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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何湛是不用去上早朝的,没想到晌午,宫里来人宣何湛入宫。
来宣旨的宫人似乎是宁晋的人,警惕地环顾四周,宫人附在何湛耳畔,将宫中的情况悉数告知。
今日早朝的第一本参得就是岚郡王,大理寺卿秦方将岚郡王素日里的大错小错,成文的不成文,统统揪出来。
原本景昭帝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直到大理寺卿将岚郡王在大鹰旗购置兵火一事的铁证呈上,景昭帝终于微皱眉头,龙颜不悦。
岚郡王没想到睿王一派竟会先下手为强,一时口不择言,直说此事是有人要陷害于他,并将昨晚宁晋率兵围吓岚郡王府一事禀给皇上。
睿王沉定道:“郡王不解释购置兵火一事,却要告本王一个私自调兵的罪状。看来郡王是想让本王与父皇之间心生嫌隙,其居心叵测,实在令本王惶恐。”
原本不轻不重的话,叫景昭帝一听,意会到岚郡王一方面购置兵火,一方面意图他们父子离心,如此难道是想要“颠覆朝权”吗?
岚郡王惹景昭帝恼得不轻,说了几句重话后,下令让左右将岚郡王押入天牢,静候发落。
原本是大胜的局面,谁知岚郡王到最后竟拼了个鱼死网破,还想博得一线生机。
他在朝堂上呼天扯地,如同鬼哭狼嚎:“臣忠心可鉴,不过是捉住某人的把柄,却被如此陷害!如今就算皇上疑心臣,臣也要将实情说出来!”
岚郡王将他得知的消息一并抖出,一句“何湛的母亲原本是长公主身边的婢女瑛娘,父亲乃是时任鹿州郡守的孟元德”将在场所有人震得不轻。
当年孟元德因向废帝进献仙丹一事而被召入京,机缘巧合之下与刚刚离宫待嫁的瑛娘结成连理。不料孟元德知晓自己身世后,将鹿州拱手让给姜国,更名谢惊鸿,叛逃到姜国去,还成为了姜国的三府总督。
瑛娘不肯离开,可她当时身怀六甲,无以为计,走投无路之下只能去求助于宁华琼。宁华琼念旧日情分,收留了瑛娘。在这之后没多久,瑛娘难产而亡,当时的宁华琼刚刚因失了第二胎,故将瑛娘其子收为养子,赐姓为何,名为湛,而且一直瞒着他的身份。
所有人都以为何湛是宁华琼的亲生儿子,却不想他只是一个落入凤凰窝的野鸡。
“这个人正是当今太师,承忠国公爵位的何湛!敢问皇上,这样的人如何能承袭爵位?如何有资格为我靖国效力?上梁不正下梁歪,谢惊鸿是叛国贼,何湛在靖国位极人臣,说不定心中正打着跟他爹一样的主意,意图瓜分我国土地。罪臣刚刚查出这件事,如今大理寺卿口口声声要治臣的罪,未免太巧合了些!”
端坐在一侧的宁右冷笑了声:“好一个‘说不定’!郡王不仅要挑拨父子,还要挑拨君臣?太师自小在忠国公府长大,靖国予他的是生恩,太师感念于心,身先士卒,曾以己血肉之躯为父皇挡箭,如此,你一个‘说不定’,就要往太师头上安叛国的罪名。”宁右死死握住扶手,怒声说:“岚郡王,你好大的胆子!”
景昭帝眯了眯眼。
岚郡王惊得冷汗直流,原本他就没做好万全的准备,如今宁晋将他压制住,逼得他临时起意,将此事抖出,妄图以此挽回局面,却不想竟将自己置于如此劣地。
他伏地高呼:“臣所言句句属实,绝无挑拨之意。”
景昭帝没有再议何湛身世的事,只问了句:“秦爱卿言你私自在罪臣符世明那里购置兵火,你认,还是不认?”
“...臣...臣知罪。臣当时只是觉得...”
景昭帝没有再听他解释,挥挥手,令人将岚郡王关押至天牢,等候再审。
岚郡王的鬼哭狼嚎很快就消散在天际之间,原以为这件事算是平息了,不想在早朝末尾,景昭帝宣何湛入宫,显然是要问一问他关于谢惊鸿的事。
宁晋的人将此事告知他,何湛只觉得可笑,虽然时间线有点不太对,但这顿打倒是没少。
文武百官在场,景昭帝含糊其辞地问了问何湛,何湛皆一问三不知。
问询没有结果后,景昭帝令何湛站到一侧,继续同百官议政,硬是将早朝拖到暮色沉沉,最后峰回路转,以何湛玩忽职守的罪名发落了何湛。
赤身鞭笞三十,立即执行。
简直是无妄之灾。
文武百官退朝后,如同洪流一样涌出大殿,何湛被左右两个太监推着,一路推到午门外。
这一路走得格外艰辛,他能听到那些人的窃窃私语和指指点点,一瞬间还以为又回了前世那种窘迫的境地。秦方为了避嫌,没有敢跟过来看他。
听父皇下令后,宁右急着求情,却得景昭帝一记眼刃,他知自己再求情,只会让三叔受更多的罚,随即闭了口,担忧地看着何湛的背影,说跟上不是,不跟上也不是。景昭帝下朝后就传他到御书房去,宁右连看一眼何湛的机会都没有。
鞭笞三十,三叔如何能受得了?
