给他来点委婉的,敬他一声长辈。果然,话刚一说完,掌柜的冷汗都要下来了。顾楼生摆摆手,让掌柜的也坐下,于是接着说道:“龚平毕竟还小,所以我让他出来查,然后自己再来查一遍,看看他学得如何啊。”
“对对,考验考验小子学的如何嘛,这样才有出息。”掌柜的抬手用袖子擦擦汗,一转身就看到顾楼生往柜台后走的步子停住了,正回头笑着看他呢。掌柜的心下一惊,问道:“怎么了?”
“啊,没什么,恭叔您看起来很热啊。这天冷着呢,小心冻着。”顾楼生笑了笑,转过身子走到柜台后面拿了账本,坐在一边看着。他挑了几页简单地查看了下,账面是平的,可是仔细一看却能看出来数目对不上,有些账款是虚的,而且去向不明不说,账目也是奇奇怪怪不清不楚像是含糊掩了过去的。
“看来铺子下半年的收益不是很好。”顾楼生皱着眉头,头也不抬地说:“掌柜的,也辛苦你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那掌柜的一听,顿时舒了一口气,听顾楼生的意思是,这年末的时候,应该还会给他发钱的。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那就可以填补上账面的空缺了!
“恭叔,我叫您一生恭叔是敬您如长辈。我年轻起家,您也是在外面混过的人,虽然混的不好,然后才回了郡里来安享晚年的,但是您也自然之道做生意的辛苦。”顾楼生合了账本,往旁边一放,走到蜡烛架子后面,挑了两个蜡烛拿给掌柜的包好,递过去银子:“您老要是还想给自己留个全尸,就拿着年末的利钱填补了这空账,趁早还了那些个高利贷。恭叔,利滚利,害死人,我想您比我更清楚。而且,一旦麻烦上门,顾家也就留不得你了。该怎么办,您老自己瞧着办。”
顾楼生拿着用纸包好的蜡烛,站在铺子门口,背对着身后一脸羞愧的掌柜的。他抬头看了看天,雪已经不下了,路上倒是有些结冰,有点麻烦,路太滑了。顾楼生踩着雪,慢慢地打算往回走,快要离开掌柜的视线的时候,他回了下头,看向铺子里面:“如果实在缺钱就去问我大哥借,总好比你在外面借了还不起,最后抛尸街头的好,你总要为顾弄考虑考虑,为人父母的总不想因为自个儿让孩子以后成了家,抬不起头来吧?”
顾楼生告别了恭叔,小心翼翼地走在路上,注意避开结冰的地方,又买了些东西,查了几家铺子,最后这才慢悠悠地往酒楼走去。他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厨房的烟囱里,炊烟已经升起来了。他走进厨房,宋澄正把洗干净的桂鱼扔进锅里油炸了,于是他把蜡烛拿出来放到纱橱的顶上,摸着鼻子等着吃午饭了。
“蜡烛前两天用完了,我看你昨天晚上摸黑在厨房里泡豆子,今天顺路就买了。”
“嗯。”
“你在烧什么?”
“糖醋桂鱼,炸过了后刺都酥了,不会卡着你。”
“又是豆儿告诉你我不会吃鱼的?”
“哈哈,是常心告诉我的,说你小时候总被刺卡了喉咙后来就不敢吃了。”
宋澄看着坐在一旁不时地插几句话、看他烧菜的顾楼生,转过身咧嘴一笑,继续挥动着锅铲,用心地烹调着锅里的美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