何湛却十分坦然,知道他必须得受着这场无妄之灾。
何湛褪去上衣,跪在午门前,抬眼就看见巍峨的宫殿玉宇。官员鱼贯而出,经过一侧时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多是“卖国贼”“叛国”“图谋不轨”的字眼儿,何湛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这么多年,台词也不见有个新鲜的。
说新鲜的,还真有——“可怜”、“穷奢极欲”、“人品极差”、“行为放荡”。
何湛:“......”
呦呵。落井下石的还真不少。
执鞭子的小太监将鞭子扔给另外一个小太监,尖着声音说道:“国公爷,别记恨杂家,是朝上的人看您不顺眼。皇上念着您劳苦功高,这才只罚了您三十鞭。爷,您磕头谢恩吧!给杂家打!”
毒辣辣的太阳烤得何湛背脊生热,他听着鞭子抽裂长空的声音,心脏一点一点收紧。
娘的,要是他不怕疼,该有多好?
落下的鞭子被一只手迅猛地抓住。宁晋将鞭子一扯,冷着眼看向太监:“你敢?!”
何湛没想到宁晋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为他出头,心中大惊,低声急道:“臣玩忽职守,理应受罚。臣谢过王爷的好意...”
仅仅是接了这一鞭,宁晋掌心中间就磨出血痕来,可见这用了十足的力道。他不敢想何湛受了这等鞭笞后,身上该会是怎样的景象。
“当初是本王举荐忠国公,父皇怪罪,本王责无旁贷。国公爷的这三十鞭,本王替他受了!”
太监哪儿敢打睿王?哆嗦着一双腿说:“王爷,您别让奴才难办...这可是皇上的命令。”
“若是父皇怪罪下来,本王一人承担。”他二话不说脱下外袍,露出精壮的肌肉,薄唇都快抿成了一条线。纵然要受鞭刑的人是他,可宁晋站在那儿,却像足了睥睨天下的王者:“打。”
“万万不可!”何湛也顾不得礼节,上前捉住宁晋的胳膊,压着声音说,“宁晋,不许胡闹!”
宁晋对他笑了笑:“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去一旁等我,听话。”
他将何湛推到一边,似乎不将那夺人性命的鞭子放在眼中,沉沉重复道:“打——!”
小太监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将手中的鞭子握得紧紧的,最终决定按照景昭帝的旨意去执行这场鞭刑。
他对宁晋不敢下死手,即使是这样,足足三十鞭下来,宁晋背上已经是血肉模糊。
何湛背脊僵直地立在不远处,看见宁晋轻轻皱起的眉头,一双手死死地握住。
受够三十鞭,宁晋如失掉所有力量一般跪下来,面对他的小太监忙慌移到一侧。
何湛去扶他,宁晋却拂开他的手。宁晋看向森森宫殿深处,喃喃了一句:“此次是儿臣举荐失察,儿臣定将此次教训谨记于心。”
是他不够狠毒。
倘若他能像何湛杀死贾灿那般利落地解决掉岚郡王,何湛不会落到如此艰难的处境。
何湛陪宁晋回到睿王府,特意请了青霄来为宁晋看伤。小太监心里还是忌惮睿王的,没敢真打他,伤势的确触目惊心一般,但未伤及根本。
从前只要何湛在侧,宁晋再小的伤口也会哼唧几声,见何湛担心,宁晋总会心情大悦。可这次他连吭都没吭一声,何湛反复问他疼不疼,他还安慰何湛:“不过是小伤。”
何湛咳血的事后,宁晋才意识到一件非常严重的事——他的三叔是有可能突然消失的,没有任何征兆,任他手忙脚乱,都无法阻止“死亡”。
他尝过这样的无力感,那种即使万分担心却束手无策的感觉,所以宁晋不想再让何湛为他忧心。
青霄递给何湛一方手巾,让他擦擦额头上的汗:“国公爷不必担心,比起你来,师兄当真算个好病人。”
今年气候有些反常,未入三伏天,外头的天气已是酷热,往外头一站就会汗流浃背。可尽管是这样,何湛的后颈一阵阵发凉,额上却是汗水不止,手中握着生凉的玉,也镇不住慌乱的心。
“叔,过来。”
宁晋低哑着声喊了他一句,青霄示礼退下,何湛将滚腾的热气掩在门外,慢悠悠地走回床边,苦笑道:“臣失职,不想连累到主公。”
宁晋全是悔恨:“倘若这件事让叔去处理,或许...不会如此。”
何湛摇摇头:“怎么会?”牵扯到金钗馆,何湛关心则乱,或许不会立刻察觉到其中的异样来,不会像宁晋这样夺得先机。宁晋已经做得很好了,无奈何湛身上的确流着谢惊鸿的血。
假如何湛知道岚郡王会以他身世一事发难,他肯定会比宁晋做得狠,狠到能立即夺他性命。可宁晋终是不同的,他多年来于玄机子门下修道,手段再如何冷厉,心中始终都怀仁怀德。
不像何湛。